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紜淼很快會回美國,繼續(xù)尚未結(jié)束的學(xué)業(yè)。
她不會再為司庭衍留在國內(nèi)。
今晚這番談話不代表和解。
不管程彌還是戚紜淼,兩人都心知肚明,踏出這個酒吧,她們依舊老死不相往來。
對話只短短幾分鐘,該說的說完,兩人散場。
程彌離開酒吧。
凌晨天色發(fā)沉,空氣涼意滲骨。
跟戚紜淼方才所說的關(guān)于司庭衍的種種,一樣無孔不入她的軀體。
程彌深吸一口氣,想見司庭衍的那陣欲望,變得愈發(fā)強烈。
車停門口,她走下臺階,拉開車門上車。
不多時,車燈亮起,程彌車駛離酒吧。
周圍街巷交錯,路燈依舊醒著。
不遠處暗樹下,一雙眼睛透過擋風(fēng)玻璃,緊緊盯著程彌。
很快,車燈亮起,跟上程彌。
——
司庭衍從奉洵回來后回了公司。
潑中恒外科臟水那位志愿者,在史敏敬“錢”的溝通下,那張嘴已經(jīng)開始松動。
這事急不來,只能等魚上鉤。
司庭衍一點也不急,回公司以后,進了實驗室。
史敏敬也是一樣的德行,跟司庭衍一樣清楚澄清勝券在握,在辦公室里擰眉,猶豫是否在戚紜淼出國前打個電話,最后手機扔回了桌上。
一幫員工急得像熱鍋螞蟻,覺都睡不好,兩個頭兒卻一個比一個悠閑。
司庭衍一進實驗室便是兩個小時。
再出來凌晨已過,但天還沒亮。
司庭衍徑直回辦公室,推門進去。
昏暗辦公室里,落地窗外仍有不滅燈火,沙發(fā)區(qū)桌上堆著幾個快遞。
下午送來的,程彌昨晚買的。
司庭衍第一眼落在上面,朝那里走過去。
包裹堆放得整齊,司庭衍看著最底下那個袋子。
他知道這個快遞里面是兩人一人一件的情侶裝。
是程彌買的。
靜立幾秒過后,他抽出袋子。
拆開包裹,里面疊放著兩件黑色T恤。
兩人鬧別扭了。
可他仍愛沾她每一絲氣息。
司庭衍拿出大的那一件,換上程彌買的這件情侶裝T恤。
黑色和涂鴉攀纏在他那身冰冷上。
很吸睛。
程彌說過這件比較適合他。
這時,辦公室里突然突兀響起手機鈴聲。
司庭衍看向桌上手機,屏幕亮著熒光,是司惠茹來電。
他伸手拿起接聽,剛接通,司惠茹那邊問:“小衍,你接到程彌沒有?”
這話問出口,司庭衍抬起眼:“她回來了?”
司惠茹一愣:“程彌沒跟你說?”
司庭衍不知想到什么,眸色發(fā)冷,很快問:“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司惠茹說:“三四個小時前,她應(yīng)該是到那邊的了。”
司庭衍:“我聯(lián)系她。”
跟司惠茹結(jié)束通話后,司庭衍正要打電話給程彌,手機突然跳進來一個陌生號碼。
是一條短信。
司庭衍沒有任何停頓,點進去,短信里是一張照片。
發(fā)件人在跟車,鏡頭透過沾著臟污的擋風(fēng)玻璃,拍下了前車的車牌號。
這輛車,這串?dāng)?shù)字,司庭衍比誰都熟悉。
程彌的車。
司庭衍黑色瞳眸瞬時冰寒至極。
手機沒有安靜,下一秒,跳進來一則文字。
[不想要她死的話,現(xiàn)在立馬過來。]
后面跟著定位。
[別動歪心思,不然我真的會弄死她。]
對方像是拿捏住了他軟肋,廢話都沒再浪費一句,連自報家門都沒有。
是鬼是人,是哪只鬼,彼此雙方心里都清楚。
鄭弘凱。
司庭衍情緒沉到周圍空氣都能讓人戰(zhàn)栗。
今天司庭衍跟程彌起矛盾,有幾分故意成分在,他是故意把程彌留在奉洵。
打算在程彌在奉洵這期間,處理掉鄭弘凱這個隱患。
鄭弘凱還茍活在這個世界上,只靠對司庭衍的仇恨支撐,早晚會找上門。
沖動驅(qū)使下,鄭弘凱會偏激,肯定有無數(shù)把柄能讓司庭衍直接送他蹲監(jiān)。
