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宜抬腳進了書房。徐衍已經換下常服, 穿了件青色的道袍,站在架格前面正在找書。黑漆高幾上放著天青釉茶盞,茶湯清亮, 倒是沏的一手的好茶。
“怎么不進來?”徐衍見長宜站在門前,拿了本書走過來, 關了窗戶,吩咐姚嬤嬤去籠一盆炭火進來。拉著她坐到羅漢床上, 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問道:“還痛嗎?”
他今日下朝回來的早, 卻不見長宜的身影, 問了丫頭才知道她去了留榭院。明明身子不舒服, 還到處亂跑。
長宜每回來月事都會疼兩天, 昨日夜里她抱著湯婆子睡著了,清早起來雖還有些不適, 倒沒昨日那般疼了。
“已經好多了。”她道。
徐衍睡在她身旁,看到她夜里疼得額頭上都冒虛汗了, 他問了太醫院的太醫,才知道這是寒癥。他摸她的手和腳都是冰涼的, 夜里抱著她暖了許久, 她身子上才有暖意。
“吳太醫開了副溫補的方子,你回頭吃吃看,對你身子好。”
長宜一聽吃藥眉頭都皺了起來, 她向來是不愛吃那些苦湯藥的, 問道:“我能不吃嗎?”
徐衍一眼看透了她, 笑了笑道:“吳太醫擅長食療,不是讓你喝苦藥。”
長宜這才舒展了眉頭,只要不是吃藥就好。
兩個丫頭抬了炭盆進來,放在地板上, 里頭的銀骨炭已經燒的通紅,簾籠放下來,書房里一會就暖和了起來。
長宜抬頭看到高幾上的茶盞,想了想還是問道:“四爺,你覺得紈素如何?”
徐衍正低頭看書,聞言抬了抬眼皮:“紈素是誰?”
長宜見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還問他紈素是誰,倒好像一點都不認得似的。靜默了片刻道:“就是剛才給四爺端茶的那個小丫頭。”
徐衍這才有了些印象:“她怎么了?”他望著長宜一副試探的模樣,突然意會到了些,笑著道:“長宜,你在想什么?”
長宜看到他笑,越發覺得莫名其妙,她很是一本正經的在問他話,這有什么好笑的。況且她能想什么呢,嫁為人婦,她總得考量下通房姨娘的事情。
不消說父親和二伯父,就是徐大爺、徐三爺都是有通房姨娘伺候的,赴任在外的徐二爺,臨走的時候,徐二太太也是精心的挑了個姨娘放在徐二爺的身邊。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香幾上的熏爐,青煙裊裊,是很清淡的松柏香。她咬了咬唇道:“紈素是二嫂送過來的,人生的俏麗,又會沏茶,比我身邊的木槿和青竺做事都要伶俐,我在想把她放在外面是不是委屈了她。”
“那你想把她放在哪里?”徐衍這下是完全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下了書,直望著她道。
長宜看到徐衍臉上還帶著笑,眼睛里卻是沒有了笑意。好像上次從傅府回來的路上,徐衍問他受了委屈的事,她沒說實話,他這樣就是不悅了。
她已經試探的這樣直白了,徐衍不會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還是在生氣她不該這樣試探他?
長宜決定把話說坦白了:“我是想你若是覺得紈素還不錯,我就把她留下來……”但這到底不是她心中的實話,長宜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氣道:“我不太喜歡紈素。”
她不想看著一個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女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一輩子,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徐衍娶她僅僅是因為她的皮相。
實則她討厭極了徐二太太的做法,可人到底是送過來了,又沒有犯什么大錯,她若是把人送回去,難免會顯得她多心,還會鬧得妯娌之間不愉快,可若是把人放在院子里,鬧心的卻是她。
她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徐衍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長宜剛才進書房的時候就想好了,若是徐衍無意,那她就把人送回去。就是和徐二太太鬧僵了也沒什么,她又不是瞧她的臉色過日子。
“找個由頭把人送回去好了。”長宜又看徐衍的臉色,比剛才好像緩和了些,也不知她哪句話又取悅了他。說道:“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這樣不會顯得我心胸狹窄吧。”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柿蒂紋的緞襖,大紅的膝襕花鳥裙,說話的時候素手垂在襕裙上,纖細柔白的手腕上帶著玻璃種的翡翠。
徐衍見她時常帶著這個鐲子,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嘴角微微彎了彎:“你是徐四太太,誰敢說你的不是,你不喜歡,趕出去就是了。”
她總是忘記自己的身份,讓他一再的提醒。
長宜卻覺得還是得找個理由,她倒是想到一個法子,身子往前傾了傾,說道:“這事還得你來才更奏效……”
徐衍聽完卻不由皺了皺眉:“所以……你是想讓我施以美人計?”
