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登臨高遠,笑覷山河多風光</br> 當兩人再從郁水峰家里離開的時候,天反而放了晴。</br> 太陽掙破云靄,橘紅色的光線從天空鋪灑下來,染紅了半個世界。</br> 像出來的時候那樣,賀海樓跟在賀南山身后,速度不快、但也絕對不慢地往數百米外的紅白色小樓走去。</br> 灰色的水泥路上的橘紅攀上行走的雙腳,鵝卵石小道上的斑駁光點跳躍到衣服上,一直走到了小樓外的那幾節矮矮的大理石瓷磚樓梯,也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他們的所有話題,都在郁水峰的客廳里說完了。</br> “總理,晚飯弄好了,晚上喝蓮藕湯。”一走進客廳,家政人員的聲音就響起來。</br> 賀南山“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洗了手之后就坐上飯桌,等賀海樓也跟著坐到自己位置的時候,端起湯碗先喝了一口湯。</br> 賀海樓先看了看桌上的菜:一個炒豆芽,一個小白菜,一盤清蒸鱸魚,一盤炸排骨,再加上燉了一個下午的蓮藕龍骨湯,和平常沒有什么區別。他先夾了一塊炸排骨放在嘴里慢慢地啃,眼睛隨即朝賀南山的位置抬了一下,又在對方發現之前重新垂下去。</br> 老家伙的心情比去之前更不好了。</br> 是因為顧新軍升常委的消息?</br> 路上的沉默蔓延到了桌上,碗筷碰觸的聲音沒有打破沉默,反而加劇了周圍氣氛的凝滯,就像攪拌好了的水泥逐漸烘干的過程。</br> 賀南山的心情確實不太好。</br> 但卻不像賀海樓以為的那樣,是為了顧新軍往上升的消息。</br> 實話來說,這個消息對于他而言,就跟他剛剛在郁水峰家里做客時的表現的那樣:一點都不驚訝。</br> 汪博源既然倒臺了,下一任的執政者就必然是郁水峰。但就跟老人家之前更傾向跟自己同一個派系的汪博源一樣,為了他那個派系的利益,為了他自己今后的聲音,不管怎么樣,老人家都會再選一個人,在他卸任之后,繼續發出屬于他的聲音。</br> 而就老人家本身的地位來講,發出聲音,就直接意味著對方有決定權,或者說,至少要有九分之一的決定權——就是政治局的常委。</br> 而現任組織部長的顧新軍,不管從資歷還是從本身實力來說,都堪堪足夠,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不然他當初為什么誰不挑,非挑顧新軍下手?就是因為在競爭政治局常委的道路上,顧新軍是一塊看得見摸得著的攔路石!</br> 說得不好聽一點,汪博源既然下了,那顧新軍接著上臺,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看得懂的人在局里,看不懂的人在局外,不需要第二個驗證門檻,涇渭分明。</br> 顧新軍的上位并不出賀南山的預料。</br> 但現在的局勢,卻結結實實地讓賀南山感到棘手。</br> 這么說仿佛有點不對勁:汪博源都倒臺了,為什么站在汪博源那邊的顧新軍起來了,站在最后的贏家郁水峰這邊的賀南山卻覺得局勢更壞了呢?</br> 根本原因還是老人家。</br> 汪博源雖然被整倒了,但老人家還在位置上。老人家既然還在位置上,他就要為他自己、為他的派系做準備。</br> 所以他要提拔自己的人,也要削弱郁水峰的人。</br> 至于選擇郁水峰陣營中的哪個人削弱……</br> 從桑贊的事物開始,顧新軍可是不遺余力地向老人家展示著他賀南山的存在啊,再加上郁汪斗爭以來,他和顧新軍一系列的對抗,恐怕現在,老人家已經把他記在心里了。這一點不用別的,光從這段時間以來,他工作推行的艱難程度就可以看出一二了……</br> 老人家這份平衡權利的心思,根本不用直接說出來,就自然有人聰明地領會了。</br> 這些聰明的人,可還不止是老人家和汪博源那一邊的啊……</br> 只有兩個人的飯桌,咀嚼食物的聲音也成了最鮮明的動靜。</br> 人老了就沒有太多食欲,賀南山喝了幾口湯,正要放下碗筷,電話的鈴聲突然響起來。他看一眼客廳里的電話,又看一眼叼著排骨的賀海樓。</br> 賀海樓咬了排骨幾下,慢吞吞但自覺地站起身走到電話前:“喂?