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早, 徐太夫人聽說四子昨晚回了府上住,吩咐小丫頭去隨安堂傳話,讓徐衍陪她用個(gè)早飯。
徐太夫人年紀(jì)大了, 一向吃的清淡,紅木圓桌上擺著四五樣糕餅, 都是用一色天青釉陶瓷碟子盛著,紅稻米熬成的粥, 配著醬瓜、腌菜心兩道咸菜。
徐衍今日休沐, 隨意的穿了一件青色湖綢道袍, 母子二人圍著飯桌坐下, 碧玉捧了一碗燕窩小心放在桌子上, 徐太夫人舀著吃了小半碗,拿著帕子掖了掖嘴角, 笑盈盈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四子。
“你難得陪我用一次早飯?!毙焯蛉颂ь^看了一眼外面道:“今兒的太陽倒是好,前些日子陰雨連綿的, 屋子里都暗沉沉的。”
徐衍正好有事和徐太夫人說,笑道:“那一會(huì)我陪母親在院子里走走吧。”
徐太夫人有些受寵若驚:“你今兒倒是不忙了?”
以往徐衍在家時(shí), 也是常常忙于應(yīng)酬, 母子二人連說上幾句貼心的話都困難。
徐衍放下筷子道:“母親常埋怨兒子不在家,怎么兒子說要陪您,您又不樂意了?!?br/>
徐太夫人笑著嗔了一眼, 無奈的搖了搖頭, 四子向來狡猾的很, 問他什么事都能輕輕松松推到別人身上去。自個(gè)生養(yǎng)的兒子,還能怎樣,只能受著唄。
不過徐太夫人聽說四子要陪她散步,還是十分高興的, 讓碧玉去給三位太太傳話,讓她們今日不必過來請(qǐng)安了。
崔嬤嬤見他們飯畢,朝站在月洞窗外的婆子使了個(gè)眼色,沒過一會(huì)進(jìn)來四五個(gè)服侍的丫頭,徐衍漱了口,陪著徐太夫人在羅漢床上喝了會(huì)茶水。
徐太夫人道:“你二嫂說,讓珵哥兒過些日子去國子監(jiān)讀書,你覺得如何?”
前不久秋闈徐珵也中了舉人,他不過十八歲,和當(dāng)年徐衍中舉的時(shí)候年歲不相上下,又是徐家的長孫,徐太夫人很是看重,次子不在身邊,她有些事只能和四子商量。
徐二爺乃二品大員,雖是外放,但也可蔭恩子孫進(jìn)入國子監(jiān),當(dāng)年徐珵從徐家的學(xué)堂出來,卻去了府學(xué)讀書,也是不想太張揚(yáng),到今日讀了也有幾年了,叫徐衍說其實(shí)不必挪動(dòng)的好。
不過二太太既這樣說了,想必是深思熟慮的,他也不愿意摻和一腳,說道:“這件事二嫂定然是和二哥商量過的,母親就不必操心了?!?br/>
槅扇開著,院子里種了一棵白玉蘭樹,這會(huì)子已是深秋,樹上的葉子都快落光了,倒是廊下擺著簇簇?fù)頁淼母魃栈?,重陽?jié)就快要到了。
徐衍道:“母親許久沒有出門,重陽節(jié)那日我正好休沐,陪母親去石徑山登高望遠(yuǎn),那里有一處金閣寺,寺院里的齋飯很好吃?!?br/>
徐太夫人眼睛一亮,卻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正在喝茶的四子:“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今日這般哄我開心,又是散步,又是登高望遠(yuǎn),可是有什么事要求到我身上來?”
徐衍笑著放下茶盞:“兒子做什么都瞞不過母親的眼睛。”
“你少說恭維話?!毙焯蛉搜鹋闪怂淖右谎郏骸拔揖椭滥銦o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到底是什么事?”
