雪已經連下了三日。

　　這是A城今年入冬以來罕見的氣象，以往A城是從不下雪的。天霧蒙蒙，泛著灰，街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包裹的嚴嚴實實。

　　一條窄小的巷，安小桉帶著耳機，推著一輛小推車，邊哼著歌邊走。直到到了一家粉筆黑板寫著“小賣部”的店前，她才把耳機收起來，仔細妥帖放進兜里，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大伯，他看到安小按不怎么熱情，只說句：“進來吧。”

　　店鋪里開著一盞昏黃的燈，看起來馬上要退休的老式電視機里正播著新聞，不過這會兒沒人看。安小按正把小推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放在稱上稱了稱，摸著下巴說：“正好二十塊。”

　　大伯從鼻腔帶出一道哼聲：“就一堆破紙殼，你去別處賣可沒有這個價錢。”

　　安小按笑嘻嘻道：“天氣不好嘛，現在紙殼都不好收呢。”

　　大伯慢吞吞去抽屜里拿了張二十的紙幣遞給她，安小按接過，又是很仔細妥帖地把錢放進內兜，然后彎著眼睛說：“用不用我幫您把小推車放在后院？”

　　大伯盯著她被凍得通紅的一雙手，又是一聲哼，“用不著。”

　　他轉身朝屋里走，落下一句：“在這里等著。”

　　安小按就乖順地站在原地等。這家小賣部她來過好多次，沒什么好看的，她把目光轉向電視機。

　　女主持人機械地念著臺詞，最底下有一行標語，寫著：本市出現多例不明原因互毆事件。

　　鏡頭一轉，女主持消失，播放的畫面是經過馬賽克處理過的。能模糊看到一個人壓在另一個人身上，腦袋在他脖頸處一直拱，底下的人一直在掙扎，撲騰著卻怎么也起不來，周圍聚集了很多圍觀群眾，不久兩個人就被聞訊趕來警察制服，最后一個鏡頭是他們被銬上手銬壓上警車的畫面。

　　“這個你拿著。”

　　安小桉的注意力從電視上收回，大伯不知從哪里搞了一副大紅色的手套遞給她，看起來很保暖。

　　“在犄角旮旯放了半年了也賣不出去，你戴著吧。”

　　大伯說完，就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快走。

　　安小桉彎起眼睛，有些驚喜地沖他甜甜地說了句：“謝謝大伯！”

　　出來的時候風似乎又大了些，雪花漫天飛舞。安小桉戴上手套，暖和地把手放在臉上也貼了貼。這幅手套和她的圍巾很配，都是紅色，襯得她臉雪白。

　　她戴上耳機，哼著歌出了小巷。經過一家藥店的時候，隱約間似乎聽到店里厚重的玻璃門內傳出一聲尖叫，安小桉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摘了一只耳機，卻沒再聽到什么聲音了。

　　正是中午，但街上的人依舊很少，連平時人流量最大的商場里也不見幾個人，大屏幕上放著公益廣告，安小桉拐了個彎，從商場后的一條窄路進去，準備回家。

　　這條路她平時走過很多次，今天卻有些不同尋常。

　　安小桉敏銳地感覺到什么，邊走摘下耳機收好放起來，然后拔腿就跑。氣喘吁吁跑了兩條街，面前悠悠出來幾個人把她攔住，同時她外套帽子從后面被人猛地一勾，勒的她差點喘不上氣。

　　“喲，小乞丐今天出來覓食啦？”為首的一個少年流里流氣地調侃，“覓到什么好東西了，給哥哥拿出來看看。”

　　周圍的人適時發出一陣哄笑聲。

　　安小桉咳了兩聲才直起腰，她被包圍在一個圓里，四周男女老少皆有，不像平時那樣就一兩個人。這次不太好逃。

　　她擰起眉，對那少年道：“錢串串，這塊地方可是董大哥劃給我的，你現在這是什么意思？”

　　聽到“董哥”這個名號，周圍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互相看了一眼，明顯有些遲疑。

　　但錢串串不怕，他陰沉一笑：“你少給我來這套，董哥早就和他的人一起去別的市了，現在A市這塊是我說了算，識相點，把錢自己拿出來，我不跟你動手。”

　　安小桉：“我哪里有錢，好不容易打份工也讓你給攪黃了，我早就身無分文了！”

　　錢串串：“哼，大乞丐的女兒就是小乞丐，既然是乞丐怎么可能會不懂得要錢？”

　　他抬抬下巴，示意一個女孩兒去搜，那女孩有些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果真走過去。安小桉也沒動，就站在那里讓她翻自己的口袋。

　　翻了半天只翻出那根耳機線。安小桉臉上不見一絲懼色，無奈地說：“我都說了我真沒錢。”

　　錢串串目光在女孩兒和安小桉身上來回游移，安小桉面不改色同他對視。

　　半晌，錢串串突然說：“那行，沒錢你走吧。”

　　安小桉明顯頓了頓，有些不相信他今天這么好說話，不過也沒耽誤，轉頭就走。

　　錢串串在她轉身后突然朝他的狗腿使了個眼色，狗腿接到指令，在安小桉經過她時，一把伸向了她的口袋——

　　“啊！”