……總理,是方秘書。”</br> 后面一句話是對賀南山講的,說話的同時,賀海樓還聽見電話里的聲音反復強調說“賀少,跟總理說,事情很重要”。</br> “哦,那是什么事情?”賀海樓‘咔嚓’一聲,咬碎了軟骨。</br> 剛剛還像鸚鵡般反復說一句話的人嗝兒都不打,立刻就變成河蚌了。</br> 這時候賀南山也從飯桌上走過來,賀海樓無趣地將話筒遞給賀南山,自己走到了一邊去。</br> “什么事?”從飯桌上走過來,賀南山接起電話問。</br> “我知道,你直接說……”</br> 大概幾十秒鐘的靜默。</br> “啪!”的一聲,巨大的響動攪壞了即將凝固起來的氣氛,剛剛坐回椅子的賀海樓也沒繃住,愕然轉頭,只看見一向喜怒不動的人用力摔了電話。</br> ——發生了什么事?</br> 二十分鐘之后,方嶼匆匆踏進了賀家的大門。</br> 這個時候,飯桌已經收拾干凈了,由于賀南山意料之外的動作,賀海樓沒有上樓上去,而是坐到了客廳里旁聽,因此沒過多久,他就弄清楚賀南山剛才到底為了什么事情勃然大怒了。</br> ——還是一件關于政治上的事情。</br> ——是關于之間在彭松平倒臺案中,被牽連出來的戴瑜龍的事情。</br> “總理,戴瑜龍交代給紀檢調查人員的供詞,對您非常不利!”</br> 方嶼也管不了賀海樓是不是在旁邊了,一來就直奔主題。他也是吃晚飯的時候才被賀南山在紀檢里的人悄悄知會的,對方只是隨便給他說了幾點,什么“賀總理指示我,他的政策是最優先的,其他一切問題都可以靠邊”,什么“我們必須集中一切力量發展桑贊經濟,任何在前進道路中進行阻攔的,都是居心叵測的分子”等等,居然還有舉他擔任桑贊市市長時,官員落馬的例子,也不顧自己就是第一嫌疑人,儼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br> 這幾句話一聽,方嶼當場就冷汗直冒,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br> 這時候再回想戴瑜龍當初過來找賀南山的態度,很多事情就咂摸出味道了:戴瑜龍從地方跑到京城中,明明是為了來賀南山這里跑關系求賀南山幫助的,為什么當初他跟賀南山說話還能那么硬氣,話里話外都有著拿住賀南山的意思?是不是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清楚自己很可能會被帶走調查,又擔心賀南山就勢整死他,把路林乃至其他有關桑贊的事件斷在他身上——所以,他先找到一個人把賀南山給打包賣了,然后再跑到賀南山這里來做出一副狗急跳墻的樣子激怒賀南山,讓賀南山出手,在幕后推上一把。這樣固然讓‘很可能’變為‘現實’,他卻反而化被動為主動,在被紀檢帶走調查的過程中,順勢將賀南山的事情逐一倒出來,為站在幕后的人把火燒到賀南山身上,也順便接著幕后人的力量,把自己從這件事中撈出來。運氣不好,就是往后十幾年的富家翁;運氣好點,說不定還能再當回他的副省長,呼風喚雨個三五年。</br> 真是好算計啊!方嶼暗想著,又去看坐在一旁的賀南山的臉色。</br> 有了之前摔話筒的一出,這個時候,賀南山已經恢復往常的沉著嚴肅了。</br> 戴瑜龍的事情固然令他震怒,但嚴格來說,就跟老人家有意提顧新軍一樣,都不全在賀南山的意料之外。</br> 這個時候,站在幕后的人根本不用多思考,可以直接斷定是顧新軍。</br> 從他設計顧新軍加入汪系開始,顧賀兩家的爭斗就趨于白熱化,甚至都不再單純地只因為立場問題了——戴瑜龍只要還有一點眼色,就會直接找上顧新軍。</br> 也只有顧新軍有能力又有理由幫他出手了:戴瑜龍本身就是副省長,京城中有能力插手的,沒有多少有理由插手,比如身為常委但馬上就要退下去的中紀委書記郝應雄,比如萬事都管但又萬事不管的常務副總理章松天,這兩人有什么理由去管戴瑜龍那點狗屁倒灶的事情?戴瑜龍就是想,能搭得上這些上天梯嗎?而那些想管想插手的人,又有幾個,有本事管有本事插手?</br> 顧新軍是等在這里啊。</br> 汪博源拉下彭松平并不出人意料,但彭松平的倒臺會牽連出路林事件,卻在他的意料之外,緊跟著戴瑜龍就跑進京城里頭找他,一環一環,太快了。他就是想定下心查一查戴瑜龍手里到底有他的什么資料,也沒有那個時間,只好釜底抽薪,可惜防不住有人添柴加火。