且再也別想見天日。
但他近乎天衣無縫的準備,就在上一秒,被一個弱點擊碎成凌亂碎片。
他失去了天生冷靜聰明的本能。
鄭弘凱發(fā)完短信下一刻。
司庭衍面色沉靜,一秒都沒停頓,穿上外套,拿上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
程彌車直往司庭衍公司開。
城市還未完全蘇醒,黑夜無所畏懼,壓吞著探頭的日光。
路上車少,不比白天擁擠,視野寬闊,前后車輛無車可遮蔽。
從酒吧離開,車行不到十分鐘,程彌便察覺出異樣。
她抬眼看向后視鏡,一輛破舊銀灰色面包車不遠不近跟在后面。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出酒吧后不久,在后視鏡里看到過這輛車。
也是隔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
有點可疑。
程彌稍加了下油門,瞥了眼后視鏡。
對方像咬魚餌,車速幾乎同時加快,追回稍拉開的距離。
恰逢到紅綠燈路口,信號燈綠。
程彌打方向盤右轉(zhuǎn),車流暢無比駛過路口。
她沒忘留意后面的車。
她車右轉(zhuǎn),面包車也右轉(zhuǎn),車影很快又出現(xiàn)在程彌后視鏡里,緊追不舍。
很明顯,對方在尾隨她。
距離跟戚紜淼談話,還沒有半個小時。
她那句小心鄭弘凱的叮囑,浮現(xiàn)上腦海。
車里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打斷她深思。
程彌轉(zhuǎn)眸瞥一眼,是司庭衍來電。
一通電話,將程彌因被跟車這事打擾,而稍微中斷的想念,又開始熱烈。
她伸手,按了接聽。
她電話接起第一刻,司庭衍聲音冷靜到讓人緊繃。
“后面有人在跟車,車往人多的地方開。”
程彌聽他開口便是這句,微皺眉。
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人跟車,還沒來得及報警跟告訴司庭衍。
司庭衍卻知道她被尾隨。
而她沒告訴司庭衍,只會是后面車里的人告知。
后面跟車的人是誰,程彌心下已經(jīng)斷定。
只會是鄭弘凱,只有鄭弘凱知道拿她來威脅司庭衍。
程彌看了眼后視鏡,后面的面包車仍不遠不近跟著:“是鄭弘凱?”
司庭衍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時間一秒都不想浪費。
“已經(jīng)報警了。”
“等我過去。”
程彌問:“他打電話給你了?”
話音剛落,手機有電話插進來,屏幕亮起一個手機號碼。
程彌手機開了揚聲,這陣等待接通聲,司庭衍那邊也聽到了。
手機號碼歸屬地奉洵。
程彌已經(jīng)有預(yù)感這通電話是誰打過來的,司庭衍那邊自然也是。
后面面包車的車前燈開始閃。
來電孜孜不倦,車燈不罷休地頻閃。
是在示意她接電話。
司庭衍說:“接。”
程彌知道司庭衍為什么讓她接這個電話。
鄭弘凱高中就是瘋子,現(xiàn)在看來依舊本性難移,這兩天他心火又正旺,她不接他電話,他指不定會做出什么。
她現(xiàn)在很危險,被鄭弘凱拿捏著,不能刺激他。
程彌注意著路況,一邊手伸向手機:“嗯,我這邊先掛了。”
她接通了鄭弘凱電話。
打通了電話,后面的車像安分下來的獸,車燈光不再遠近交替晃閃。
人也從手機那頭出聲。
“沒想到我們大明星的手機號碼從高中用到現(xiàn)在都沒換。”
“程彌,我們好久沒聊了。”
如她所料,是鄭弘凱。
程彌聲音冷靜,彎彎唇。
“想聊什么?”