長宜點頭:“這樣二嫂也不好說什么。”
徐衍見她眼巴巴的望著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這還是他的小妻子頭一次求他,道:“你既說了,我豈有不應的。”
長宜得了話,心情就舒暢了些,笑著道:“茶水放久了,我再給你沏一壺新茶來。”
徐衍沒來得及攔住她,看著她出去,過了一會,又看著她端著茶盤進來。
長宜親自端了一盞茶遞給徐衍,徐衍摸她的手指尖有些冰涼,握在手里暖了一會,道:“你陪我看會書吧。”
長宜就讓姚嬤嬤把往年的賬冊搬到了書房里,她才剛接手徐衍名下的產業,發現通州的酒樓一年的進項竟有上萬兩銀子,去掉成本和租金,也有大幾千兩。
還有筆墨鋪子,田莊果園……
長宜撥著算盤不禁驚嘆,徐衍讀書上是一把好手,生意場上也不惶相讓。
她手底下的鋪子和田莊,一年下來也不過幾百兩,長宜瞬間感覺到了差距。
下午黃夫人來了府上,徐太夫人叫了長宜過去清心堂說話。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鄭蘭齋病倒了自然是沒來的,二太太正在和徐太夫人說去夏家納吉的事,前幾日徐二太太去了夏府聽戲,回來就去了隆福寺合了徐珵和夏若嫻的八字。
納吉就是將卜婚的吉兆告知女家,男方要執雁前去。
徐太夫人問二太太媒人準備請誰,徐二太太是早就有打算的,回道:“前幾日去隆福寺遇到了宋太傅的夫人,她聽聞咱們和夏家的親事,自告奮勇要做這個媒人,兒媳也不好回絕,就應了下來。”
宋家與二太太的娘家交好,宋太傅又是帝師,三朝元老,京城文官人家中當屬宋家的門楣最高,徐太夫人見二太太已經定了下來,就沒再說什么:“你是珵哥兒的母親,自是想的比旁人更周到些,宋太太也是個好說話的,你下個帖子把人家請到家里來坐坐才是。”
徐二太太應是。
小丫頭端了盤蜜桔進來,是福建那邊運送過來的,徐太夫人招呼黃夫人吃蜜桔,又抓了幾個給長宜。
姚嬤嬤匆匆進來,附在長宜耳旁說了兩句,長宜卻是一驚,徐太夫人就問:“出了什么事?”
長宜沒想到徐衍這么快就把事辦了,不過也好,早把人送走她心中也好受些。正好二太太在這里,長宜站起身道:“一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沏的茶水太燙,差點燙著了四爺,兒媳得回去一趟。”
徐太夫人一聽,蹙了蹙眉,連忙道:“那你快去看看吧。”
長宜應諾,帶著姚嬤嬤回了猗園,紈素跪在院子里,萬春正帶著人清掃打碎的茶盞,看到長宜過來,連忙躬身請安。他還從未見過四爺發過這么大的火,說道:“夫人,四爺生了大氣,讓紈素跪上四個時辰呢。”
進書房前,長宜又回頭看了一眼紈素纖弱的身影,徐衍坐在書案前面正在寫字,看到長宜進來,放下了筆道:“夫人交代的事,我可是辦妥了。”
倒像是在邀功一般。
長宜低下頭一笑,好端端的正四品少詹事,如今竟幫著她作戲,一想還覺得怪好玩的。不過她只是讓他挑個錯罷了,沒想到還把人罰跪了。
如此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跪上四個時辰,膝蓋都要青紫了。
傍晚時分,長宜才讓青竺把紈素叫到了隨安堂。
紈素跪在地上道:“求夫人饒恕,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長宜慢悠悠喝了口茶水,低眸看了一眼紈素,柔柔弱弱的模樣,一想到徐二太太把她送來的意圖,長宜當真生不起來半點的憐惜。
“你是二太太送過來的人,身為二等的丫頭,你也不該犯這個錯。”長宜放下茶盞,嘆了一口道:“四爺發了好大的脾氣,我也護不住你了……我想了想,你到底是二太太那邊過來的,不如還是回那邊去吧。”
紈素卻嚶嚶的哭了起來。她剛進府的時候,□□的嬤嬤說她生的有幾分像四太太,還說四爺看上四太太是因著皮相,她曾在園子里見過四老爺一次,當時就動了心思,想著憑自個的樣貌說不定能做個姨娘,還是使了銀子才被送到了猗園。
可四老爺卻不常在家,身邊又都是小廝伺候,她被放在外頭,也見不著四老爺幾面,后來好不容易和四老爺搭上了話,四老爺卻全然對她無意。她想著多在四老爺面前露露臉才是,盯著沒人的時候才敢進書房。
一開始四老爺倒也沒說什么,誰料今日……四老爺嫌她沏的茶水太燙,把茶盞都摔在了地上,還讓她罰跪。
二太太管家嚴厲,她犯了這樣的錯,即使回到二太太那里,只怕二太太也會嫌她做事不妥當,讓她去和那些粗使的婆子去浣洗衣服。
若是能留在猗園,就算是被罰去清掃院子,那也是日日能見到四老爺的。
紈素不停的磕頭道:“求夫人讓奴婢留下來,奴婢以后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長宜怎會讓她在猗園留下,讓姚嬤嬤帶著紈素去一趟二太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