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繼續前進, 徐衍握著長宜的手一直沒有松開,長宜卻看到他目光冰冷,薄唇輕抿。
直到猗園門口, 馬車停下,徐衍才抱著長宜進了隨安堂。雪下的很大, 他身上落了很多雪,融化的雪水浸入他的頭發中, 一身的寒氣。
長宜怕他傷了寒, 連忙拿了干凈的衣衫, 沉默的替他換上。
徐衍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 笑著嘆氣:“剛才嚇到你了?”
長宜搖了搖頭。
她知道徐三爺和徐衍的關系不親近, 中間又有鄭氏的事,卻不知他們之間到底怎么了, 今日聽徐三爺的話音,才覺得他們兄弟二人之間隔閡很深。
“我找人彈劾了他貪污受賄的事。”徐衍笑了下:“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近人情, 再怎么樣他都是我的兄長?”
長宜抬頭看著徐衍,見他臉上分明帶著笑意, 卻掩飾不了眼底的黯然。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走到如今這一步想來也是無奈的。
長宜伸手握住他,說:“怎么會呢,你是我的夫君, 我自然是覺得你做什么都是對的, 何況他貪污受賄本來就是不對, 沒有你肯定還會有別的人彈劾,倒不如你先出手,你又不會真的害他。”
她說到這里有些擔憂,她覺得徐衍是為了徐三爺好, 可徐三爺未必就會這樣想。
自古以來兄弟鬩墻比比皆是,她害怕徐三爺真的會對徐衍做出不利的事來。
她沉默了片刻,問道:“三爺會傷害到你嗎?”
徐衍不想讓長宜擔心,她現在懷著身孕,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反手覆住她的手說:“他現在還沒這個能耐,不過是找我來發一頓瘋,你不用擔心。”
他說話的時候面容從容平和,就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長宜卻說:“我瞧著三爺是記恨上你了,不知會做出什么中傷你的事來,現在又是這個當口,若是不行,你辭官賦閑在家也沒什么的。”
徐衍淡笑著說:“我若撐不下去,就辭了官在家陪你……只怕到時皇上不放人,還要請夫人到跟前說和說和。”
皇上豈是她說見就能見的,她身上沒有誥命,連皇宮都進不去。長宜知道他是在逗她玩,心中的憂思減輕了不少。
年關在即,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徐大太太要幫著看灶上的事,也很少來隨安堂了,長宜進了臘月就開始孕吐,一點油腥都聞不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人就清減了下來。
徐衍十分的心疼,可孕吐之事他也只能干著急,晚上他把長宜抱在懷里睡覺,摸著尚未隆起的腰腹說:“你這樣折騰你母親,等你出來若是再這般頑皮,我可不饒你。”
長宜還沒有睡著,聽到徐衍這樣說不由笑出聲來,嗔道:“哪有你這樣做父親的……”
不過自那之后孕吐反倒減輕了不少,稍微能吃些清淡的食物,長宜許久沒有出去了,臘月二十八那日去了清心堂,院子里已經貼上了門神聯對,徐太夫人也換了一件沉香色萬字不斷頭花紋的通袖衫,正坐在羅漢床上問高媽媽話:“……病了有些日子,可請了大夫來看?”
高媽媽為難的道:“夫人不讓請,說左不過就是身弱的毛病,沒得吃那等子苦藥。”而且這就要過年了,這時候正是諱疾就醫。
“怎么不早來告訴我,這生了病怎么能硬拖著呢。”徐太夫人蹙眉道:“趕緊去街上請了大夫過來看看,再晚些人家醫館都該關門了。”
高媽媽得了徐太夫人的話很是高興,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長宜在清心堂陪著徐太夫人說了會話,外面就傳四老爺過來了,后日就是除夕,百官也不會趁著這個時候觸霉頭,遞上來的無非都是些請安的折子,徐衍去內閣應個卯就能回來,接下來要連休十五日。
兩人留下用了晚飯才回猗園,翌日一早長宜醒來,聽到外面小丫頭的笑鬧聲,她聽著也覺得喜悅,洗漱了一番去東次間里用早飯。
王升家的抱了紅木匣子進來,長宜前些日子給了她兩百兩銀子,讓她傾成壓歲錁子,長宜看了一番,見銀錁子的樣式很是精致,讓木槿收了過年的時候用來打賞。
等王升家的出去了,木槿抱著新換了水的花瓶進來,長宜不由得打量她,見她穿著一件銀紅色棉襖,鵝黃的挑線裙子,木槿在她身邊多年,一向墨守成規,倒很少見她穿如此嬌艷的顏色。
長宜微微的笑,讓她坐下說話:“我那日問你覺得徐管事這個人如何,你說你不知道,我讓你回去想,現在想的怎么樣了?”