鄭弘凱說:“跟你敘敘舊。”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聲音,帶著熟悉的吊兒郎當(dāng)。
“你說我們是不是特別有緣分?我出來跟賣私油的賣主買個汽油的功夫,就讓我撞上你了。”
大半夜買汽油,明顯意圖不軌。
程彌又抬眼看了眼后視鏡。
她有條不紊把著方向盤,在回鄭弘凱話同時,伸手切開手機聊天軟件。
“是嗎,那這么巧,要不要找個地方喝一杯?”
她點開司庭衍聊天框,發(fā)了幾個字。
[鄭弘凱車上放著汽油。]
鄭弘凱聽她說找個地方喝一杯,口氣諷刺:“我們很熟嗎?”
又突然發(fā)問:“不問問我買汽油做什么?”
他車上有汽油的消息,程彌剛發(fā)出去。
她不露聲色,指尖從手機屏幕上收回,說:“你想買就買,我還能干涉你不成?”
很沒意思的一個答復(fù),就是因為普通,才不戳人怒點。
鄭弘凱:“你怎么變這么沒勁?以前上高中那會,我就摸了你把胸,你不一巴掌就往我臉上呼嗎?什么時候這么慫逼了?”
程彌不打算惹毛他:“年少無知,你多原諒。”
她這句話,鄭弘凱聽完卻是不屑,從鼻孔里出了一氣,顯然不信。
他說:“你不問,那我告訴你。”
鄭弘凱聲音有點陰晴不定,上一刻還是晴,此刻已經(jīng)是陰。
“司庭衍那破公司,我要全部澆上汽油,然后一個打火機,啪地一下,”他聲音陰森森,“把他的人,把他那堆機器,全部放火燒了。”
鄭弘凱心里扭曲的恨意,釋放到手機這端。
一股寒意自程彌心底蔓延。
她知道鄭弘凱說的是真的,他買汽油,是真打算這么做,置司庭衍于死地。
她短暫性喪失了一下語言。
鄭弘凱說:“所以我警告你程彌,你最好聽話,別想著跑,我租的這車已經(jīng)挺破了,車上還放著汽油,到時候你死我死,看誰能活命。”
他這句話落,正好已近路口。
程彌沒先打轉(zhuǎn)向燈。
鄭弘凱在后面命令:“左轉(zhuǎn)。”
左轉(zhuǎn),是去司庭衍公司的方向。
程彌說:“我家走右邊那條路。”
鄭弘凱說:“我說左轉(zhuǎn)。”
眼下這情形不能惹他,程彌沒跟他犟,轉(zhuǎn)向路口左邊。
兩車一前一后。
后面程彌行程一直控制著,從繁華街路,到郊區(qū)荒野。
走到中途,程彌手機屏幕亮起,彈出一條運營商短信,響起一聲短信提示聲。
電話一直通著,鄭弘凱那邊聽到:“在通風(fēng)報信讓人來抓我?”
程彌騰出一只手,關(guān)掉手機鈴聲:“你想多了,是運營商發(fā)的短信。”
鄭弘凱卻不信:“你覺得我會怕警察?程彌,我可是個要死的人,我命都不想要了,蹲局子算什么。”
程彌安撫鄭弘凱:“你冷靜一點,我沒有報警,也沒有想送你進局子。”
“是嗎?”鄭弘凱冷笑一聲,“可你們嘴上這么說,心里可他媽不是這么想的。”
確實如他所說。
司庭衍早已經(jīng)報警。
程彌卻沒有一絲心虛。
蹲監(jiān)獄這三個字大概是鄭弘凱脊梁骨上一道猙獰的疤。
單單提字眼,他神經(jīng)像已經(jīng)被戳到,一陣暴怒:“我這條命可差點就讓你們當(dāng)狗一樣折磨死在監(jiān)獄里了!”
程彌車廂里也彌漫了他的不甘和怒怨。
當(dāng)年鄭弘凱自首,理應(yīng)減刑,但沒有,他反而在里面多蹉跎了些日子。
這一切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鄭弘凱不幸運就不幸運在,他遇見的是司庭衍,而司庭衍有一個錢權(quán)能遮天的父親。
厲承勛只是一句話,便能將他打入地獄。
但鄭弘凱并不無辜,他當(dāng)年酒瓶捅在司庭衍身上那一下,在程彌這里,早已被她定下重罪。
這一切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罪有應(yīng)得。
但鄭弘凱不覺得。
鄭弘凱情緒暴動:“上高中那會,你讓我書讀不成,家不能回,他司庭衍仗著有個牛逼的爸,差一點把我搞死。”
“你以為如果不是我爸讓我自首,他司庭衍能有今天?我早回去一刀把他捅死了!”
