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臣打了個重重的飽嗝。
“親愛的,你們吃好了沒?”道明臣志得意滿地拿著根牙簽剃著牙齒,目光飄向了四個紅胡子。
“大哥。”紅胡子郁悶地說道,“您下次還是讓俺捧個盆蹲旮旯里去吃吧,這里的菜甭提有多難吃了,盡是些老娘們吃的細巧玩意兒,而且天天吃白米飯,俺想吃白面饃饃。”
“還有豬肉燉粉條。”另外一個紅胡子補充道。
“瞧你那小樣。”道明臣白了他一眼,“你們什么時候能長進點?”
“去幫我看看,我的鮮蝦湯好了沒?”道明臣說道。
一個紅胡子推門而出。過了會兒,帶了個服務員回來了,服務員手里捧著個熱氣騰騰的大品鍋。
一張十圓的大鈔塞進了服務員的手里,服務員眉開眼笑地悄悄帶上了門。
“真是好東西啊。”道明臣拿起個湯瓢,舀起一勺湯,得意地品嘗道,“你們也來點?”
紅胡子們搖了搖腦袋。不是誰都有那么大的胃口。
“大哥,你真是好胃口啊。”紅胡子們都在用手拍賣似的摩挲著鼓起的肚皮。
“別介,這湯其實也不是給我喝的。”道明臣拿毛巾擦了擦手。
“知道這是什么嗎?”道明臣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瓶子。
紅胡子努力地辨認了一下,瓶子上用小標簽貼著“vc”的字樣。“嘛玩意?不知道。”紅胡子搖了搖腦袋。
“這叫維生素c,不叫嘛玩意。”道明臣解釋道。“它可以專治一些嘴角發炎之類的小毛病,是人體所必須的微量元素之一。”
“您壯的跟頭牦牛似的,還吃這個干嘛?”紅胡子看著道明臣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生鐵似的肌肉充滿了力量。
“跟你說不是給我喝的。”道明臣嗔怪地咕噥了一句,手里也沒停,一粒粒圓滾滾的藥丸被倒在了掌心,手指合并,細細的粉末一下子從指縫里撒進了湯里。
紅色蝦湯上象撒進了一層淡淡的鹽霜。
紅胡子湊了湊鼻子,“看上去蠻有食欲的嘛。”
包廂門打開了。
小貝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師傅,齊和尚他們一幫人進人民醫院了,正在吊鹽水呢。”小貝順了口氣說道。
“你親眼看到的。”道明臣問道。
“您吩咐的事,我哪敢用別人去干啊,我親眼看到的,沒錯。”小貝道。
道明臣抬手腕看了看表,“恩、、、差不多了,也應該進去了。”
“小貝”,道明臣指了指那碗湯,從口袋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三支針管,“你把這里面的湯水帶去,打在他們的鹽水瓶里,給他們增加點維生素。”
不問為什么是小貝的作風。立刻抽了三針筒蝦湯走人。
“這鍋湯有什么玄妙嗎?大哥?”紅胡子的心里是最喜歡刨根問底的,“俺無意冒犯大哥您的智慧,俺就是不明白,你為什么對那倆混蛋這么好?”
“誰對他們好了?”道明臣撓了撓脖子,“我是在下黑手害他們呢。”
“下黑手?”紅胡子們一臉的狐疑,“干嘛不讓我拿兩把板斧去削他們,那樣不是更干脆利落?”
“上蒼把你恩賜給我是有道理的。”道明臣揶揄道,“這兩個人身邊都有保鏢,應該來說都是硬把子,玩刀子玩的都是令人發指的那種,把你派去,就算不失手,是不是明天讓看到你的人報告公安,然后公安滿世界去忽悠你?”
“殺人也是一門學問。”道明臣繼續說道:“滿世界的去砍人,那是山頂洞人和元謀人時代的黑社會。”
紅胡子搖了搖頭,還是盯著道明臣的臉。
“干嘛?我的臉上長花了嗎?”道明臣摸了摸臉。
“大哥”紅胡子挺不好意思,“俺們還是聽不大明白,這和您老的下黑手有什么關聯。”
“早知道你們這些小子就不明白。”道明臣拿出支煙,旁邊的紅胡子立刻拿出火柴點著。
徐徐地吐出一口煙,道明臣問道:“知道今天吃了些什么嗎?”