木槿低下頭,臉色有些微紅,許久揪著手上的帕子說:“徐管事他……他很好,待奴婢也很好。”
長宜聽到這些就差不多明白其意了,笑著道:“他很好是什么意思,你對人家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徐管事比你年長的多,頭先有個妻子,你若是覺得這點不好,那咱們再慢慢的看。”
木槿就紅透了臉頰,支支吾吾的說:“只要能留在夫人身邊伺候,奴婢都聽夫人的安排。”
長宜知道她這就是應了下來,木槿在她身邊伺候了這么多年,年紀也不小了,她想過了年就幫他們把婚事給辦了,雖然住在徐府里方便,但她還是想給他們在外面置個院子,好歹也要有個自己的家。
徐衍回來長宜就跟他說了這件事。徐衍聽了她的想法,笑著道:“就按你想的來,你要是人手不夠,我再買兩個小丫頭過來幫你。”
猗園里里外外有十幾個丫頭婆子,哪里需要這么多的人手。“我慢慢的操辦就行。”長宜說:“你換了常服咱們去母親那里吧,晚上還要擺團年飯,我幫二嫂去灶上看看。”
她前陣子孕吐的厲害,什么忙都幫不上,但今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要去祠堂里擺器皿,她幫著去灶上看一眼也好。
徐衍卻說:“你要是覺得廚房里不舒服就出來,陪母親去說說話也好。”他是怕她聞到油腥的味道孕吐又加重了。
長宜對自個的身子還是了解的,她這幾日聞到油腥沒像前陣子那樣嘔吐了,何況她也只是看看菜色,又不用老是待在廚房里。長宜去了大廚房,徐衍則去了明錫堂,徐家旁支的族叔過來了,他要陪著說話。
團年飯擺在了臨著湖面的水榭里,男眷們坐在正廳,女眷們則在偏廳開了一桌,徐大爺讓底下的小廝扎了爆竹煙花,就在水榭對面的平地上放煙花,屋子里籠著火盆,燃著松柏香,觥籌交錯間,長宜透過屏風看到徐衍俊朗的身影,一時有些失神,這是她嫁進徐家過的第一個年。
除夕晚上照常要守歲,前半夜長宜還跟著打了兩圈馬吊,后半夜已然撐不住了,在圈椅上直打瞌睡,出了清心堂,還是徐衍抱著她回去的。
接下來幾日就是拜年吃酒了,徐衍在外面遇到了徐大太太,徐大太太跟他說長宜想去隆福寺逛廟會,回來后徐衍就問長宜是不是在家里悶得慌,長宜覺得奇怪,徐衍摸著她的頭說:“你收拾收拾,一會我就帶你出去。”
長宜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回內室換了一件綠地織金寶相花棉襖,大紅纏枝紋百褶裙子,馬車行了一路,直到看到牌坊,長宜才知道徐衍是來帶她逛廟會的。
整條街都是行人,摩肩接踵,徐衍肯定不會讓長宜下去走的,馬車停停走走,一炷香的時間才停到了十六樓之一的來賓樓前面。
雖還沒有到燈節,街巷上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商鋪兩旁擺滿了小攤,有捏泥人的,賣年畫的,還有打竹板耍大刀的,自然也少不了賣吃的,樓下就有賣年糕的。
長宜還記得小時候經常聽到走街串巷的小販叫賣,一時倒有些想念這個味道,徐衍就讓人去給她買了。
大堂里面正在唱折子戲,許多人都在喝彩,徐衍帶著長宜上了二樓,兩人落了坐不久,就見隔桌也來了一人,身后的小廝懷中還抱著一個六七歲大的男童。
長宜看到男人眉心的一道疤痕,不由愣了下,怎么會這么巧,她正暗自嘀咕,卻見那人也朝他們這一桌看了過來。
“徐大人,好久不見。”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