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是在雷猛剛剛睡著打起呼嚕的時候,悄悄地提著蛇皮袋下的火車,外面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宿云微獨自一人走在了這個列車臨時停靠的小車站,熱血沸騰。
三三兩兩的小賊也貓著腰,把衣領豎的高高的,出來開工了。宿云微看到這一切,把懷里的蛇皮袋摟的更緊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形象很扎眼,穿戴的還好,怎么象個拾荒的垃圾漢一樣抱著個蛇皮袋?想到這里,宿云微的一腔熱血冷靜了許多,他揀了個小小的路邊攤子坐了下來,叫了碗稀粥,就著腌蒜頭,吃了個淅瀝嘩啦。
蛇皮袋被他塞進了桌肚。
小路邊攤子上的油鍋里不時傳出一陣陣香氣,宿云微吸了吸鼻子,是熟悉的炸油條的香味,宿云微不怎么喜歡吃油條,但他覺得很有意思,很細的面條,放到油鍋里,三下兩下,就變的*一樣又粗又大。這倒有點象自己,看不起眼的人說不定哪天就竄起來了。宿云微自己解嘲似地想道。看著一根根金黃色的油條在油鍋里翻滾著,逐漸膨脹變大,宿云微的思緒從想象又回到了現實。
外面的漂泊始終沒有那份安全感,什么時候都得提著一顆心。還是回天都吧。宿云微自己終于下了決心。這個決定其實老早就有了,只是沒能下決心,因為宿云微還沒想好,怎么能悄悄地回去生活而又能不被熟悉的人發覺。
現在他想好了。
“老板,你這油條炸的不錯。”宿云微站了起身,端著粥碗走到油條鍋前,炸油條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漢,黎黑的面孔上寫滿了生活的艱辛。
“呵呵”老漢憨厚地笑笑,“俺這是祖傳的手藝。”
“聽說你們為了讓油條變的更大,有人往里頭加洗衣粉是不是?”宿云微蹲下了身。
“俺不賺那昧心錢!”老漢憤怒了,“錢這東西,只要夠用就成,賺那黑錢,小心將來遭報應。”
“是嗎?”宿云微凝視住了冒著氣泡的油鍋,又一鍋金黃的油條出鍋了,菜籽油泛著微黑的光澤在鍋里蕩漾著,照出了宿云微英俊清秀的容貌。
這大概齊是宿云微這輩子最仔細看自己模樣的時候。其實很多東西都是行將失去的時候,每個人才會去真正的注意它,宿云微也不例外。
宿云微閉上了眼,將臉湊近了鍋,手一傾斜,那半碗還在兀自冒著熱氣的白粥一股腦倒進了油鍋里。
“噼里啪啦”,油鍋瞬間炸開了鍋,飛濺的油花歡呼著撲向了宿云微英俊清秀的臉龐。
“俺娘哎......”老漢傻了眼,一個屁股墩,結結實實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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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小貝風風火火闖進了道明臣的辦公室,道明臣正在寫毛筆字,被他這么一吼,筆一歪,錯了個字。
“咋了?”道明臣問道。
“雷猛老婆被打斷了幾根肋骨了,還是不承認有錢,去的兄弟問怎么辦?要不要......”小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算了,我雖然需要用錢,不過還沒到對婦孺下手的程度。這不符合我們的風格。”道明臣扔掉了毛筆,“雷猛夠厲害!居然還真舍得老婆孩子。這一點,我不如他。”
“我們就這么算了?”小貝翻翻眼問道。
“那還能怎么辦?”道明臣白了他一眼,“給點湯藥費吧,人家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易。”
小貝楞在了那兒。
“杵在這兒做什么?”道明臣說道,“審批地皮的事已經下來了,明年的日本人就來開廠了,還不去去挨家問問,看看誰家女孩子還擱家里的,統計一下,明年開了春,讓她們來廠里上班。”
“雷猛怎么辦?”小貝納悶道:“不找他了?”
“誰說的?”道明臣嘿嘿笑了;“他現在已經遠走高飛了,不過.....這只鳥總會回巢的,外面的世界雖然好,卻不一定適合他的。”
“對了,賴長星那邊已經有了回復了,過幾天我得出門一次,去上海,賴長星邀我過去聊聊。你在家把印好的掛歷夾著份子錢給高局和陸泊凌送去。”道明臣吩咐道。*
大半個月后,天都市躍進橋勞務市場上,宿云微意氣風發地出現了。他的臉現在如同月球表面,只有仔細辨認,才能看出當年依稀的輪廓。
雖然民工的返鄉潮因為臨近年關,已經開始出現了。但這個地下市場上依然還是人頭篡動,無數的外地民工依然蹲在了人才市場的角落里,面前放著木工瓦工的家伙什,等待著別人的雇傭。這些人基本上是文化偏低的農村人和山里人,都揣著一顆悸動的心想到天都來發洋財。
宿云微已經在這轉了幾天了,他一直在看。今天他總算開口了,他挑選了七八十個塊頭大胳膊粗,身高馬大的民工,全喊到了飯店里去吃飯。
一幫民工不明就里的浩浩蕩蕩跟著這個大麻臉進了飯店,包了飯店的一層樓,蹬的樓板“騰騰”作響。看的飯店老板和服務員眉毛胡子擰成了麻花。
“想吃什么?點!”宿云微大手一揮,一個桌上扔上了一條帶過濾嘴的香煙。
“不要搶他媽的!”宿云微吼道,“每人一包!”