</br> 賀南山在心里暗自想道。當初他把顧新軍逼到汪博源那里,雖然是順勢,但多多少少也有些無可奈何:常委就九個,他想抓到那個位置,就要主動去爭取,如果放任顧新軍安穩退下去再安穩地上來,到時候郁水峰在老當局的壓力下,是選擇他這個老臣子,還是選擇顧新軍這個跟老當局有聯系又一直跟著現任當局走的人,還真的不一定。</br> 他當然不可能等到那個時候再做準備,才有了之前一系列的策劃,包括衛祥錦車禍讓顧衛兩家反目,包括把顧新軍逼入汪系的陣營。</br> 這些計劃如果成功了,獲得的收益當然巨大;可惜被人逼了出來,這就有了一個勢均力敵的敵人,如鯁在喉,防不勝防。</br> “總理?”</br> 大概是他思考得太久了,一旁的方嶼沒沉住氣,忍不住出聲詢問。</br> 賀南山稍抬一下眼:“你怎么看?”</br> 能成為賀南山身旁的第一人,方嶼也是真刀實槍殺出來的,他略略沉吟一下,就說:“總理,讓戴瑜龍這樣猖狂的人,恐怕是顧新軍啊。”</br> 賀南山不置可否,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br> 方嶼暗覺棘手。</br> 老人家有提顧新軍的意思,在郁水峰和賀南山這里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放到方嶼身上,就根本沒有沒有嗅到這個風向了。</br> 但哪怕撇開這一點,目前這個時間點上,顧新軍也是一個非常叫人頭疼的對手,汪博源雖然倒臺了,但顧新軍并沒有在這個事件中受到打擊,并且老人家現在也還在上頭,如果老人家為了平衡勢力,一面扶持自己的人,一面打壓郁系的人,那顧新軍很有可能因為自己和賀南山的私人恩怨及上面的意思,同賀南山死磕下去,再加上有了戴瑜龍這個缺口——</br> “總理,”方嶼幾番斟酌,“我看這件事,咱們得早作打算,不能任由戴瑜龍這樣亂說話……”</br> 這個時候要動作,其實是很微妙的,一方面,他們當然不能任由戴瑜龍這樣說下去,畢竟有些事情的,當初做的時候是一個角度,后面的人看到的,完全可以是另一個角度;但是如果要有動作的話,誰能保證顧新軍不是在等著他們這一手,然后把本來還捕風捉影的事情直接定了性?</br> 左右為難啊。方嶼這個時候也體會到了賀南山剛才的如鯁在喉之感。</br>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虎狼相爭?稍有不慎,就是命懸一線。</br> 賀南山沒有立刻說話。他的目光從方嶼臉上滑過,又在一旁始終安靜的賀海樓身上停留了一會,接著才開口,但不是對方嶼,而是對賀海樓:“你說說。”</br> 這句話剛剛出來,方嶼就下意識地要接口,還好他沒有亂了陣腳,剛剛張口就意識到賀南山目光的方向不對,又急忙收住了,還不忘換一下坐姿做掩飾。</br> “我?”賀海樓將自己搭在沙發上的雙臂收回來,唇角的微笑讓人覺得輕浮,但同時挑起的眉梢,卻又似一柄利刃,將剛剛泛起的輕浮直直劃破,“我覺得顧新軍的動作很有意思。”</br> 這話的意思?方嶼心頭一動,就聽見賀南山的聲音:</br> “小方,你的想法呢?”</br> 有賀海樓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在前頭,方嶼更不敢隨便回答了,他也顧不上對賀南山的回答,硬是冷靜下來,將事情從頭到尾仔細地想了好幾遍,才皺眉說:“總理,我覺得顧新軍在這個時候發難,恐怕是想最后搏一次了……”</br> 賀南山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br> 跟戴瑜龍搭上線,又關鍵時刻,‘恰好’讓他知道,顧新軍這次的動作,就跟賀海樓說的一樣,非常有意思。</br> 至于方嶼所說的,對方想要最后搏一次——顧新軍是什么樣的個性?謹慎到優柔;這個時候,顧新軍都被老人家看重了要提常委,就算他跟顧新軍真的有殺妻奪子的仇恨,顧新軍在汪博源倒臺郁水峰上臺這個大背景大形勢下,也只會忍,忍到選舉結束,忍到自己當上常委,再借著自己的話語權及老人家留下來的其他力量,搞倒他賀南山。</br> 最后博一次,現在顧新軍搏個什么勁?