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過后就是上元節了。徐大爺為討徐太夫人的歡心, 早就命人制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掛在園子里,還請了戲班來府上唱戲。
長宜陪著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在水榭里聽了半晌的戲。因是節日, 徐太夫人的心情格外的好,穿了一件絳色妝花緞大袖衫, 頭發梳的整齊光潔,戴著翡翠眉勒子。
下午徐珵來了清心堂給徐太夫人請安, 徐二爺回來后檢查了他的功課, 說他讀書不認真, 這些日子他也不敢出門, 就在院子里刻苦讀書。
除了除夕吃團年飯的晚上, 長宜還是頭一回見到徐珵,看上去的確比從前穩重了許多。徐太夫人拉著他的手說了好一會的話, 留了他在清心堂吃湯圓。
沒過一會鄭蘭齋帶著徐元蓁也來了這里,徐珵起身向她行禮, 叫了一聲:“三嬸娘。”
徐元蓁甜甜的叫了一聲‘大哥哥’,徐珵捏了捏她粉團似的臉蛋, 從婆子懷中接過她, 抱著她去給徐太夫人請安。
鄭蘭齋看到長宜也在,臉色不由一僵,隨即笑了笑掩飾神色, 說道:“四弟妹也在呢。”
長宜見她似乎比從前更瘦削了, 臉頰都凹陷了下去, 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顯得空落落的,淡然的說:“倒是許久沒有見三嫂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鄭蘭齋看長宜神色自若,面上也帶著溫和的笑:“已經好多了, 多謝四弟妹關心。”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長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容微凝。
雖說徐太夫人知道了鄭氏和徐三爺的事,讓徐衍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鍋,但到底是一家人,鄭氏又是她看著長大的,就算有怨氣也不會多說什么。
徐太夫人和她說了兩句話,又低下頭逗徐元蓁,徐元蓁指著帳簾上掛著的云母屏燈籠吵鬧著要玩,徐太夫人便讓丫頭取下來拿給她。
鄭氏卻覺得徐太夫人對她不如從前那般關切了,她坐了一會不自在,起身告退,徐太夫人看出她的心思,嘆氣道:“你難得身子好些了,留下吃了飯再回去吧。”
鄭氏眼眶發酸,但徐太夫人既發了話,她也只能留下來了。
長宜在清心堂吃過晚飯才回來,一路上看到園子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有美人面、劉海戲蟾,又或是花草,五彩斑斕的,煞是好看,倒不比往年在燈節上看到的樣式少。
長宜就笑著和姚嬤嬤說:“大爺還真是有心了。”
姚嬤嬤笑道:“往年府上雖也制燈,倒都不如今年的花樣奇巧,不過每年這時候大家伙都會糊荷花燈,在月湖放燈祈福,夫人不能出去,不如去湖邊湊湊熱鬧。”
長宜從清心堂出來的時候倒是看到幾個拿著荷花燈的小丫頭,也有點心動,回到隨安堂拿了糊荷花燈的紙線。
徐衍從內閣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挑著簾籠進來,就看到多寶閣上放著糊好的荷花燈。
長宜趿拉著鞋從床上下來,服侍徐衍換下身上的常服,問他餓不餓:“今天廚房里包了湯圓,芝麻餡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我讓邱媽媽端一碗過來。”
今天是上元節,他們又在內閣商議這么久,宮里面賞了飯菜下來,徐衍其實已經吃過湯圓了,他不喜歡吃甜食,吃了一個就放下了湯匙,不過聽她說的這樣好吃,笑著點了點頭。
沒一會邱媽媽就送進來一碗芝麻湯圓,長宜也跟著吃了兩個,她喜歡吃芝麻餡的湯圓。徐家的廚房芝麻磨的很細,連白糖都是磨的細細的,皮薄餡多,糯米吃多了不容易克化,她就不敢多吃了。
撤下去碗筷長宜才想起放燈的事,拿了糊好的荷花燈給徐衍看:“我跟著姚嬤嬤做的燈,一會我們去湖邊放燈,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她就說起院子里掛的各式各樣的燈籠,高興的像個小孩子。
徐衍答應了她。從猗園出來走不多遠就是月湖,湖面上已經飄著許多荷花燈了,看到他們的丫頭婆子都連忙屈膝行禮。
徐衍帶著長宜去了湖心亭,才放心的讓她親自去放燈,他站在她的身后,看著她把荷花燈放在水面上,一面用手輕輕撩水,把荷花燈送的遠一些,慢慢隨著水流飄走了。
長宜回頭看徐衍,見徐衍背著手也望著飄走的荷花燈,眼神深邃,笑著問她:“手冷不冷?”