“阿莫自個帶來的螃蟹啊。”紅胡子們特奇怪,“這是人家帶來的,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還有什么?”
“酒?”
“還有。”
“還有什么?”紅胡子竭力地想。
“柿子。您替那個老太婆出頭,花了買甲魚的錢買下來的好貨。”有個紅胡子總算想了起來。
“不過那有什么花頭?”紅胡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柿子能殺人?”
大家都笑了起來。這又不是安徒生的童話,柿子怎么可能殺人呢。
“不要懷疑那些佳肴,那些和你們一樣,都是上蒼賜予我的榮寵。”道明臣嘿嘿笑了;“問題出在螃蟹和柿子一起吃上。柿子里的鞣酸跟螃蟹的蛋白質相遇后,會凝固成不易消化的塊狀物,使人出現腹痛、嘔吐等癥狀,也就是常說的“胃柿團癥”。”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道明臣獰笑著說道。
“您當時就不怕那個阿莫拆穿你嗎?”紅胡子提醒道:“那小子是大學生奈。”
“記住我的一句話,兄弟。”道明臣站起了身;“百無一用是書生!”
“在那種情況下,他們哪里還會有這樣的警覺性呢。”道明臣嘆了口氣;“其實一時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的呀。”
“可是根據您剛才說的,好象不能把他們弄死啊,大哥!難不成小貝帶走的鮮蝦湯有門道?”紅胡子似乎有點理解了。
“現在送我去醫院吧。去惠民醫院。”道明臣拿起了衣服,“我不在場的證據,還要再加上一點戲肉。”
太陽漸漸地從地平線慢慢地爬高了。陰霾散盡。
陽光照耀在道明臣的臉上,他睡醒了,生物鐘在他的身上有著完美的體現。
“你醒啦。”小護士也醒了。她是加護的值班護士。道明臣就是喜歡這樣的排場。
“陽光很好。”小護士甜甜地笑笑,將窗簾挽了個結。
“黑暗其實根本就不曾遠去,只不過一到白天它就躲了起來而已。(這話經典不?)”道明臣晃了晃腦袋,骨節間爆發出一連串的響聲。
“你這人真有意思。”小護士見道明臣年紀也不算太大,說話也就顯得輕松隨便一點。
“那些是你什么人?”小護士指著門外的幾個紅胡子說道。
“是我兒子。”道明臣胡謅道。
“你算了吧。”小護士白了他一眼,“你要有這么大兒子,那我也可以做他們的媽了。”
小護士忽然想道自己的話里有語病,臉立刻變紅了,象只蘋果。道明臣笑嘻嘻地看著她,小護士害羞地跑了出去。
“師傅,您醒了。”小貝拎著一個袋子走了進來。袋子里裝的是黃油面包和油條豆漿。
“我不吃。”道明臣擺擺手,“我還在住院呢,食物中毒。”
小貝笑了笑。
“事辦的怎么樣?”道明臣點了支煙。
“沒問題。”小貝淡淡說道:“搞了件白大褂,大搖大擺的進去把你給的東西全加到吊瓶里了。那會,他們的人還沒到呢,只剩那一幫子嘴里“哼油哼油”的醉貓。出來的時候,來了一大幫來護駕的,少說五六十個,把病房前后的道兒都圍上了。”
“有沒碰見熟人什么的。”道明臣問道。
“我戴了個頭盔,誰認的出?”小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道明臣把手上的緬玉扳指拿了下來,遞給了小貝;“這玩意硌手,我送給你戴吧。”
