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看上了賀海樓什么?</br> 顧沉舟并不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最奇妙的是,他每一次考慮,都會得到一些不盡相同的回答。</br> 比如說賀海樓知情識趣,比如說賀海樓美貌動人,再比如說只要他們兩個愿意,他們各個方面都可以極為契合——</br> 這些都是顧沉舟看上賀海樓的理由,又都不能算顧沉舟決定賀海樓的理由。</br> 從見到薛明珊并下了決定開始,顧沉舟就忍不住反復問自己,到底是什么促使他這么干脆的下了決定,并一刻也不等,直接將事情告訴自己的爸爸?</br> 也許是因為賀海樓對他而言,從方方面面來說,都是“意料之外”?</br> 一種不單純美好也不單純刺激的感覺,但是世界上最最奇特的東西。</br> 從他剛剛回國的那一年算起,他因為賀南山注意賀海樓,后來是基于賀海樓觀察賀南山,再后來,他的目光終于停留在賀海樓身上,第一次停留的時候,他們將彼此弄進了局子里,以及最后衛祥錦的事情……從來沒有想過,會坐在一起談天說笑,會進行最親密的接觸,會一路走到現在。</br> 賀海樓的事情上面,從頭到尾,顧沉舟都在觀察。觀察賀海樓的態度,觀察賀海樓的轉變。</br> 這并沒有什么好否認或者回避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賀海樓也知道他在做什么。這場游戲里,他們其實都有選擇權。只是賀海樓在說“我認輸”的時候,放棄了屬于自己的選擇權。</br> ——這真是出人意料。</br> 他一直以為賀海樓就算認真了,也不會放棄和他的博弈,就像之前兩個人各展手段各算時機一樣。但結果是,賀海樓不止放棄了,而且放棄得異常干脆利落。</br> 在說“我認輸”的那一瞬間,賀海樓是不是太過沖動了?在說“我認輸”后的那一剎那,賀海樓會不會有些后悔?</br> 顧沉舟猜測對方多多少少,恐怕還是有一些的,不管是沖動還是后悔。</br> 可這并不太重要。</br> 只要是人,就難免有沖動和后悔的時候,小到一件衣服,大到影響一生的事情。顧沉舟自己也有沖動的時候,但很少在事后后悔,因為不沖動或者沖動,事情都是由他決定下去的。</br> 所以不管賀海樓在那個時候,到底是不是沖動有沒有后悔,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賀海樓確實說了。這是由賀海樓自己決定的。</br> 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顧沉舟多少有一些觸動。他們是同一種人,他任何時候都沒有想過也不可能因為感情上的事情對另外一個人說同樣的句子,但賀海樓做到了,這幾乎是一種近似于“我們的基因本來相同兩個都沒有而對方基因突然變異于是擁有”的復雜震驚感。</br> 他很難不動容。</br> 但接受賀海樓,就是因為這些觸動和復雜嗎?</br> 當然不是。</br> 顧沉舟有沖動的時候,但很少。</br> 他當然也會感動,只是同樣很少因為感動而改變自己已經定下了的決定。</br> 這個時候,或許很多人,他爸爸、衛祥錦、甚至賀海樓都會覺得他其實腦子燒壞了一時沖動了——</br> 而他自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清楚并輕而易舉地分辨出自己的想法和行為——知道自己并不沖動,他的每一個步驟,都是早就思考早就選擇好了的。</br> 他并不是對賀海樓沒有任何感覺。</br> 否則為什么一開始要答應這場游戲?</br> 他確實有些喜歡賀海樓。</br> 否則為什么要將這場游戲持續到現在?</br> 他只是沒有說。</br> 他只是在等待。</br> 現在他等到了。</br> 那么——</br> 接下去該做的事情,就簡單而一目了然了。</br> 他確實有些喜歡賀海樓。</br> 賀海樓是第一個,讓他感覺有些喜歡的人。</br> “晃神了?”坐在顧沉舟對面的衛祥錦拿手在顧沉舟面前搖了一搖。