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敲了敲桌面, 說道:“你知道他和趙王府有什么來往?”
梁灃喝完茶咂摸了下嘴,放下茶盞道:“你這樣問可難倒我了,我手底下多少人, 他一個七品的經歷,我哪有時間關心他?!?br/>
他皺著眉又想了想, 道:“不過應該不怎么來往,你想想他若是個大器, 趙王怎么也該提攜他了, 哪里會留在我的帳下做個小小的經歷。”
徐衍望著他說:“俞夫人和趙王妃是表姊妹, 兩人一直都有來往?!?br/>
梁灃聞言坐直了身子, 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說俞經歷是趙王安插在我那里的一枚棋子……”他搖了搖頭,“一個經歷能做什么, 何況趙王想要監視我,大可找個和他沒關系的人, 豈不更便宜些。”
他說到這里帶了幾分笑,語氣促狹:“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連俞夫人都知道?”
徐衍就看了他一眼, “這個俞嗣顯原是國子監的監生,永歷四年出任固安縣主簿,同年六月經兵部郎中王淇春推薦入京衛指揮使司, 我記得你們衛所的文件可都是從這個司下發的。”
梁灃聽后汗毛都豎了起來。
經歷司掌納文書和兵丁的考核, 雖然官職小, 事務多繁雜,但也是最容易互通消息的地方。而京衛護衛宮禁,守皇城九門,宮中一旦出事, 趙王就可以通過經歷司下發文件。
這個俞嗣顯在他手下這么多年,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來歷,可見此人裝扮的功力是一等一。
隔扇開著,風吹進來,梁灃才察覺到自己出了一脊背的冷汗,手心都是汗濕的。他在戰場上廝殺都沒這么心虛過。
梁灃喝了一口熱茶緩了緩,看到徐衍正望著窗外兩株海棠花樹,窗前的高幾上擺了兩盆蘭,他什么時候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了,梁灃一時倒有些疑惑。
不過這些不重要,他起身關上了窗戶。
梁灃這才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問道:“行之,你給我交個底吧,如今上面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衍坐著,不動聲色的繼續喝茶。
梁灃又道:“你給了我這個警醒,我總得揣摩揣摩怎么做吧?!?br/>
徐衍看了他一眼,邊喝茶邊道:“皇上并不想看到兄弟殘殺,太子性情仁和,他若即位必會保全趙王?!?br/>
梁灃定定的望著徐衍,似乎在琢磨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過了一會才道:“你這說的和沒說又有什么兩樣?!彼麌@了口氣,“你們這些文官就是討厭,連說個話都文縐縐、藏頭納尾的,就是不能給個痛快?!?br/>
徐衍看了看他:“你出去可別說在我們徐家族學讀過書的,丟不起這個人。”
梁灃哈哈大笑:“在衛所待慣了,說話都直來直去,誰像你們這般彎彎繞繞的。”他見徐衍走了出去,大聲道:“不就說了你兩句,還惱了不成?”
徐衍卻沒搭理他,徑直出了書房,走到影壁前面徐衍停下腳步,背著手問跟過來的梁灃:“梁大人,你還要跟我到哪里?!鼻懊婢褪莾仍毫?。
梁灃笑道:“你這么著急回去做什么,我聽我夫人說,你到現在都沒有納通房侍妾,弟妹這生下孩子才剛滿月,你倒是也能忍?!?br/>
他知道徐衍一直以來都潔身自好,這些年身邊別說通房侍妾,就是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廝管事,以前沒成親還能說得過去,只是一旦嘗試了那種食髓知味的甘飴,還能隱忍著這么久不發的也只有徐衍了,說到這一點他是極佩服的,他就做不到。
徐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看向跟在后面的萬春,“好生替我送梁大人出門。”話說完邁步進了內院,留下一臉愕然的梁灃以及差點憋不住笑的萬春。
“你瞧瞧你們大人這個樣子,我說什么了,值得他動這樣大的肝火,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梁灃絮絮叨叨的和低著頭領路的萬春說了一路,把人送到大門前面,萬春才摸了摸笑的僵硬的嘴角,心道這永城侯的話也怪道多的。
傍晚時分賓客才散盡了,長宜月子里很少戴簪釵,突然戴起來就覺得壓的肩膀酸疼,叫了青竺過來替她揉揉。
屋子里點了燈,長宜坐在臨窗的炕上,頭發散了下來,身上披著一件石青色的披風??吹叫煅苓M來長宜就讓青竺先下去了。
長宜趿拉著鞋下了炕,替他接過烏紗帽:“我聽姚嬤嬤說,你中午回來了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就是過來看看你忙不忙?!毙煅軖吡艘谎奂t木的方幾,上面放著賬簿和紙筆,“在看什么呢?”