程彌聽得不舒服,她食指彎曲抵在唇上,輕咬著指節(jié)。
再堅持一會,警察應(yīng)該就來了。但在這之前,司庭衍先到了怎么辦。
鄭弘凱這種狀態(tài),司庭衍跟他撞上,到時候肯定會出事。
鄭弘凱情緒發(fā)泄在程彌耳邊:“結(jié)果呢,結(jié)果他司庭衍做了什么?他他媽的把我爸害死了!我跪他,求他,可他就因為是我!把我爸的命放在地上踩!”
“老子從監(jiān)獄里出來,連個朋友都沒有,只有我爸,那老頭臉臭得要死,卻連房間都給我收拾好了。我進去那段時間他得了病,我出來沒文憑沒經(jīng)驗,干苦活就是為了給他治這病,老子這么努力,想把老頭子從閻王那里拽回來,他司庭衍憑什么把他的命不當(dāng)命!”
程彌說:“不是司庭衍不救你父親,臨床試驗需要篩選受試者,你父親有比較明顯的不符合試驗特征。”
雙方早沒有信任。
程彌知道她說的,鄭弘凱不會信。
果然,鄭弘凱說:“你以為我會信?那天我跪著求司庭衍救我爸,他可是親眼看到了。”
但事實,那天司庭衍并不知道他是鄭弘凱。
即使鄭弘凱不信,但程彌仍是準備跟他講清楚,那天司庭衍并不清楚那人是他。
但她未開口,鄭弘凱已經(jīng)出聲。
“程彌,不管以前還是現(xiàn)在,你們不一直想把我搞死嗎?”
荒野遼闊,植被枯干,公路長長望不到盡頭。
就像人生里每一個絕望看不到希望的瞬間。
程彌聽見鄭弘凱說:“我讓你們?nèi)缭敢詢敗!?br/>
說完,撕開本性里帶惡的一面。
“但你看,要不要給司庭衍個機會,讓我?guī)纤俊?br/>
程彌一下警惕,但仍保持冷靜:“你要做什么?”
“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鄭弘凱幾乎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道:“我鄭弘凱,要拉著司庭衍,一起陪葬!”
程彌渾身被冷意侵蝕,試圖讓鄭弘凱冷靜:“鄭弘凱,活著也不差,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跟我說。”
鄭弘凱卻決絕回絕:“我不需要幫助。”
他說完這句話,那邊隱隱傳來窸窣聲,像在翻拿什么東西。
程彌聽見了手機按鍵聲。
鄭弘凱說:“程彌,要我說,其實搞死司庭衍挺容易的。”
再然后——
那邊傳來了視頻通話撥出的聲音。
程彌心里警鈴霎時作響:“鄭弘凱,你要做什么?”
鄭弘凱說:“搞死司庭衍的話,你就是最好的那把兇器。”
“你說,拿你來殺死他司庭衍,怎么樣?”
她最擔(dān)心的事發(fā)生了。
等待視頻接通的聲音,像一刀刀凌遲在程彌心臟上。
她冷靜開始坍塌:“鄭弘凱,你是不是瘋了?”
她內(nèi)心祈禱司庭衍不要接視頻。
不能接。
但——
不出兩秒,等待接通聲消失。
司庭衍接了視頻。
程彌呼吸在那一瞬間被短暫掐斷。
就聽鄭弘凱說:“我讓你帶的刀帶了沒有?”
程彌握著方向盤的十指一下收緊:“司庭衍,聽著,別聽他任何話。”
空氣安靜了一瞬,像是司庭衍聽見她聲音,頓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司庭衍直接忽略了她。
通過手機,程彌聽見了他直接略過她,回應(yīng)鄭弘凱。
只簡潔一字:“說。”
要讓他做什么,說。
聲音冷淡,簡潔平靜。
兩通通話聲音交織在一起。
程彌:“司庭衍!”