</br> 顧沉舟抬抬眼,將在貼在臉上已經不怎么冰的飲料拿下來,拉起拉環喝了一口:“在想你的問題啊,我覺得——”他沒有等衛祥錦再出聲詢問,就直接接下去說,“要說為什么喜歡上……賀海樓挺好的啊,他那個條件,放什么人身上也夠了,就是性別坑爹了一點。”</br> “認真點。”衛祥錦威脅地晃晃拳頭。</br> 顧沉舟低頭笑了笑:“好吧,沒有為什么,就是有些喜歡——我喜歡賀海樓。”</br> 衛祥錦的表情裂了裂:“所以……”</br> “所以我是認真的。”顧沉舟干脆地下了結語。</br> “完全不理解……”</br> “指什么?”</br> “兩個大男人怎么會產生那種感覺……”衛祥錦眼神都產生了片刻的渙散,“我知道你喜歡賀海樓了,你想讓我說什么?”</br> “不是你問我是什么感覺的嗎?”顧沉舟失笑說。</br> “這說得也是,不對,我是問你打算怎么跟顧伯伯交代?”衛祥錦說。</br> “說真話?”顧沉舟問。</br> “嘿,連我你也瞞?”衛祥錦說。</br> “這倒不是,”顧沉舟說,“主要是我也還沒有想好。”</br> “不太像你啊。”顧沉舟和賀海樓的事情確實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但正是因為感覺實在不可思議,所以這件事本身的沖擊力反而變小了許多,衛祥錦只是不自然了片刻,就又跟顧沉舟有說有笑了。</br> “主要是沒有參考對象。”顧沉舟說,他的這個圈子里,荒唐的人不少,但真準備和男人在一起不結婚的,還真一個也沒有。</br> 這方面就體現出衛祥錦的正派來了:他早在聽到顧沉舟說自己喜歡賀海樓的時候,就默認了兩個人未來是要在一起的,并且在本人都沒什么感覺的時候,這位正人君子的腦內天線已經把問題從“兩個男人在一起滾床單”和“兩個好兄弟一屋子里搭個伙”劃上了等號,所以他越說越自然:“這個還真是……顧伯伯知道了,顧爺爺應該還不知道吧?還有賀——”衛祥錦糾結了一下。</br> 顧沉舟幫自己的兄弟把話補完:“賀南山還不知道。”</br> 這個稱呼一出來,衛祥錦瞬間就釋然了:“算了,賀海樓之前也拽了我一下,扯平了。那一次車禍我就當一次危險演習吧!賀海樓那邊有沒有問題?別你這邊搞定了,他那邊來反對。”</br> 顧沉舟心道指望賀海樓確實搞定賀南山,不如留著他一起來處理,當然這些都是后來的事情了,他扯開話題,沒有再和對方繼續討論這件事情。</br> 婚宴與壽宴最忙的總是主人,兩個人聊到后來,顧沉舟有些困了,在衛祥錦的床上靠了一會,陪著打游戲的人說道后來,索性也沒有回自己房間去休息,就在這邊睡了一覺。等到第二天早上,兩個人一起出去吃飯,一桌子的人都因為顧沉舟臉頰側目了一下。</br> 這是早就料到的情況,坐在主位上的顧老爺子還沒有出聲,顧沉舟主動解釋說:“剛剛我和衛祥錦練了一下,結果半年沒運動,一下子收不住摔了。”</br> 顧老爺子點點頭,沒有再管這個,轉而招呼衛祥錦坐到自己身邊來:“什么時候回部隊?”</br> “就今天下午,爺爺。”衛祥錦笑著說。</br> 老爺子微微瞇著眼睛,“這么趕?我也不是什么整壽,一個周末才兩天,來來去去的多折騰?”</br> 這時候顧奶奶把衛祥錦的稀飯端上來,都是從小到大的熟客,兩個人在對方家里都有一個固定的房間,衛祥錦過來就跟呆自己家一樣,直接喝了一碗稀飯才說:“好久沒有回來,想顧爺爺了。”</br> 顧老爺子露出笑容,又和衛祥錦說了兩句,了解了一些有關于部隊的事情,這才把話題轉到顧沉舟身上:“小舟,新軍說你打算過幾個月就調回省里?”</br> “之前有這個打算。”顧沉舟放下端在手里的稀飯,面不改色地說。</br> 但同樣坐在飯桌上的顧新軍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明顯黑了黑臉。</br> 顧老爺子問:“原本有這個打算?”</br> “回省城是比較方便,但是多調任幾個地方,也有助于積累經驗,我考慮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在一開始的時候慢一點。”顧沉舟對自己爺爺解釋說——事實上他從來沒有跟自己爸爸說過準備回省城,當然說話的時候可不能直接那樣說。</br> “嘗嘗這個。”坐在顧新軍身邊的鄭月琳低聲跟顧新軍說,順便幫對方夾了一筷子菜。</br> 被自己妻子提醒,顧新軍勉強收了收臉色,吃完碗里的東西后,說:“我吃飽了。”