“謝謝師傅。”小貝說道。
“盡快把火車站控制住吧,齊和尚和阿莫完了。”道明臣把煙蒂狠*在了被褥上,燒出了個大洞。
“齊和尚的地頭呢?”小貝問道。
“先緩緩,”道明臣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狗日的地盤按說是蠻好,就是和菜刀隊有點重在一起,那個外環路五十公里的工程,要是我是齊和尚就絕對不會讓給菜刀隊。他媽的,幾十萬哪。不過樹大招風,現在還是緩一緩,先拿阿莫開刀。”
“你去人民醫院看看吧,看情況怎么樣,記住找個生面孔的小孩進去,你在外頭。”道明臣吩咐道。
“不用去了。”小貝說道;“早上就聽人說了,市人醫死了兩個食物中毒的,外面在傳瘋了,人家說他們是吃河豚死的。”
“以訛傳訛。”道明臣笑道;“我們吃的明明是螃蟹。”
“誰知道呢。”小貝也笑道:“聽說搶救都沒來的及。食物中毒里也只有河豚也這本事讓人死的怎么快。”
“是嗎?”道明臣哈哈笑道;“我在這裝模做樣還真他媽的難受。”
“篤篤篤”小護士在外面敲了敲門。
“有個警察想問你話呢。”小護士說道。她身后有個戴國徽的帽子在反光。
“請進。”道明臣禮貌地說道。
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公安,手里拿著一個筆錄。
“你好,我是城西分局的。”公安把帽子摘了下來,友好地笑笑。
道明臣的臉上一片蒼白,虛弱地斜倚在床上,“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我想向你求證一下,昨天你是不是和幾個朋友在大酒店吃飯的?”
“是的。”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和你吃飯的朋友,有兩個已經因為食物中毒于今天凌晨死亡了,一起住院的還有八九個人在治療觀察。我想請問你一下,昨晚你是什么時候感到身體不適的?”
“我酒量不行,昨晚吐了一回,后來他們走了,我又留下來吃了點東西,還沒吃完,就胃痛如絞,朋友就送我來醫院了。”
“大約是幾點?”
“這個我不大清楚了,大概是在十一二點吧?”道明臣的眼睛看向了小護士。
小護士點點頭。
“送來的時候,他連話都說不出了,臉色特別差。”小護士說道。
“你們昨天吃的是什么?”
“螃蟹。是我朋友從江蘇帶來的。”
“哪個朋友?”
“阿莫,火車站的阿莫。”
“莫有財嗎?”
“啊??、、、、哦、、、是。”
“你和他們是怎么認識的?”
“一起玩的唄。是很好的朋友。”
“你在這簽個名吧。”小公安指著筆錄的下腳。
“這螃蟹不是好東西,現在的污染太嚴重了,死蟹也有很大的毒性。”公安合上了筆錄。“今年的防疫站又有的忙了,每年都有你們這樣的吃死掉的,吃吃吃,什么都吃,河豚,鱔魚血什么的。沒死算你命大,今后當心點身體,不要再胡亂吃東西了。有問題我再找你。我先走了。”公安戴上了帽子,扭頭就走。
“您慢走。”道明臣目送公安消失在拐角處。
“走,出院吧。”道明臣起身穿衣服,“憋的我悶死了。”
“下午送花圈給齊和尚嗎?”小貝問道。
“怎么不送?”道明臣納悶地看著小貝,“不僅要送,還要大送而特送,你看看我的表情,夠悲不?”