司庭衍卻像沒聽見一樣。
見這場景,鄭弘凱像是享受到了變態(tài)的快意,笑了起來。
他說:“很簡單,你當(dāng)年弄斷了我三根手筋,現(xiàn)在我要你還回來。”
鄭弘凱聲音變得令人惡寒:“現(xiàn)在拿起刀,往你手上扎一刀。”
——
夜色依舊濃重,路燈燈影如流水,滑過司庭衍側(cè)臉。
鄭弘凱說讓他往自己手上扎一刀。
手機那邊傳來他名字,程彌在叫他,在阻止他。
司庭衍卻一秒也沒有猶豫,右手拿過一旁的刀。
然后,眼也不眨,刀尖往下,直直扎入握著方向盤的左手背。
金屬扎入血肉。
血流瞬時流出,從司庭衍筋絡(luò)分明的手背往下落,沾上方向盤。
滴落在程彌崩潰哭喊的聲音里。
而這個過程里,他眼睛從沒往手上看一眼,沉默注意著路況,車速未曾停下,一秒也沒有耽誤。
——
程彌指節(jié)緊緊掐握在方向盤上,指尖都發(fā)白。
眼淚滴落在手背上。
鄭弘凱放肆作惡,笑聲里滿是快意,又一次拿她要挾司庭衍。
下一秒,程彌方向盤忽然一陣打轉(zhuǎn),輪胎疾速摩擦柏油路面,發(fā)出刺耳聲響。
她沒再對著電話那邊叫司庭衍。
程彌車頭調(diào)轉(zhuǎn),直面鄭弘凱。
風(fēng)聲呼嘯過野,卷過車窗,掀過她長發(fā)。
透過擋風(fēng)玻璃,程彌長發(fā)飛揚,眼睛堅毅又冷漠,眼眶發(fā)紅盯著鄭弘凱。
——
柏油路很長,仿佛通向天邊。
這時,公路上射來一道車燈光。
空寂的公路上只有兩輛車,忽然有其他車闖入,一下子動靜引人。
程彌神經(jīng)跳了一下,視線隨之落向車窗外后視鏡。
來車從她公路后面奔來,車速快到仿佛快要撕裂空氣。
車還未駛近,程彌已經(jīng)認出。
是司庭衍。
鄭弘凱在,讓司庭衍過來了,這里對司庭衍來說,就會是一場大災(zāi)難。
只兩秒,程彌便從后視鏡上收回目光。
她不會再讓鄭弘凱拿她要挾司庭衍。
如若能保他一生平安,她愿意為了他,讓自己這副身軀為了他死。
程彌油門直踩,開著車,直沖鄭弘凱而去。
——
程彌的車跟鄭弘凱的車疾速相對。
司庭衍發(fā)了瘋一般,油門踩得飛快,直追程彌。
程彌的車頭跟鄭弘凱的車頭在縮短距離。
司庭衍的車跟她的車的距離,也在爭分奪秒急劇縮短。
在程彌撞上鄭弘凱車那一刻,司庭衍車頭終于與程彌車頭齊平,幫她沖掉了不少撞擊力。
最后,三者交集于一點。
寂靜的公路上爆發(fā)出巨響。
車身凹陷,輪胎刺耳。
三輛車天旋地轉(zhuǎn),撞向四面八方。
——
紫紅天際,天快要破曉,日芒扯出一道微弱的分界線。
生命在消逝。
像硝煙過后的戰(zhàn)場。
車廂里彌漫汽油味,血光模糊程彌雙眼。
時光仿佛開啟了隧道,這一瞬間,程彌記憶恍惚和五年前重疊。
她聞過車禍后的汽油味,也被血色模糊過雙眼。
司惠茹告訴她,司庭衍轉(zhuǎn)去首都醫(yī)院病危那天,一直在等她,沒有等到她。
其實她去過的。
那段時間黎燁衡跟司惠茹還有聯(lián)系,大家都在擔(dān)心司庭衍,司庭衍在醫(yī)院什么情況,黎燁衡跟黎楚一清二楚。
而程彌每天都會跟黎楚打電話,聽她轉(zhuǎn)述司庭衍平安的消息。
五年前司庭衍在這座城市病危那天,程彌接到了黎楚的一個電話。
她撂完電話,拖著二十四小時未睡的軀體,不斷緊揪的心臟直奔機場,在出租車上拿著手機手抖忙亂地買飛機票。
她心里洶涌著向著他的想念,呼嘯著擔(dān)心和驚懼。
最后,在凌晨酒駕猖獗的十字路口,這些情緒和她乘坐的那輛出租車,一起被撞得支離破碎。
那天城市下著小雨,程彌也躺在這樣一個世界顛倒、汽油滿鼻、血污濺地的車廂里。
那天幾天前程彌紋在左邊胸脯,心臟之上的紋身,在一場大火里消失,刻骨銘心被洗刷。