</br> “去吧。”顧老爺子說,在顧新軍從位置上站起來的時候,又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對了,新軍,坐幾分鐘,等我吃完陪我散個步。”</br> 顧新軍停了一下:“好,爸爸。”說完又重新坐到了位置上。</br> 顧沉舟和衛祥錦不約而同地低了低頭,不說話光吃飯,還是顧奶奶在一旁連聲讓兩個小孩子多吃菜,桌上的早菜才被夾了幾筷子。</br> 年紀最小坐在尾巴的顧正嘉真心覺得桌子上發生了點微妙的事情,但是他剛剛一直在吃飯……他瞅瞅自己的爺爺奶奶,又看了看顧新軍和鄭月琳,目光跟著在衛祥錦和顧沉舟之間打轉,可惜誰都沒有發現他的暗示,一直到大家都吃完了飯,顧正嘉才窺準個空,在鄭月琳洗碗的時候跑到廚房里,一邊幫忙一邊把自己的疑問給解決了。</br>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鄭月琳反問對方,“你指的是哪一件?”</br> “還有哪一件嗎……”顧正嘉覺得壓力略大。</br> 鄭月琳也十分好笑:“你腦袋也不是不聰明啊,怎么就搞不懂這點事情?”</br> “這個跟腦袋聰不聰明真的沒有多大關系,媽!”顧正嘉很嚴肅地告訴對方,“這跟情商有關系。”</br> 鄭月琳搖了搖頭,脫下手套,將洗好的碗收進櫥柜里:“上午的話,你爺爺問你哥哥那句打算回省城的話還記得吧?”</br> “這個當然。”</br> “那個主意應該不是你哥哥的。”鄭月琳說。</br> “為什么?”顧正嘉納悶。</br> 鄭月琳淡淡一笑:“因為你大哥不是一天一個主意的人。他很少主動說什么,一說什么就很難再改變——你說我們家最關注的是什么事情?”</br> “當然是政治上的。”顧正嘉恍然大悟,他不缺智商,就缺了一根情商,“那第二件事情呢?”</br> “第二件事情啊,”鄭月琳唇角挑了一下,有一霎的似笑非笑,但幾乎立刻,她又恢復往常的從容了,“第二件事是承接第一件事的,你爸爸說你大哥會回省城,不是你大哥的決定,是他自己的決定。”</br> 顧正嘉沉思了一下:“大哥婉轉地反駁了!”</br> “所以你爸爸黑了臉。”鄭月琳說。</br> “所以我爸爸吃完了先下桌!”顧正嘉恍然大悟!“但是他跟著被爺爺叫住了……”</br> “嗯,你爸爸他忘了自己除了你兩個孩子的爸爸之外,也是一個爸爸的孩子。”鄭月琳說,“然后他被自己爸爸教訓了。”</br> “噗!”</br> “嗯哼。”</br>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br> 第一道聲音是顧正嘉笑場的聲音,第二道聲音極為熟悉,就像是——</br> 廚房里的兩個人一起向門口看去,正看見顧新軍背著手站在廚房外,臉色沉沉地看進來。</br> 鄭月琳平靜地放下手中的碗,說:“我去找媽。”</br> 顧新軍一挑眉:“媽讓我們散步去。”</br> 顧正嘉左右看看,悄悄溜走了。</br> 小孩子走了,廚房的事情照樣要收拾干凈,鄭月琳繼續做完了所有事情,看見站在后邊的顧新軍還沒有走,不由有點好笑地說:“你還真的要和我一起去散步啊?”</br> 顧新軍沒有理會鄭月琳的話,只是說:“我會在這邊多呆兩天,你調了多久的休?”</br> “也就四天,怎么了?”鄭月琳問。</br> “再多調幾天吧。”顧新軍說,“我帶著那個兔崽子去做客,你也和其它夫人一起坐一坐。”</br> 這個回答出乎鄭月琳的意料,她沉吟片刻,還是沒有選擇追問下去,而是點了點頭說:“這個沒什么,你跟小舟說了沒有?”</br> “他還敢不同意?”顧新軍說,心道這個再敢不合作,老子先揍一頓,再找衛誠伯過來揍死他。</br> “這倒不是,不過在你小時候,你也不可能事事順著爸吧?”鄭月琳平心靜氣的說,“在你不同意爸的決定的時候,你怎么做的?”</br> 每個爸爸都曾經是調皮搗蛋的熊孩子。</br> 顧新軍哼了一聲,“我小時候可沒有他這樣張狂!”</br> 鄭月琳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沒再說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