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院觀禮的傅長容跑來閑月軒, 她今日穿了一件嶄新的鵝黃色妝花緞褙子,靛藍色湘裙,梳著小纂, 插了金鑲玉梅花簪,臉蛋圓潤, 一雙杏眸忽閃忽閃的,透著一股子精靈氣, 笑嘻嘻的和長宜說:“徐家排場可真大, 前來迎親的除了榆錢胡同的循二爺, 還有永城侯爺和禮部侍郎顧大人, 大哥和二哥原本還要攔門的, 一看這陣勢直接把門打開了,大家都在前廳笑呢。”
她看到一旁的水晶碟里放著桂花糕, 捏了一塊吃著,繼續說:“徐四爺給三叔父請安, 三叔父連忙把他扶了起來,徐四爺卻堅持給三叔父行完大禮才起身, 我瞧三叔父臉都紅了。”
長宜見她吃的腮幫鼓鼓的, 嘴角粘了碎屑,拿帕子替她掖掉:“過了今年你可就十四了,怎么吃東西還像個小孩子。”
她不能出去, 但也能想象到前院的熱鬧, 那永城侯爺為二等爵, 掌北鎮撫司,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禮部侍郎顧祖綬又是傅二爺的頂頭上司,循二爺身上沒有功名, 卻娶了榮成縣主,在宗人府掛名。
父親和二叔父都是五品的官員,這樣的場面也很少見過,難免局促,不過徐衍怎的請了永城侯爺和顧侍郎迎親……那永城侯便罷了,聽說和徐家沾親,顧侍郎可是朝中的一股清流,聽說為人太過剛正不阿,整日肅著一張臉,很難與他交好。
徐衍竟能請得動他……
長宜這才發現她對徐衍的認知少之又少,她也只是從旁人聽說過一些他的事跡,知道他天資聰穎,仕途順暢,可到底他生活上是個什么樣的人,和誰交好她卻是不了解的。
上妝的費婆子是外頭請過來的,一把巧手,足足給長宜撲了三四層珍珠粉,臉刷的極白,好在長宜肌膚本就白皙,看起來和脖子的顏色還是很相近的,沒有那么突兀。
粉底上完,費婆子又對著菱花銅鏡給長宜描眉畫眼,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妝容才畫完,長宜卻已經累的想打瞌睡了。
等到高高的日頭下去,盛氏和全福人吳太太來看她,吳太太是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的太太,上有父母健在,膝下兒女雙全,吳家和傅家偶有來往,還是傅老夫人親自請的她,吳太太一聽便應了下來。
鳳冠霞帔是徐家催妝時就送過來的,鑲滿了珍珠,梳頭婆子小心翼翼的替長宜帶上,沉甸甸的鳳冠壓得她只能端著身子。
長宜看向鏡子中的自己,面白唇紅,她差點沒有認出來。吳太太端看她,露出了驚艷的神色,和盛氏道:“這一身打扮,更顯三姑娘端莊穩重了。”
長宜從閑月軒出閣,還要去前廳給傅老夫人和傅三爺敬茶,長宜望著空洞洞的閑月軒,眼眶酸澀,吳太太卻拿過繡了鴛鴦的紅蓋頭蓋在了長宜的發冠上,眼前已是一片刺眼的紅意。
女兒出嫁都是要哭嫁的,長宜原本還沒覺得什么,在正廳拜別傅老夫人和傅三爺的時候,長宜想到母親也在天上看著她,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頭,眼淚收也收不不住。
吳太太勸道:“好姑娘,你可得忍著些,別把妝容哭花了。”
長宜沒有兄長,由堂兄傅長宋背著上了花轎。外頭響起鞭炮聲和響樂,長宜坐在轎子里,隱隱約約聽到一聲‘起轎’,接著轎子平緩的抬了起來。
木槿和青竺跟在花轎兩側,和長宜說話:“姑娘,你擦擦眼淚,過一會子就到徐府了。”
長宜在正廳哭得厲害,這會子倒沒什么眼淚了,花轎在街上轉了一大圈,在徐府正門前面停下來。
徐家請的儐相是永城侯夫人,轎子落了地,永城侯夫人親自扶著長宜下了花轎,這會子天色剛暗了下來,徐家正門大開,廡廊下掛滿了彩燈,十字甬道上點著綽燈,把整個院子都照亮了。
地上鋪著大紅的地毯,長宜由著永城侯夫人扶著穿過大門,二層儀門,一直走到徐家的正堂。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直到走到徐家正堂,長宜才覺得手中的大紅繡球那一頭好像換了個人拿,永城侯夫人還在一旁攙扶著她,拜了堂,隨著一聲‘禮成’,一群人簇擁著新郎新娘入了洞房。
洞房里更是熱鬧,還要坐床撒帳,長宜被按坐在床上,永城侯夫人笑著道:“新郎官,可以挑新娘子的蓋頭了。”屋子里的人開始起哄。
長宜這才知道徐衍一直在她身邊,不知為何,她突然又局促起來,兩手絞握在一起,她剛才哭了許久,不知妝容可哭花了。
徐衍卻很是鎮定,微笑的接過喜稱。
紅蓋頭被挑開,長宜的眼前一片明亮,她定了定神,才看清屋子里里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徐衍就站在她的前面,身上穿著大紅圓領吉服,胸背上綴著云雁補子,素金的革帶,烏紗帽上簪了花。
長宜抬頭對上徐衍的雙眸,他臉上帶著笑意,眼眸深邃而平靜。長宜微微吸了一口氣,紅著臉低下了頭。
徐衍也坐下來,永城侯夫人笑吟吟的端著托盤撒帳,桂圓、紅棗、蓮子……帶著美好寓意的干果落在床上,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大紅喜服上。
接下來還要喝合巹酒,徐二太太身邊的李嬤嬤端過來一碗餃子,長宜吃了一口,永城侯夫人就問她:“生不生?”
