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廳回來,傅長宛就坐到了臨窗的炕上,她雖沒做什么,但見到那些夫人卻避免不了的笑臉相迎,還要裝作端莊持重的大家閨秀模樣,一天下來也疲倦極了。
小丫頭跪在地上替她敲腿,玉香端了一盞茶水捧給傅長宛,站在一旁輕聲嘆道:“真是可惜了,這么好的機會,五姑娘竟然沒有當場發作。”
傅長宛揉著眉心,斜睨了她一眼,叫那敲腿的小丫頭出去了,主仆二人進了內室說話。傅長宛斥道:“你也太不當心了,這里是大興,不是保定,那些小丫頭你也要盯緊了。”
玉香低下頭,連忙應是。
傅長宛才冷笑道:“你以為傅家是市井人家,傅長窈若是真和傅長宜對質起來,那才是奇怪呢。”
玉香不解,皺了皺眉道:“那姑娘何苦冒險給五姑娘傳信呢?”她有些想不明白。聽說五姑娘看到三姑娘和徐珵站在一起,似乎也沒起什么口舌。
她抬起頭,看到四姑娘勾了勾唇角,陰測測的笑了一下。
西墻上掛了一柄斷紋古琴,傅長宛走到跟前撫了兩下,琴音在夜色中尤顯得清脆,她撫了兩下就不撫了,拿帕子擦了擦手,笑著道:“你猜傅長窈會不會跟二伯母說了這件事,即使她不說,底下的丫頭閑言碎語也會把話傳到二伯母耳中,難道她們就不會起疑心,時間久了,自然就生出罅隙了。”
她這個長姐,素日里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唯獨對她和姨娘厲害,壓的他們這么多年翻不了身。她自然樂得瞧見有人對傅長宜不滿,就算是捕風捉影的小事,能讓傅長宜吃吃苦頭,也是出了一口氣。
她想到這里,不由攥了攥手心。
可她再使了心機,于傅長宜也不過皮毛之痛,等除了服傅長宜照樣風風光光的嫁進程家,可她呢,比她還要小一歲的傅長窈都快要說人家了,傅家卻沒有一個人替她操持。
憑什么她傅長宜一生下來就什么都有了,而她做小伏低得來的卻是一張張的冷臉,整個傅家,誰又給過她一個好臉色看。
這一刻,她突然恨極了自己的出身,恨極了這個傅家,她惡狠狠的望著窗外,手掌心的疼痛方才讓她清醒過來。她低頭一看,指甲嵌進了細嫩的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翌日一早,長宜就差木槿去盛氏那里找了蘇繡的布料過來,她給徐太夫人做了抹額,若是不給傅老夫人做,只怕會惹得祖母心里不快,想了想,決定做兩個抹額,反正她在府里也是閑著,倒也不費什么事。
傅老夫人知道后直夸她有心。
長宜在閑月軒坐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跟著傅長容去了壽寧堂,傅長窈已經在了,端坐在繡墩上,臉色冷清。
長宜叫了一聲“五妹妹”,傅長窈也只是望了她一眼,冷冷的應了一聲,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她。
長宜在心底無奈嘆了一聲,心想找個時間解釋一下才好,不管徐傅兩家是不是要結親,她都不愿意傅長窈誤會了。何況她和徐珵本來就沒什么。
繡娘教傅長窈和傅長容走針,長宜就坐在一旁做她的抹額,她抬頭看了一眼安靜的傅長宛,見她右手包了紗布。
長宜不由皺眉,問了傅長宛一句:“你的手怎么了?”
傅長宛拿著繡繃正在出神,聽到長宜問她,恍惚了一下,笑著回道:“昨兒晚上不小心碰著了剪刀,劃了一道口子,冒了幾滴血,沒什么大礙的。”
坐在羅漢床上正閉目養神的傅老夫人聞言也睜開了眼睛。女子一雙巧手比臉還要重要,若是傷著了拈不得針,對于仆婦而言,她們只能去浣洗衣服做苦力,雖說傅長宛身為主子,不必事事躬親,但素日里做針線也是避免不了的。
“怎么這么不小心。”到底是自個的親孫女,傅老夫人還是很關心的,皺著眉問道:“可上過藥了?”