　　安小桉反應極快地一腳踹在他身上，那狗腿痛苦地抱著肚子哀嚎。安小桉看也不看，敏捷閃身躲過剩下幾個撲向她的人，緊接著拔腿就跑。

　　常年遭遇這樣的事情讓她練就了優于常人的逃跑能力，在經歷幾個回合、幾條街的你追我趕后，安小桉總算把那些人遠遠丟在了身后。她雙手合十一拍手，吐出一口氣，低頭看了眼口袋里那張被好好收著的紙幣，沒動它，轉而拿出今天賣水瓶換的幾個硬幣，攥在手心里，朝巷子外走去。

　　她逃跑的地方原來是一家小吃街，不過自從A市大幅度降溫后這里幾乎就沒人開張了，只有一個賣紅薯的老爺爺還支著個擋風棚子在那里坐著，肉眼可見的生意慘淡。

　　安小桉走過去，“麻煩給我來一個最小的紅薯。”

　　老爺爺看了她一眼，打開爐子，一股香甜軟糯的味道直沖鼻腔。安小桉咽了口口水，拿出手心的硬幣遞過去。

　　老爺爺接過錢，把紅薯用報紙給她包好遞給她，閑聊似的說了句：“小姑娘胃口就是小啊。”

　　安小桉因為過度奔跑臉有些微微發紅，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很漂亮，笑嘻嘻說了句：“我胃口可大呢。”

　　老爺爺抿嘴不說話了，只當她是在說大話。

　　安小桉長著一副說好聽點是“小巧玲瓏”，說難聽點就是“營養不良”的骨架，瘦瘦小小，巴掌大的臉龐帶著18、9歲女孩子特有的清秀，單看不算出眾，但是那雙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很靈動，像是會說話。

　　這樣小小的一只，看起來像小貓一樣好喂的女孩子，難怪老爺爺不信。

　　安小桉捧著紅薯從另一條遠一些的路往回趕，同時用手輕輕剝開紅薯的外衣，迎著飛舞的雪花，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著，不像是要急著填飽肚了，像是在品味。

　　她的家在城中村的角落，是她的流浪漢老爸生前一直帶著她住的地方。但是周圍的鄰居不都是流浪漢，他們都是一整個家庭住在一起，安小桉每晚都能聞到從窗戶飄進來的飯菜的香味，運氣好了還會有好心的人來給她送上一些。

　　很多人都說她的老爸其實不是一個真正的流浪漢，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一個小少爺，為了心愛的女人偷偷私奔逃出來的。不過小少爺出來以后就不再是小少爺了，女人選擇拋棄了他，于是小少爺受不了打擊，一下崩潰，這才成了流浪漢，最后病死了。

　　安小桉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是12歲，她沒什么太大感觸，因為她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母親，那個傳聞中的少爺父親在他病死之前她也很少見到，因為他總是神出鬼沒。安小桉不會因為自己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女兒最后沒當成而暗自傷心難過，她已經19歲了，作為一個獨立的成年人，她相信可以依靠自己努力填飽肚子，只要錢串串不要總是出現搞破壞的話。

　　小小的紅薯再怎么小口咬也很快就被消滅光了，安小桉回味地舔了舔嘴唇，然后裹緊圍巾，用外套連帶的帽子把自己仔仔細細裹住，一步一步往家趕。

　　繞遠一些的話需要經過一片近幾年建起來的新的公寓小區，這里是比較有錢的人才會待的地方，而像這樣的人一般來講是很討厭像安小桉這樣的在他們眼中是窮酸代表的小鬼的，這是安小桉經歷很多次得出來的結論。

　　不過好在這樣的天氣基本沒人出門，安小桉連門口的保安都沒有看到，她想了想，決定趁著沒人從小區里的地下車庫走，從車庫的另一個出口出去的話，她可以提早20分鐘到家。

　　耳機里開始循環播放列表里的第一首歌，她哼著跟著唱，手裹著手套也沒放在兜里，沿著安全出口慢慢走，就在快要到達出口的時候，安小桉突然感覺有一道冷淡的目光在比較黑的車庫里盯著自己，她敏銳的直覺向來是沒有錯的。

　　她朝著視線所在的方向回視過去，眼里閃過一絲意外。

　　竟然在地下車庫都能遇見這么好看的男人，他大概比她大四五歲的樣子，生了一張清冷的生人勿進的臉，從任何角度都挑不出錯的相貌在昏暗處看都格外動人心魄。

　　只是那雙眼睛平淡無波，他看著安小桉的眼神，讓她覺得他是在看一坨活著的死肉。

　　一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安小桉收回目光，打算快速離開，那道停留在身上的視線還是沒有離開，似乎在審視她。

　　就在她即將離開男人目光所及之處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話了。

　　“你想不想賺錢？”男人說。

　　他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眼清冷，不過安小桉關注的重點不是這個，她愣了一下，立馬停下往回走，到他面前綻開一個笑，彎著眼睛道：“想！”

　　男人并沒有因為她燦爛的笑容施舍出分毫的好臉色，他從羽絨服外套里拿出一張銀行卡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甩給她，說：“把這些東西送到紙條上的地址。”

　　說完，他便離開了，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剛見面的陌生人會拿了他家門鑰匙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安小桉聽到銀行卡里的數字以后愣了一會兒，半天才反應過來沒有聽錯，頓時渾身充滿了力量。
　　她開始朝男人要求的要送到家里的物品進行一一清點，點完以后，她有點懵。

　　這人，是把超市開到家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