慢慢地,兩個眼眶里就都有了滾滾的淚水在打轉,道明臣低下了頭,一道晶亮的鼻涕從鼻腔里流了出來。看著道明臣的痛苦表情,小貝情不自禁地抹了把眼淚。
“得,親爸爸死也就這樣了。”小貝哽咽道。
鼻涕飛快地縮回了道明臣的鼻子,“走,先回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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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的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間或著幾輛耀眼的吉普,一字排開的長龍遠遠看去,就象個車展,煞是威風。三三兩兩,高高矮矮的穿著黑衣服,戴著墨鏡的人在各自扎堆談論著什么,有趣的是,好象每群人和另外的人群都保持著一個很微妙的距離。
道明臣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秋風將他的衣角高高揚起,在漫天飛舞的黃葉里獵獵作響,蕭瑟的哀樂和他凄苦的面容,看起來就算是鐵石人兒,也要抹一把同情淚。身后的四個紅胡子手挽手捧著個巨大的花圈,花圈上的挽聯寫著:大廈將傾狂瀾既倒太平間門首設置了一個簡易的靈堂,門口站著的也是一些看起來很有威嚴的人,道明臣偷偷瞄他們的時候,很多人也在瞄道明臣。道明臣只在里面找到幾個熟人,第一個是雷猛,他現在正在和一個高個子的,看上去象是大哥級別的人物在談論一些什么。他的身后站著幾十個彪形大漢,領頭的正是宿云微和駱四。駱四的傷似乎還沒完全好,脖子上還套著紗布,一雙牛眼毫不忌憚地盯住了道明臣,里面的邪惡呼之欲出。
無數撲天蓋地的花圈掩映下,齊和尚的遺孀正在小聲的抽泣。她長的是屬于那種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的類型,歲月已經把她曾經姣好的身材變的有點浮腫,這不是臉上搽著粉就能改變的。李笠翁的詞里有句“天意憐儂,但瘦腰肢不瘦容。”,看來她是光瘦了臉卻忽略了腰圍。
道明臣暗暗贊道:“又是個老男人喜歡的類型,要是來我那兒*就好了。”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道明臣還是在第一時間撲上前去,整個人伏在了齊和尚的靈柩上,聲淚俱下。
“齊哥!!!!!!”
“就差一步呵、、、、、、、就差一步呵、、、、、咱們就給黑社會補了鈣了、、、、、、、、”
“就差一步呵、、、、、、”
齊和尚的老婆驚訝地抬起頭,想看看是誰比她還要激動,還要悲憤。
“齊哥!”道明臣哭得鼻涕與眼淚橫飛,說的口水和汗水四濺;“我把你當親哥哥一樣教你待你,你卻先我而去了、、、、、、齊哥、、、想不到我今天白發人送黑發人、、、、、天可憐見、、、、、、、、、、、蒼天那、、、、、、、”
一壁說,一壁還把頭發撩了撩,長毛里有幾簇觸目驚心的白發,正在散發著石灰的味道。
旁邊一個年紀大的老大摸了摸發酸的鼻子說道;“歐必斯拉奇,看看人家這兄弟、、、、、、嘖嘖、、、、這家伙是誰?真仗義。”
雷猛臉紅了一紅,沒好意思說什么。
道明臣和齊和尚的老婆摟在一起,痛苦的不能自拔,靈堂里響起了一首大合唱,吹鼓手們玩命似的把哀樂的音調拔高以配合。
一時間,無不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道明臣把臉埋在齊和尚老婆懷里把鼻涕狠狠在胸口上蹭了蹭。把砍人的力氣拿出來干嚎。
“唔、、、唔、、、唔、、、”紅胡子也在裝模做樣,“大哥、、、唔唔、、、你哭的好假哦、、、唔唔、、、”
“唔唔、、、我心里高興、、、唔唔、、、我怎么哭的象、、、唔唔”道明臣悄悄說道。
一雙溫暖的大手撫摸住了道明臣的肩膀,“節哀吧,小道。”雷爺說道。
“跟你商量件事,”雷爺的莊嚴的眼神停留在了齊和尚的遺像上,“小道,這事我一早就明白了。雖然齊和尚不聽幫派的話,他現在不在了,也就人死燈滅,一了百了,你說對不?”
“唔唔、、、、唔唔、、、、”道明臣點點頭。
“他的地盤就由駱四接手吧,你看怎么樣,齊和尚的兄弟你不熟,接過來也不好管的。”雷爺的眼眶閉緊了,一滴渾濁的淚水溢了出來。
“齊哥、、、、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呵、、、、”道明臣繼續呼天搶地。
“好啦好啦。”雷猛有點光火地說道;“‘搬磚頭’的交易,我讓駱四分你一半的利潤。”
“不過有一點,火車站你要把他看住了,不要再被外地人搶過去,這是我給你的唯一要求,堂堂黃幫如果再不把火車站守住,就太丟臉了。”雷爺說道。
“成交。”道明臣站了起來,臉上干的就跟塔克拉瑪干沙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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