一個月前司庭衍吻她時,問她為什么會有這塊疤。
程彌有點難過當(dāng)時沒告訴他,是紋身。
是他,她紋了一個他。
STY。
三個字母,安靜盤踞親吻在她胸口上。
她愛他,他統(tǒng)領(lǐng)她心臟,她心跳為他熱烈。
那天她不幸運,碰上出租車車禍后汽油泄漏,電瓶短路,車身自燃。
這場大火,將他從她的心臟上生生拽離,又被植皮覆蓋,悄無聲息。
那天她躺在漫天血泊和火光里,輕念他名字,像是只要叫他,他就會出現(xiàn)在她血色模糊的視線里。
想他平安,想他健康。
想見他。
她想見他,很想很想。
特別想他。
……
程彌特別希望,今天這一切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他們還在五年前,剛分手,還沒有重逢。
他不用再經(jīng)歷苦難,不用再舍身護她。
可沒有如果,這一次,她躺在這片血泊里,還是很想見他。
而這一次,天神仿佛降臨。
司庭衍滿身血污,精致臉龐白皙病態(tài),左側(cè)額頭染血,跪伏在她面前。
車里汽油味愈發(fā)濃烈。
司庭衍受傷了,臉色隱忍劇痛,將她抱了出來。
再一次將她從死拉向了生。
每一次,都在將她從地獄拖向白日。
——
程彌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鄭弘凱臨死之前,還要置躺在車里奄奄一息的她于死地,以此折磨司庭衍。
司庭衍將她從車里抱出來之前,剛從再次跟鄭弘凱撞擊的車上下來。
司庭衍將她抱靠在路邊路燈下。
明亮,顯眼,很安全。
會有人來救她。
晨光和夜色交織,遠處一絲絲橙紅攀爬在灰暗天際。
荒野枯草上,破舊的面包車,汽油燃起熊熊火光。
鄭弘凱已經(jīng)瘋了,整個人被火團包圍,車里爆發(fā)出的卻不是慘叫。
而是扭曲瘋魔的笑聲。
還有即將往這邊撞來的引擎聲。
程彌看著面前的司庭衍,指尖試圖拉住他衣角。
可她抓不緊。
司庭衍甚至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他眉骨眼角上掛著血痕,黑瞳注視她,起身。
好像一直如此,他從不會給人有傷害她的一絲機會。
司庭衍衣角快從指尖抽出,程彌攥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最后,他的衣角,徹底離了她指尖。
他腳下已艱難,脊背卻挺直,沾了血污,卻依舊干凈如冰霜。
程彌只看得到他背影,毅然決然走向?qū)⒁獔髲U的車。
……
天將明未明,風(fēng)陣肆虐,荒野盡頭,烏云朝霞混涌。
兩車車速相逼,直直相撞。
天空之下,荒土之上,爆炸起朝陽般的火團。
還有程彌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
黑煙滾滾,車架扭曲。
司庭衍掙扎出一絲清明,思緒在不斷扯痛,像靈魂出竅。
劇痛的神經(jīng)和身體在叫囂著毀滅。
他有點舍不得了。
他想程彌了。
司庭衍將快要游離的靈魂死死拽在身體里,眼睛很快找到她。
她哭了,哭聲撕心裂肺。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她。
可他不想她哭。
程彌,二十筆。
撇橫豎撇點,豎橫折橫橫橫豎橫,橫折橫豎折折鉤,撇橫撇豎鉤撇點。
他想把這些筆畫重復(fù)刻在他兩百零六根骨頭上。
他的骨頭,會刻著他一生的銘文。
如果有下一生,它們會告訴他,他還想喜歡她。
他還會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