這會子天氣雖有轉暖的跡象,但湖水還是冰冷刺骨的,她就這樣撩水,也不嫌冷。
長宜愣了一下,徐衍卻讓她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安隅堂前面的紅梅開得很好,有淡淡的香氣,卻不如臘梅那樣濃郁,長宜披著斗篷,就任由著徐衍握著她的手沿著湖面走。
外面還是很冷的,尤其是夜深了,徐衍怕長宜凍著,帶她看了一會燈就回去了。長宜還是凍得鼻尖通紅,徐衍摸著她的臉,細細地吻她,炙熱的唇一點點落下來,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上元節過后,過了幾日燈籠才被拆下來,到了月底天氣又漸漸冷了下來,又下起了雪。徐三爺到底是被罷了官,長宜有幾次在清心堂遇到他,看到他臉色都不很好,眉眼之間很是冷肅。
徐太夫人常把他叫過來說話,除了晨昏定省長宜就不去清心堂了,窩在暖閣里做針線,她給徐太夫人做的披風才剛繡了一只衣袖上的花紋。
徐二太太也聽說了徐三爺被罷官的事,很是驚訝,和徐二爺抱怨:“三叔怎么這么想不開,咱們徐家還缺那點銀子,這倒叫人笑話了。”
徐二爺卻沒說什么,只是皺了皺眉。老四把老三做的事和他說過了,他實在沒想到,老三怎么會和趙王勾結上。
這牽扯到整個徐家,聽說老四找人彈劾了老三他也是贊同的,老三身上沒了官職,有些事就不好做了,那趙王的人也未必就再看重他。
他想到那日他問老三,老三卻冷笑著和他說:“……只要老四在京城一日,我就一輩子熬不出正五品,二哥,你這么多年不回京,為的是什么,你可以心甘情愿的為了他老四放棄拜相入閣,可我不甘心……”
他一直都知道老三的野心,可有時候能力和野心匹配不上,就容易走上歧途。
徐二太太見徐二爺面露不悅便沒再說了,用過早飯徐二爺去了書房,崔姨娘和周姨娘過來跟她請安,徐二太太在看賬簿,崔姨娘和周姨娘就在一旁端水倒茶,有她們在,丫頭們倒都不用在跟前服侍了。
崔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徐二太太精挑細選提上來服侍徐二爺的,又都是徐二太太貼身的丫頭,對徐二太太自然是服服帖帖的,兩人雖服侍了徐二爺多年,卻一直都在飲用避子湯,這么多年也未誕下一兒半女的。
徐二太太看完回事處送來的賬簿,先讓周姨娘回去了,留下了崔姨娘在跟前說話。
過了上元節徐二爺就要回任上了,徐二太太還要操持府上的中饋,徐珵又要成親,她現在都忙得抽不開身了,更不會跟著徐二爺到任上了。
徐二爺在外赴任多年,都是崔姨娘在身邊貼身伺候,不過她年紀比徐二太太還要年長一歲,早就過了生育的年紀,徐二太太也不怕她使什么手段,囑咐她在外要好生服侍徐二爺,必要的時候給她送信。
崔姨娘恭敬的應喏,說:“二老爺在外都是潔身自好,前陣子提督大人送過來一個妾室,也被二老爺回拒了。”
徐二太太想起來這位提督老爺就恨的牙根癢癢,看了一眼崔姨娘說:“那也要盯著些,別給我弄些不干不凈的人進來。”男人都是不靠譜的,若是真遇到一個嬌柔的就沒有哪個男人不動心,那徐三爺不就是收了個揚州瘦馬。
下了一天的雪,積雪把后院的枯樹枝都壓斷了,長宜在暖閣里做了一下午的針線,傍晚時分萬春從京城回來,說楊學士病了,徐衍代他值班,晚上就不回來了。
這陣子甘肅和寧夏又起戰事,皇上召了大臣在內閣議事,常常議到深夜,有好幾次長宜睡醒了一陣,徐衍都還沒從內閣回來。
二日一早雪才停了,地上積了厚厚的雪,透過隔扇看到幾個婆子正在清掃甬道。徐太夫人早就派了人傳話過來,讓她不用去清心堂請安。
用過早飯長宜把木槿叫了過來,她和徐管事的親事就定在二月里,長宜讓王升家的給木槿備了嫁妝,列了單子拿給她看。
京郊五十畝良田,一百兩紋銀,還有衣料首飾……木槿看完直搖頭:“夫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長宜就握住她的手,勸了好久,木槿才眼含熱淚應下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動靜,雙杏打著簾子進來回稟,說是四爺回來了。
長宜看了一眼漏刻,這才不到巳正,徐衍怎么這時候回來了,她穿上緞鞋下了炕,走到廡廊下看到月洞門前停了一輛馬車,徐衍剛從馬車上下來,身上卻換了一件素綢袍子。
長宜有些奇怪,以前馬車都是停在大門前徐衍就下來了,這回卻停在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