</br> 再退一步說,假設顧新軍真是在跟他死斗,那在戴瑜龍這件事情上,也未免太粗疏大意了,按照顧新軍的能力手腕,就算不能像汪博源拿彭松平那樣拿下他,也至少要把事情死死捂著直到爆發之前,這樣才能打他個措手不及,將事情迅速結束在選舉開始之前。</br> 但是現在,兩邊不靠,顧新軍的意思……</br> 賀南山用手掌摩挲著自己的拐杖,多年陪伴,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清楚地說出哪里有凹陷,哪里有劃痕,哪里的木紋往哪個方向走——</br> 他猜到了顧新軍的意思,所以不能不驚訝,不能不嘆服。</br> 另一方面,他不是第一次惋惜賀海樓不能進來,卻是第一次這么惋惜。</br> 這個臭小子,腦子肯動,眼睛夠利。</br> 可惜,跑得再快,不懂得停下,也沒有用。</br> 戴瑜龍的事情太恰巧了。</br> 恰巧得讓他懷疑,顧新軍就是要他知道,他手里有這一張牌。</br> 那么顧新軍為什么要讓他知道呢?</br> 因為顧新軍要退了。</br> 不止自己要退,還要拉著他一起退。</br> 這就達成了顧新軍最開始的想法:安穩地下去避風頭,再安穩地上來跟著現任當局走。</br> 而對于他來說,也可以適時地避開老人家的目光,在老人家打擊郁系的同時,保全自己。</br> 如果他不答應呢?</br> 那么對顧新軍來說,他手里捏著的戴瑜龍,就是一張用于討好老人家的,對他的催命符。但是同樣的,他也就選了邊了,等郁水峰上臺了,他的未來會怎么樣,還很難說。</br> 對于他來說就更簡單了,老人家看他不順眼,顧新軍手里捏著他的把柄,就算真沒有幾天了,他要扛,還是未必扛得住,而郁主席這個時候會不會下死力氣保他,恐怕真的不一定……</br> 對方已經給出了一個題目,現在要他的答案。</br> 賀南山捏著拐杖,輕輕頓了一下。</br> 這場兜兜轉轉大半年的大戲,也許真該結束了。</br> 2013年9月13日,換屆選舉正式開幕,莊嚴的人民大會堂內,紅色的地毯和咖啡色的桌子后坐滿了男女代表,天頂的最中間,鮮紅的五角星熠熠生輝。五角星周圍,一盞一盞明燈在呈花瓣狀遞延的天穹上閃爍光彩。</br> 大會堂里的紅色垂幔堂皇富麗,象征著熱情與堅定。主席臺周圍是花的海洋,紅的牡丹,黃的菊花,粉紫的美女櫻,排列成行,花團錦簇。</br> 國歌聲過,默哀禮畢,站在主席臺上的政治局常委,國家總理沈佑昌拿著演講稿說:“各位代表,今天中共中央人民代表應出席人數2213人,特邀代表57人,共2270人,因病請假42人,實到2228人,今天的大會有許多黨外朋友和有關方面的負責人列席,讓我們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歡迎。”</br> “現在,請邱中則同志,代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向大會做報告!”</br> 換屆選舉的開幕式,從13日的上午九點,一直持續到十點半過后。</br> 這一次的開幕式,顧沉舟沒有在家里看,賀海樓也沒有。</br> 賀海樓是在天香山那片有活泉水的山頂上找到顧沉舟的。</br>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之前都冷空氣尾巴已經遠離了高樓鱗比的城市,但在遠離城區的山頂上,還能窺到一二。</br> 呼呼的冷風使樹葉發出松濤一樣的聲音,像怨婦一樣在耳邊仿佛嘮叨。賀海樓豎了一下衣領,踩著落葉與泥土,發出沙沙的聲音,走到顧沉舟身旁。</br> 顧沉舟正坐在山頂的峭壁邊上。</br> 他直接坐在滿是浮土的地面,一只腳曲起踩在地上,另一只腳探出山的邊沿,垂落在半空中。</br> 賀海樓站在顧沉舟身旁,順著對方的目光向遠處眺望:湛藍色的天空下,先是一片蒼翠的起伏樹叢,接著綠色漸漸消失了,灰色的道路出現在視野中,車輛,行人,電線桿,矮小的平房,然后車流漸漸增加漸漸變小,樓房慢慢變高慢慢稠密,再到左右前后,肩挨著肩,踵并著踵,全是形狀不同高矮不同的建筑。</br> 一眼望去,半個京城盡收眼底。