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時候,天總暗得比平常更早。</br> 凹凸不平、碎石遍地的土坡顯然不是什么舒適的休息場所,賀海樓稍微躺了一躺,就皺眉從地上爬起來,先拎著身上的襯衫抖了抖,把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里邊的細小石子全都倒出來,又雙手□發尾染酒紅色的頭發里掃了掃,不止摸出一手的灰塵,還掃落兩個指甲殼大小、咖啡色的不知道什么蟲子。</br> 這一下,不止顧沉舟,連賀海樓都露出了一個嫌惡的表情。</br> 傍晚的涼風從山谷前的狹道吹來,像巨人沉重的呼吸聲。</br> 從山坡上一直走到正對著坍塌小屋的一株歪脖子樹下,顧沉舟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月亮跟太陽同在一片粉藍色的天空下,漂浮在天空的云層成了兩種顏色的過渡,白中嵌著淡淡的灰,又仿佛一幅粉彩畫里被不經意弄臟了的邊角。</br> 賀海樓跟著走到顧沉舟的身旁。他順著對方的目光向上看了一眼,就興趣缺缺地低下腦袋,目光跟著在顧沉舟還敞開著的衣服上掃了一圈:“待會你要怎么回去?”他不懷好意地建議,“要不我們換件衣服?”</br> “換了衣服你怎么回去?”顧沉舟看一眼賀海樓,問,并不期待對方的回答。</br> “走回去啊。”賀海樓興致又高昂起來了。</br> 顧沉舟:“……”</br> 高低錯落的山巒收束起暖陽的最后一縷光線。</br> 晚上六點半,被村長熱情挽留下來的劉云輝果然在桌上見到了顧沉舟,</br> “顧主任,”劉云輝笑著跟顧沉舟打個招呼,目光在顧沉舟唇角不明顯的淤青上滯了一下,又趕緊移開,閑聊說,“我剛剛看見賀總開車走了,賀總先回去了?”</br> “嗯?!鳖櫝林鄣男θ莺艿?lt;/br> 跟顧沉舟并不算熟悉,劉云輝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繼續旁敲側擊地詢問:“我下午過來的時候,看見賀總還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碰見賀總啊……”</br> 顧沉舟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br> 劉云輝見狀,也十分知趣地收住了話頭,坐回自己的位置——就是顧沉舟旁邊的那個位置。</br> 坐下的時候,他忍不住又朝顧沉舟看了一眼,突然發現身旁的人發尾有點潮濕,身上的衣服跟下午時候看見的也不一樣……顧沉舟剛才換過了衣服?</br> 這個念頭一起來,劉云輝禁不住有些好奇:剛才的一個半小時里,賀海樓和顧沉舟到底干什么事情去了?</br> 難道兩個人打了一架?</br> 比計劃提早了一個晚上,顧沉舟吃完在清泉村最后的一頓晚飯,就跟劉云輝一起開車回到了青鄉縣。</br> 回到青鄉縣之后,時間已經是晚上一點近兩點,兩人在青鄉縣外的道路上分別,顧沉舟回縣政府安排的宿舍睡了一覺,第二天一上班,就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看見了一疊有關青鄉縣周邊農村情況的匯報資料。他剛剛拿起來翻了兩頁,一道聲音就從前面傳來:“顧主任,這么早就來了啊?!?lt;/br> 顧沉舟抬頭一看,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楊主任,早!我昨天晚上從清泉村那邊回來,情況都整理好寫在文件里了,我待會跟你做個匯報。”</br> 楊主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聽見顧沉舟的話,他笑著點了點頭,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br> 青鄉縣招商局下設四個科室,顧沉舟所在的科室是招商科,職責就是落實縣委、縣政府招商引資的政策、規定,協調和落實這些工作。</br> 這個辦公室除了主任有單獨的隔間之外,其他人都是坐在一大間辦公室里的,楊況才剛剛走進辦公室里,辦公室里的其他幾個職員就悄無聲息地從外頭走進來。</br> 其中一個和顧沉舟同一時間進來的小方像之前一樣,幫其他老人做點雜事,在經過顧沉舟的座位旁邊的時候,他眼尖地看見顧沉舟桌上的杯子雖然之前洗過了,但幾天沒用照舊落了一杯子的灰塵,連忙停下腳步說:“顧主任,我幫你把杯子洗掉吧!”</br> 顧沉舟正將昨天晚上弄好的有關清泉村的招商引資情況用打印機打印出來,他簡單說:“不用,太麻煩了,待會我自己來?!?lt;/br> “不麻煩不麻煩,”小徐連聲說道,“我這也是順便的?!?lt;/br> “那行?!鳖櫝林坌α诵?,也沒在一個杯子上花多少時間,將打印機里出來的資料稍微看上兩眼,就拿著資料,轉身走到楊況才的辦公室外,舉手敲響辦公室的門。</br> “進來?!睏顩r才的聲音從里邊傳出來。</br> 顧沉舟轉開把手走了進去,又將門虛掩起來。</br> 坐在辦公室左邊的女人紅唇一動,吐出兩片瓜子皮:“嘿,這個新副主任一來,楊閻王立刻就變成楊菩薩了?!?lt;/br> 話音落下,坐在吃瓜子的女人旁邊的另一個女的也噗地一聲笑了起來。</br> 辦公室里最后的一個男的,則翻翻手上的報紙,誰都沒理。</br> 剛剛出去洗杯子的小徐兩只手拿著四個杯子轉了回來,從最靠近門口的位子,他將一個又一個的杯子放下來,一路嘴甜地叫著:“麗姐、徐哥、蘭姐。”