長宜才想起來和徐衍說收到的滿月禮:“……光長命鎖就收了十幾塊,不過還是屬定國公府送來的赤金絞絲蝦須鐲更精致些,東西都實在太貴重了,我得親自看著入庫才行。”
徐衍看她一副鉆到錢眼的模樣,笑著拿起冊子看了看,“忙了一天,怎么就不累,反正這些東西都是你的了,等有空閑了再弄罷?!?br/>
長宜也的確有些累了,吩咐青竺好生把冊子收到箱子里。她倒是想到了什么,又喊住青竺再把冊子拿過來給徐衍看。
“南直隸李家是哪戶人家,和咱們徐家有什么往來,我怎么沒聽說過,讓人送來了一塊金鎖。”
長宜看過滿月酒的賓客名單,徐家沒有請那么多人,和徐家沒什么來往的英國公府也派人過來送了禮,還有幾戶都是長宜知道的,唯獨這個南直隸李家卻沒有聽說過。
她就怕自己忘了,還在上面標注了一筆。
徐衍聽她說南直隸李家就知道是誰了,所以連冊子也沒看,笑道:“是太子府送過來的?!?br/>
長宜有些驚詫,不僅僅是因為金鎖是太子府送過來的。太子給屬臣送滿月禮,這倒也合乎情理,只是為何要用南直隸李家的名頭……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徐衍看到長宜疑惑的眼神,跟她解釋:“如今太子府是眾矢之的,太子做什么都得低調著些,不然這件事很容易就會被人拿出來做文章?!?br/>
長宜想到那些和太子走的很近的官員,幾乎都被下了詔獄,她蹙了蹙眉:“這樣是不是對你不好,只是又不能退回去?!?br/>
徐衍一面自己更衣一面道:“既然送過來了,那就收下,沒什么大不了的?!彼撓峦馀郏瑩Q了一件家常的直裰,坐到炕上喝了口茶。
長宜讓青竺把冊子收好,又叫了邱媽媽進來擺飯,她如今正在坐月子,不能吃重口的東西,小廚房做的菜也都是淡鹽少油的。
用過飯長宜就去隔房看了看天賜,哄男孩兒睡著后,回來看到徐衍已經沐浴過坐在床上看書等她了。
長宜想到徐衍明天早上還要上早朝,洗漱后也爬上了床,熄燈后兩人都在床上躺下。
長宜這才想起來她還有話沒和徐衍說,叫了一聲“四爺”,說道:“我惡露排的不好,母親一定讓我坐滿兩個月的月子,不如你還是先搬到隨安堂去住吧。”
許久沒有聽到說話聲,長宜還以為徐衍睡著了,她正想閉上眼睛睡覺,卻聽頭頂傳來徐衍低沉的聲音:“怎么又提起這個了?”
長宜道:“耳房的床太小了,我看你腿腳都伸不開,你如今這樣忙,睡不好怎么能行?!?br/>
耳房的床太小,她一個人躺下都不太寬敞,何況是他們兩個人,每回都是她先睡下了,占的地就大,徐衍還要遷就她,只能側著身子睡,連翻身都翻不開。
徐衍聽她這樣說,輕輕的說:“你不用擔心我,我還是能睡開的?!彼麄壬戆阉г趹牙?,又說:“當年在族學讀書的時候,睡覺的床板子只有兩尺寬,且只鋪一床薄衾,大家照樣都能睡著,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br/>
長宜竟還不知道徐家的族學這么艱苦,她有些驚訝,兩尺寬的床……她都沒睡過這么窄的床。
她還要說些什么,徐衍卻親了親她的臉頰:“不要再想著怎么趕我走……快睡吧,我也要睡了?!?br/>
長宜只好“哦”了一聲,在徐衍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過來,徐衍已經坐馬車走了。
長宜吃過早飯坐在搖床前面拿著撥浪鼓正在逗天賜,青竺匆匆打了簾子進來,笑著說:“三太太又病倒了?!?br/>
長宜卻有些驚訝,她昨天還看到鄭氏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青竺卻撇了撇嘴道:“姑娘不知道,三太太哪里是真病倒了,我聽留榭院的人說,三老爺身邊的趙姨娘有了身孕,請了大夫過來號脈,已經三個多月了,聽說是個男胎,三太太一聽當即就氣暈了?!?br/>
長宜沒想到是這回事。鄭蘭齋這么多年膝下只有蓁姐兒一女,如果趙姨娘這次誕下的是個男孩,那可就是三房的長子了。
雖然她和鄭氏有過節,但面子上還是得過得去的,長宜挑了些補品讓姚嬤嬤送去了留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