</br> 賀海樓也像顧沉舟一樣,輕輕松松地坐在地上,他掏出了兩根煙,自己拿一根又分給顧沉舟一根,又順勢把顧沉舟一般不戴在耳朵上的眼鏡給拿走了。</br> 顧沉舟微一側頭,不是回避賀海樓的手,而是讓眼鏡更容易被對方摘下來:他是假性近視,度數很低,不戴眼鏡也沒有問題,今天只是突然興起——就像他放著換屆開幕式不看,突然跑過來這里眺望風景一樣的興致。</br> 賀海樓看了看手里的眼鏡,是黑邊細框的,鏡片很薄。他戴了一下,果然沒什么感覺,又摘下來,瞅瞅身旁的顧沉舟,突然面露古怪:“你有沒有看過自己戴眼鏡的樣子?”</br> 顧沉舟一挑眉:“你說呢?”</br> 賀海樓知道自己在說廢話,不過重點可不在這里,他要笑不笑說:“要我是你,我也不戴,就跟個高中生一模一樣!”</br> 顧沉舟扯了一下嘴角,拿起賀海樓遞過來的那根煙。</br> 不像是覺得有趣,可是也沒有厭煩的模樣。坐在旁邊的賀海樓想道,同時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遞過去——但這個時候,顧沉舟已經點燃了煙頭。</br> 賀海樓頓時收回了自己的打火機,但又把拿在手上的那根煙遞了過去。</br> 顧沉舟看了他一眼,咬著煙直接歪了歪頭,將煙頭對著賀海樓夾在手上的煙頭,吸了一口。</br> 一點火星剎那迸濺。</br> 煙霧跟著繞上賀海樓的手指,淡淡的一拂,手指上沒有感覺,心口卻像被貓冷不丁地用爪子給撓了一下。</br> 賀海樓傻了好一會兒,一回過神來,他立刻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br> 草!</br> 發生了什么事?</br> 是他眼睛突然出了問題,還是顧沉舟腦子突然出了問題?</br> 對方咬著煙,突然歪過腦袋,用自己的煙頭,給他的煙頭,點火?</br> 他一邊震驚茫然于顧沉舟的動作,一邊又心疼遺憾得心臟直抽搐:早知道對方會用這種方式點煙,他剛剛就直接把煙咬在嘴巴里湊過去了!</br> 這個狀態可真奇妙:以賀海樓的身份,他平常要找什么人玩什么花樣玩不到?之前荒唐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自從顧沉舟出現之后,他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越想得到卻越得不到,小半年下來,搞得他都跟沒吃過肉一眼看到一點肉沫就激動了……</br> 賀海樓報復式地用牙齒碾了碾煙嘴,用力按下在胸膛里蠢蠢跳動的心臟,對顧沉舟說:“平手?”</br> 顧沉舟咬著煙吐出一口煙霧,目光依舊投向遠處:“平手。”</br> “意料之外啊。”賀海樓一語雙關,說的是他們賭約的結果,也是顧新軍和賀南山的合作。</br> “意料之中。”顧沉舟淡淡一笑,回答了對方,也回答了自己。</br> 意料之中啊。</br> 從兩人約定賭約,從顧新軍被逼入郁系,從他找到在夢境里殺害衛祥錦的兇手,從他剛剛從國外回來——</br> 很早很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br> 從模糊到具體,一點一滴地完善。</br> “慶祝合作?”賀海樓朝顧沉舟伸出了一只手。</br> 顧沉舟看了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數秒。</br> 數秒之后,他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有些古怪又有些復雜的微笑。</br> “當然,”他說。目光滑過天空滑過山巒,滑過樹木又滑過街道,像一只飛鳥,一頭扎進遠處的巍峨都市,“合作愉快。”</br> 然后伸手。</br> 雙手交握。</br> 新華網京城9月19日電(記者孫正雷王立鳴)新當選的中共中央總書記郁水峰和中央政治局常委章松天、趙書林、秦然立、賀雙海、阮寶德、鄧鵬山、程如東、瞿夏樂,今天上午在人民大會堂與采訪十八大會議的中外記者見面。</br> 作者有話要說:</br> 磨了許久的政斗系最終寫完了,雖然還有各種瑕疵毛病什么的,但是就讓我們直接翻開歷史的新篇章吧!握拳!