到了最后最靠近辦公室的位置,他一眼就看見放在桌面上的有關青鄉縣周邊村長的資料。</br> 林平村,黃土嶺……</br> 他在心里默念了兩句,將裝好茶杯的杯子放在桌面上。</br> 辦公室里,楊況才已經看完了顧沉舟整理好的報告。</br> 說是匯報,其實在顧沉舟離開招商局去清泉村親自落實的時候,這件事情就跟楊況才通過氣了,現在再來匯報,除了做一個程序上的收尾之外,也是將招商引資中的一些細節羅列出來,到時候好做報告向縣政府提交。</br> 幾十萬的招商引資,放在好一點的縣區里根本不夠看,但對青鄉縣這個偏遠的小縣城來說,多少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了。</br> 楊況才戴著老花眼鏡仔細地看完了報告,將文件放下來,很高興地連說了兩聲“好”:“小顧啊,這次辛苦你了,這樣一來,清泉那邊就有了一個奔頭了。”</br> 顧沉舟笑道:“主要是清泉李被輝山果園看上了,我這邊稍微提了一下,他那邊就派人過來實地考察。”</br> 楊況才擺擺手:“不管怎么樣,這都是一樁功勞啊,要不是你認識輝山果園的人,輝山果園也未必會特意去清泉村不是?”</br> 招商引資這項工作,真的是又好做又不好做,如果是在大城市里搞招商引資,那是那些企業求爺爺告奶奶的過來找你;但要在沒什么特色的小地方,就變成你求爺爺告奶奶去找企業過來了。</br> 一句話說完,楊況才先將資料小心地收進辦公桌,又說:“過兩天山林實業會過來這里考察,你跟我一起去吃個飯。”</br> “好?!鳖櫝林鄞饝聛怼?lt;/br> “其他就沒有什么了,對了,”楊況才突然說,“這幾天我也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辦事的過程中,難免的,不要太放在心上,”他又笑了笑,仿佛不經意地說,“小顧,你是年輕人,努力一點,到時候這里還要由你來挑梁子啊。”</br> 閑言碎語指的就是外頭辦公室里的人。顧沉舟笑了笑,心道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三個人有后臺,難怪事情都由自己面前這個主任來做了。他微微向前傾了一□,表示自己的謙虛:“楊主任,具體的事情由我們下面的人來做,但大方向上,還是需要老前輩的指導,就是你在后頭穩著,我們才能放心大膽地往前走!”</br> 楊況才面上禁不住就露出了一絲微笑,一個辦公室里,除了新進來的小徐之外,三個人后臺牢固,面前的副主任又是從上邊調派下來的,在沒摸清楚對方的底牌之前,他是一個人都捏不動;其他人也還好,唯獨面前的這個人,如果是來跟他這個主人位置的……其實他現在五十五歲了,也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并不介意在恰當的時候把位置讓出去,只要對方不急哄哄地想要搶權架空他,一切都好說。</br> 現在看起來,情況可比他當初接到消息時預想的好得多了,能辦事又不爭權,說不定對方真只是從上面調派下基層,過一段時間還要再調回去……</br> 解開心里最后的疙瘩,楊況才和顏悅色地再對顧沉舟說了兩句話,就把人放了出去。</br> 當你認真想做什么事情的時候,時間總顯得特別不夠用。</br> 下午四點半的時間,辦公室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顧沉舟將有關青鄉縣周邊地區的資料縮進抽屜里,在食堂吃過飯之后,就直接驅車往距離青鄉縣最近的黃土崗開去。</br> 黃土崗的情況跟清泉村差不多,但會比清泉村好上一些:這里距離縣城不遠,大多數村民家里都有了電話和電視。</br> 用了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顧沉舟在黃土崗周圍轉了一圈,跟幾個村民隨便聊了幾句,就再開車回到青鄉縣政府人員的宿舍。</br> 副主任這個位置,雖然比底層的辦事員高上一些,但在待遇上,因為還夠不上科級,所以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除了工資多個幾百塊之外,分配到宿舍也是和普通人員一樣的,都是一個臥室配上衛生間,沒有廚房,總共三十個平方左右的面積。</br> 九點四十八分。</br> 顧沉舟看了一眼左手腕表,側身讓抬著家具的搬家公司人員下去,繼續往樓上走去。</br> 樓道間的聲控燈在腳步聲下明明暗暗,顧沉舟走完最后一節樓梯,來到自己的宿舍前的時候,看見和自己房間對門的那間宿舍門敞開著,里頭凌亂地擺著一些新家具。</br> 剛剛的搬家公司是從這里下去的?</br> 顧沉舟的動作停下來,他稍稍等了一下,就聽見腳步聲從身后的樓梯傳來。</br> 幾秒鐘前才熄滅的聲控燈再一次亮起來。</br> 黯淡的光線下,熟悉的身影從樓道間轉出來。</br> 顧沉舟看著一手插在口袋里,從樓梯到走廊,越來越近的人。</br> 對方在距離顧沉舟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br> 然后,面對面的兩個人同時牽起一抹笑容。</br> 一個恣意,一個平靜。</br> 然后是聲音與聲音重疊:</br> “賀海樓?!?lt;/br> “顧沉舟?!?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