長宜的臉紅得像是熟透的蘋果,頗是忸怩的說了一個字“生”。
滿屋人哄堂大笑。
徐衍還要去前院敬酒,走的時候望了一眼長宜,倒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永城侯夫人看在眼中不由掩了帕子笑了一下,催促道:“少詹事,你且安心去前院待客吧,誰還會欺了你娘子不成。”
徐衍就拱手朝永城侯夫人作了一揖。
早在前幾日徐衍就囑咐過永城侯,讓他帶話給他夫人:“……傅姑娘年紀還輕,臉皮薄,央嫂子多護著她些。”
到底都是與徐家常來往的太太夫人,有頭有臉的,就是鬧也不會鬧得太狠,況且新郎官都走了,略站了會都出去了。
長宜這才松了一口氣,鳳冠太沉,壓得她肩膀酸疼,她剛抬手,卻見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從屏風后面悄悄溜了進來,生的一團粉嫩,身子骨卻有些瘦弱。
“你就是四嬸嬸?”小姑娘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卻在打量她。
長宜以前在徐府見過小姑娘一面,知道她是三太太鄭氏嫡出的女兒。“蓁姐兒,過來。”長宜朝她招了招手,她很喜歡小孩子。
“你知道我是蓁姐兒?”小姑娘走過來,一臉好奇的盯著她。
長宜柔聲道:“當然,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母親是三太太。”
小姑娘疑惑的道:“你怎么都知道?”
長宜點頭,笑著問她:“你怎么一個人跑來這里了,你身邊的媽媽和丫頭呢?”
“我母親在待客,我偷跑出來的,乳娘和丫頭都沒看見我。”徐元蓁走到喜床邊沿,看到紅綾被上灑滿了干果,撿起一顆桂圓問:“這個能吃嗎?”
長宜捏開桂圓遞給蓁姐兒,和她商量:“你偷跑過來,乳娘和丫頭看不到你,想來都急壞了,我讓丫頭送你回去可好?”
蓁姐兒邊吃桂圓邊道:“好。”倒很是乖巧。
長宜就叫了守門的丫頭進來,吩咐道:“好生把蓁姐兒送到三太太身邊。”
徐元蓁跟著丫頭走出新房,又跑過來,趴在堆漆螺鈿屏風后面探出一個圓圓的腦袋:“四嬸嬸,你長得好看,蓁姐兒喜歡你。”說完‘登登登’的又跑了出去。
倒是可愛極了。
長宜坐在喜床上才開始打量屋子里的擺設,桌椅、宮燈、屏風上面都貼了囍字,紫檀木的方桌上點著龍鳳紅燭,擺著各樣果粘,床帳也是大紅的聯珠紗帳,紅綾鴛鴦被……
外頭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長宜又餓又累,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她連忙坐好,這次進來的是一位穿深赭色比甲的老嬤嬤,一臉的笑意,上前行了一禮道:“四爺說他還得等會子才能過來,讓姑娘不必過于拘謹,在猗園里沒那么多規矩,隨意就好。”
長宜記得之前猗園連個服侍的丫頭婆子都沒有,見這位老嬤嬤慈眉善目的,問道:“不知嬤嬤怎么稱呼?”
婆子道:“老奴是從前服侍四爺的,姓姚,四爺撥老奴過來服侍夫人,夫人若是不嫌棄,就叫老奴一聲姚婆子。”
長宜聽到她以前服侍徐衍,道:“那我以后就稱呼您‘姚嬤嬤’吧。”話音未落,長宜的肚子卻不爭氣的叫了出來。
長宜尷尬的笑了笑,姚嬤嬤道:“是老奴疏忽了,席面已經備好,老奴這就讓傳過來。”
姚嬤嬤退出去后不久就有四五個捧飯的丫頭進來,在一旁的圓桌上擺了席面。過了一會,姚嬤嬤帶著青竺和木槿進了屋。
“夫人初來,想來不習慣他人服侍,這兩位是您的貼身婢女,四爺說了,還是讓她們在您身邊伺候,以后再慢慢添丫頭。”
安排好這一切,姚嬤嬤又道:“夫人若是要什么,招呼外面一聲就行。”說完恭敬的行了一禮,又下去了。
長宜就早上的時候吃了兩塊桂花糕,餓的饑腸轆轆的,聞到香氣差點流出口水來。
她剛在圓桌旁坐下,又聽廡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次是刻意壓低的男聲:“……夫人歇下了嗎?”
長宜身子一僵,連忙扶著頭上的鳳冠小跑到床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