傅長宛握著繡繃,拘謹的點頭道:“昨兒上過藥了,今天早上看,已經結痂了。”她有些不安,若是老夫人把她叫過去說要看一看她的傷勢,那她的謊言就立刻被戳破了。
好在傅老夫人也沒有太在意,劉嬤嬤打著簾子進來,傅老夫人望了她一眼,兩個人進了內室說話,顯然是有要緊的事。
傅長宛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手心里都已經汗濕了。她咬了咬唇,心中又責怨了長宜一番,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拿針狠狠扎進絹布中。
長宜覺得她有些奇怪,但也什么都沒有說。
傅長容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繡了一片牡丹花瓣就有些坐不住了,正好繡娘說讓她們休息一會,小丫頭端了四五樣點心擺在桌子上,傅長容吃了幾塊,拉著長宜去了院子里,小聲的和她說:“我聽我母親說,祖母要給三叔父相親了,好像有一個合適的,祖母這兩日要張羅著讓三叔父相看呢。”
長宜微愣,傅老夫人旁敲側擊的跟她說過讓她勸父親再娶,但相親的事她卻是不知道的,傅長容見長宜沒有說話,以為她傷心,握了握她的手勸道:“你也別難過,這是件大事,不會一天兩天就定下來的。”
這幾日長宜也勸了自己不少,雖然她早就知道祖母有意替父親說親,但真聽說了還是覺得心痛,不過這些事情就算她再反對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能說定的,哪里有女子管到父母頭上的。
傅長容也覺得長宜有些可憐,不過在她的記憶中,三嬸娘是個很好的人,雖然見面的次數很少,但三嬸娘每次見到她都會拿出來好吃的待她,還會讓小廚房的人給她沏牛乳茶。
她剛一聽說三嬸娘病逝的時候還難過的掉了幾滴淚,就連母親也感嘆,這樣好的一個人,年紀輕輕的就去了。
長宜和傅長容回了東次間,傅老夫人已經和劉嬤嬤說完了話從內室出來了,傅老夫人很是高興的樣子,過了一會,傅長宋和傅長憲來壽寧堂和傅老夫人告辭,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回府學了。
離秋闈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了,傅長宋和傅長憲卻還沒有考過院試,是不能參加秋闈的,不過他們年紀還輕。
傅老夫人叮囑他們:“去了府學,讀書雖是要緊,也要注意休息,不能太勞累了。”傅家就這兩個嫡孫,傅老夫人也是十分看重的。
傅長宋和傅長憲兩人都應了。
傅老夫人又問道:“這次徐家哥兒還跟著你們去府學嗎?”前些日子傅老夫人聽徐二太太說,徐珵這次想要下場,他身上已經有功名了,是能參加秋闈的。
提到這個,傅長宋的臉色就有些黯然,他們三人一同入府學讀書,去歲徐珵就過了院試,還拔得了頭籌,說來他年紀還比徐珵長了一歲。
傅長宋搖頭:“昨晚徐珵就和徐四爺回了京城,聽說是拜訪翰林院的一位梅翰林去了。”
傅老夫人昨日忙于應酬,還不知道這個,不過秋闈在即,這也是正常的,何況徐四爺就是從翰林院出來的,如今雖升了少詹事,身上還任著文淵閣大學士的名頭,這可謂是近水樓臺,倒也不稀奇。
長宜也才知道徐衍已經回了京城,怪不得昨兒小丫頭說食盒是下午送過來的。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和兩位嫡孫說:“你們兩個能和徐珵交好,自然是好的,那徐四爺昨日還來了咱們府上,等再過些日子,讓你們父親帶著去拜訪徐四爺一趟,看看能不能得了他的指點。”
若是能得了徐四爺的指點,那必然是好的,就是不知徐四爺可耐煩這些。但兩家做了多年的鄰居,想來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等傅長宋和傅長憲出了壽寧堂,傅老夫人抬眼看向坐在屏風前面的長宜,論起樣貌來,還是屬三房的這兩個孫女生的更好看些。她見長宜穿了一件素白的褙子,越發襯的面容細嫩猶如剛剝了殼的雞蛋。
怪不得古人云,‘女要俏,三分孝’,果然是有幾分道理的。
她朝長宜招了招手,笑道:“我來瞧瞧抹額繡多少了?”
長宜只做了一半,緣邊用金絲繡了一圈,她針線活做的細,根本看不出來針腳,傅老夫人拿在手中仔細看了一番,就連坐在一旁的繡娘都忍不住夸道:“三姑娘的繡活真是靈巧。”
傅老夫人也覺得好,拉著長宜的手讓她坐在她身邊,說道:“祖母的抹額倒不急著,你先做完徐太夫人的,趕明兒我帶你去徐府轉轉。”
傅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和徐家搞好關系是一大要事,她看著徐太夫人倒是很喜歡長宜,就想著帶她過去討幾句巧,等以后出嫁了,能多認得幾位世家望族的夫人們也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