</br> 合作對立對立合作,不管是先起頭的老賀還是后來和老賀斗的老顧,或者汪博源或者郁水峰,在這次的斗爭中,他們都在走鋼絲線,上文中,老顧對于郁系頗多顧忌,老賀也對老當局頗多顧忌,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平衡周圍的勢力,力求脫穎而出(各種球進步!)</br> 老賀和老顧為什么在最后關頭選擇一起下,文中解釋得很清楚就不多說了。</br> 倒是在聊天的時候,基友跟我說,如果這文的CP是老顧老賀,我說,那就真的是“登臨高遠,笑覷山河多風光。共攜手與并肩,看來朝海晏河清天下安。”</br> 然后兩個人一起笑倒說萌點長歪了求破。</br> 小輕松一下,說回正題:</br> 寫這篇文之前,總覺得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十八大什么的距離自己好遠。</br> 寫了之后,隨便刷一刷十七大的開幕式,突然就心潮澎湃起來了。</br> 比如隨便刷一刷十七大開幕中就聽見的那一句“當代中國正在發生廣泛而深遠的變革,機遇前所未有,挑戰前所未有。”</br> 從開放到現在,我們的國家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也有很多很多的變化。</br> 我們無奈,抱怨,憤怒。</br> 但從媽媽那一輩,到我們現在這一輩,再倒回頭看看,我們的國家正在快速發展,我們的人民越來越富有。</br> 我相信,肯定有許許多多人相信,她始終在變好也會越來越好越來越美。</br> 我愛我家,我愛我國。</br> 謝謝大家的陪伴!</br> 下一卷,渣渣和龍蝦就相親相愛了XDDDD</br> 各種狗血與雞毛齊飛,來個評論鼓勵有沒有?</br> 據說X年X月X日后</br> 賀海樓在病床上,顧沉舟在病床旁。</br> 顧沉舟皺眉問剛剛醒來的人:“感覺怎么樣?”</br> “挺差的。”賀海樓感覺一下身體情況,誠實地說。</br> 一個晚上過去了,顧沉舟的腦袋還有些混亂,他身上的衣服根本沒換,外套上皺巴巴的全是泥水和灰土:“石頭砸到你腦袋上怎么會不差,你到底想干什么?草,一磚頭還砸不死你——”</br> 賀海樓嗤笑:“要不是你在那里,我腦子有毛病跑過來。別人是愛屋及烏,我是愛情人救情敵,感動沒?”</br> 顧沉舟的目光轉到賀海樓臉上:“你覺得我的答案會改變?”</br> 賀海樓剛剛醒來,精神還有些不濟,靠在枕頭上有些困頓地說:“這有什么,不怕,你等我找個時間擰塊磚頭把他的腦袋砸扁了收點利息……”</br> 顧沉舟:“……”片刻后說,“你說話真是越來越討人厭了。”</br> 賀海樓笑道:“可是每一句都是我想對你說的……”他的尾音突地模糊了一下。視線里,熟悉的面孔迫近到他眼前,又在他眼中變得模糊。</br> 干裂的嘴唇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像蜻蜓那樣地接觸,柔柔地,軟軟地。</br> 然后濕潤微熱的觸感從他的唇角開始,一點一點的吮吸著,親吻著,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寸嘴唇、每一道綻裂處,都被人仔細的含進嘴里,舔舐著、傳遞著身體的溫度。</br> 賀海樓迷糊了一下。</br> 仿佛有一堆白色的云朵突然就出現在他的身體邊,腦海里,從四個方向悠悠然飄然,然后將他簇擁在中間。</br> 顧沉舟好像主動吻他了……</br> 好像應該做好多事情比如圈圈叉叉叉叉圈圈……</br> 可是云朵越聚越多,一些托住他的腦袋,一些包裹他的四肢,還有一兩朵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在他胸膛上頑皮地彈了一兩下。</br> 賀海樓享受著,享受著,享受著,迷糊著,迷糊著,迷糊著……</br> “喂……”</br> 許久,在顧沉舟結束親吻五分鐘后?終于擺脫迷糊狀態的?賀海樓真?興致勃勃?精神奕奕?雙目炯炯了:“我們下次來玩——(省略SM形容三百字)”</br> 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