徐衍這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坐正了身子道:“我想請(qǐng)母親替我到傅家提親。”
徐太夫人手上正在撥著佛珠,聞言愣了片刻,佛珠也不撥了,隨手放在了炕幾上,端起茶水喝了兩口,連端著茶盞的手都是顫抖的,她望著兒子沉默良久,方開口道:“你打定主意了,傅家的哪位姑娘?”
她一直以來都盼著四子娶妻,可乍一聽到卻有些懵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好半天才抑制住激動(dòng)的心情。以傅家的家世是單薄了些,不過四子這么多年沒有娶妻,她也不奢求什么了,但傅家那幾位姑娘……
徐太夫人一時(shí)有些不能確定,四子相中的是哪一位。
“傅三姑娘?!毙煅茌p聲道。
“三姑娘,宜姐兒?!毙焯蛉诉@才反應(yīng)過來。不過她記得傅家的這位三姑娘已經(jīng)和程知府家的大公子定了親事,當(dāng)時(shí)她還和四子說過此事,問他程家如何來著。
“你,這是何時(shí)的事了,我聽說你這些日子去了好幾趟保定,都是為了她吧?”徐太夫人皺了皺眉,想到那一日她和四子說到傅三姑娘和程大公子定親的時(shí)候,四子臉色不太好看。
她那時(shí)候沒有往這方面想,還以為朝廷出了什么大事,讓四子頭痛了,原來是為了傅三姑娘。
傅三姑娘好啊,傅家四姑娘是庶出,身份不夠,傅五姑娘又一心喜歡珵哥兒,傅六姑娘年紀(jì)太小,她一見到三姑娘也喜歡的緊,她原還曾想著傅家的家世在好些,傅三姑娘也能和珵哥兒說親,誰知卻是亂點(diǎn)鴛鴦譜了。
雖說這位三姑娘年幼喪母,但她瞧著卻是個(gè)妥當(dāng)?shù)暮⒆樱淖幽昙o(jì)是大了些,但以他如今的地位,想來傅家也不會(huì)太挑剔了。
但人家已經(jīng)定了親了……
還沒等徐太夫人問出口,徐衍就道:“母親不必?fù)?dān)心,傅家已經(jīng)和程家退了這門親事?!?br/>
這幾日流言傳的過甚,徐太夫人也聽到了些,她直望著四子道:“不會(huì)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吧?”
“在母親眼中,兒子是個(gè)什么樣的人?!毙煅苁Φ溃骸澳浅袒词潜蝗怂阌?jì)了,不過也賴他蠢,在同屋居住的士子面前也不避諱,讓人家在鹿鳴宴上擺了一道?!?br/>
中舉的士子眾多,每一位都極有可能擋住前面的仕途,自然是能少一個(gè)威脅是一個(gè)。
“兒子既想求娶傅三姑娘,又何必?fù)p了傅家的名聲,于三姑娘又有何益處?!彪m說他是想過如何拆散程傅兩家的親事,但也不至于用這么卑鄙的手段,大不了把人搶過來就是。
徐太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四子的心性她是再清楚不過的,笑瞇瞇的道:“你既然決定了,母親也沒什么異議,我明日就去請(qǐng)趙大娘子給你到傅家提親。”
定國公府與徐家是世交,徐家二房的長孫女就嫁進(jìn)了定國公府,趙大娘子是個(gè)極愛張羅的,在閨中時(shí)是侯府嫡女,出嫁后又是國公夫人,一等一的家世,讓她來做媒人是再好不過了。
徐太夫人越想越好,次日一早就去了定國公府。
長宜想著以后要長久的住在大興,盯著丫頭婆子好生清掃了閑月軒一番,屋子里木槿帶著人正在挪動(dòng)擺設(shè),長宜搬了張桌椅坐在廊下寫字,昨日趕了一天的路,一個(gè)字都沒有寫,今日要練上兩百個(gè)大字。
傅長容下了學(xué)過來找她,沒一會(huì)傅老夫人讓硨磲傳話,讓她們中午都去壽寧堂用飯,長宜讓青竺收了紙筆,和傅長容一塊去了壽寧堂,卻在院子里遇到了傅長窈。
傅長窈看了長宜一眼,笑著走過來道:“三姐姐的氣色看上去還不錯(cuò)呀?!?br/>