民工們基本上點的是大葷,他們的紅燒肉也刻意地要求老板盡量上肥肉,因為瘦肉他們嫌太嵌牙縫。宿云微讓老板給每桌都上酒,一桌一扎分金亭。
民工們都吃的滿嘴流油,興高彩烈。
支開了服務員,宿云微大聲地問他們道;“想今后天天吃肉不?”
“想!”回答震耳欲饋。
“跟我走,以后不但每天有肉吃,還有錢拿,干不干?”宿云微問道。
“干!”回答依然是被酒精燒熱的沸騰。
也有清醒的,問道:“麻臉老板,您叫我們這些大幫人是去干啥?造大樓還是修橋那啥的?”
“是做馬崽,當打手的!”宿云微大聲說道。
民工們都沉寂了,這頓飯也明顯沒有剛才好吃了。
“都怎么了?沒卵蛋的東西!”宿云微罵道,“你瞧瞧你們!一個個四肢發達,我在市場里轉了幾天了,你們有誰被雇傭過?抽黑棒子煙,吃饃饃就涼水填肚子。發什么春秋大夢?你以為你們能憑一雙手發家致富?天都的洋財是你們做苦力扒分能掙來的?有誰掙過一百塊一個月的?舉手我瞧瞧!”
一片沉默。這話戳痛了大多數民工的心里最疼痛處,淳樸的他們已經被大都市冷漠的目光抹平了原有的棱角。因為躍進橋勞務市場是個地下市場,來這里雇傭他們的也多是一些不合專業資格的建筑隊,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就是辛辛苦苦跟著老板披星戴月,吃糠咽菜干了大半年后,老板結了工程款大卷包跑了,剩下他們連回家路費也湊不出來,只得呆在天都繼續碰運氣。其中有人也去過有關部門反映過,有關部門象踢皮球一樣推委著,后來跑的次數多了,連機關大門都不讓他們進了,際遇和凄涼的冷風一樣冷透了他們的心。
“怎么不說話了?我出五百一個月,愿意干的就留下,不愿意干的現在就滾!”宿云微從懷里掏出一個大牛皮紙包扔到了桌上,一扎扎白花花的鈔票蹦彈著灑在了桌上,撞翻了一大碗紅燒肉。
民工們的呼吸停止了,一張張被生活艱辛折磨的紅黑臉膛憋的更紅了,好多人脖子上梗出了青筋。
有幾個民工站起了身,看看大多數人還瞪著眼看著鈔票,猶豫著,既沒坐下,也沒走。
“知道不?以前你們那有人被雇傭過,綁架個小伙子,不知道聽說過沒?就是你們躍進橋市場里的,知道雇傭你們的是誰不?天都的黑道老大小紅袍!見誰被抓沒?沒有吧!這個世界就是拳頭的天下,誰膽大誰有飯吃,象你們這樣的,不是餓死就是還滾回老家修地球去。我給一分鐘考慮,答應的,每個人拿上五百塊錢跟我走,全換衣服去。我帶著你們出去闖世界,我上面也有人。一年下來,保管你們吃香喝辣的。”宿云微繼續著煽動。
民工們交頭接耳起來,當天被小貝雇傭過去綁架南蟬的民工,剛好有相熟的老鄉在這兒,知道這事,傳開了。
“不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吧?”又有膽大的站起來問了。
“歐比斯拉奇!那是糙活,我最看不起干那個的了。我帶你們去白馬湖采沙子去,知道白馬湖在哪不?東城區往東走八十里,那條河是長江的支流,河里全是沙子,那里全是采沙子的,都是非法的,國家不允許采,因為那會毀壞堤壩,知道那些采沙子的多賺錢?你們在工地上用的沙子可大多是那兒產的!我帶你們把他們砍跑,我們來發財。只要你們有膽子,保管能成。來去隨意,覺著干得不好可以隨時退出。”宿云微的麻臉上一陣興奮,吐沫橫飛。
“我不能保證別的,但是今后我可以給你們帶來尊嚴、錢和女人!沒人能再欺負你們!以前有欺負過你們的人吧?只要答應了,咱們一勺燴,全給收拾了。”宿云微說道。
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夠戧的民工們動搖了。白花花的錢耀花了民工的眼,也耀花了他們的心。先是一個兩個,最后是蜂擁而上,宿云微扔桌上的錢一眨眼被瓜分一空。
此后的時間,宿云微帶著這幫新收的馬崽,一人懷揣著一把雪亮的點紅刀,以雷霆萬鈞之式把白馬湖的采沙販子全部干跑,自己面團團做起了大哥,至于那幫民工,有好酒好肉女人陪著,每天不干事干拿鈔票,有電話來就拎刀上陣的生活也徹底地改變了他們的思想,輕易飛來的財富燒暈了他們原本就不堅定的立場。手上漸漸地沾了血跡后,也不再有人再嚷著要退出了。
宿云微懷揣著巨款,又重新敲開了“黎叔”的大門。有了靠山的撐腰,宿云微在天都的外圍漸漸成了氣候,沒有人知道這個麻臉漢子居然就是當初天都黃幫赫赫有名,英俊清秀的白紙扇。
誰也沒想到。
道明臣當初的一個心慈手軟,放走了雷猛,卻沒想到給自己種下了宿云微這么個禍胎。
道明臣也沒想到。
不久后,宿云微又拉開了江湖血腥的序幕,挑起了菜刀隊和道明臣的沖突,荷花和肚子里沒出世的兒子第一個成了他的祭旗。
宿云微漂亮的咸魚翻身多年后在江湖上也傳唱為一道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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