她這句話帶著譏諷,連傅長容都聽出來了,長宜見她穿著一件石榴紅撒花褙子,松花綠膝襕裙,手腕上帶著兩只羊脂玉的鐲子,笑了笑道:“兩個(gè)月未見,我瞧五妹妹氣色紅潤,臉蛋也圓潤了不少,看來是有什么喜事。”
傅長窈臉色微變,說她臉蛋圓潤,豈不是說她胖了,狠狠的道:“三姐姐的親事沒了,還害得咱們傅家丟盡了臉面,三姐姐還能笑得出來,要是叫我,我早羞的不敢見人了。”
傅長容在一旁道:“五姐姐這話說的就不對(duì)了,這起子丟臉的事又不是三姐姐做出來的,三姐姐有什么好羞愧的,五姐姐若是覺得丟臉,那就去找四姐姐說話呀?!?br/>
“你……”傅長窈剛要還嘴,卻見劉嬤嬤打著簾子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
“三位姑娘來了,快進(jìn)屋吧,老夫人還等著呢?!?br/>
傅長窈這才作罷,氣呼呼的走在前面,傅長容在后面小聲的跟長宜說:“三姐姐不必太放在心上,祖母說了,天下的好男兒多的是,那程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不值當(dāng)姐姐傷心。”
長宜心中一暖,握了握傅長容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傅老夫人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臉色卻不太好,剛才三個(gè)孫女在院子里吵嘴,她都聽到了,傅長宛的事讓她心有余悸,雖然她嫡出的三個(gè)孫女決不會(huì)做出這種事來,但她還是覺得有必要管教一番。
罰了她們?nèi)顺瓡?,不抄完不允許吃飯。
傅長容一聽臉就耷拉了下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寫字了,祖母讓她抄十遍心經(jīng),這簡直要了她的命,還不如打她幾個(gè)手板子呢。
下午的時(shí)候,盛氏過來和傅老夫人商量十月底傅長宋迎娶光祿寺掌良醞署的署丞之女的事宜,傅長容跪坐在蒲團(tuán)上,拉著長宜的衣襟小聲的說:“三姐姐,你幫我抄些吧……”
話還未說完,就被傅老夫人一個(gè)狠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長宜練了一上午的字,抄完十遍心經(jīng)手腕就有些酸疼了,傅長容卻慢悠悠的才抄了四遍,一直抄到傍晚,姊妹三人才得了傅老夫人的令,坐下來吃飯。
好好地一頓午飯,反倒吃成了晚飯。
傅老夫人又教育了她們一番姊妹之間互相愛重的話,方才放她們出了壽寧堂。
出了門,傅長窈冷哼了一聲就快步走了,傅長容想到下午的那三十遍心經(jīng),忍住了懟人的那些話,和長宜說:“五姐姐和霍家議親后,眼睛都長到了額頭上,你瞧她手上帶的那一對(duì)羊脂玉的鐲子,就是霍太太送給五姐姐的?!?br/>
長宜笑了笑道:“我上次回來,你還跟我說二伯母有意和徐家結(jié)親,怎么這么快就和霍家議親了?!?br/>
她還未聽說過這件事,傅長容撇了撇嘴,附在長宜的耳邊小聲的道:“徐二太太根本就看不上五姐姐,人家看上的是戶部尚書夏大人的長女,二伯母覺得丟了面子,正好霍太太喜歡五姐姐,就退而求其次選了霍家二郎。”
霍大人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論家世也算不錯(cuò)了。
二伯母周氏可是出身太原的世家,祖上是出過幾個(gè)宰輔的,沒想到徐二太太竟也瞧不上眼。
長宜笑了笑,和傅長容在月洞門前分了手,回了閑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