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問道宗在本郡招錄門徒,十五歲以下,無論男女,十日內皆可報名參加,今奉城主令,張榜公示,廣而告之。”
小吏穿街過市,里正上山下鄉,敲鑼打鼓,不出三日,滿城皆知。不得不說,這萬松城在列長風治下,辦事效率還是蠻高。
朱陽鎮,沙炎村,劉家堡,日落,黃昏。
“舅舅,今天村長說的事兒你知道不?”少年一邊把干柴壓實,一邊用藤條捆成一個個柴捆,順手扔在牛棚邊上,動作干凈麻利,一看就是干活兒的一把好手。
“嗯,知道。”一個中年男人厚重的嗓音響起。
眼前這個男子,身高八尺,光著膀子赤著腳,胡子拉碴,滿頭亂發僅用一個鐵環箍著,身上肌肉在夕陽照射下,宛如黑鐵鑄造一般,無數傷痕,宛如交錯的溝壑,虎口厚厚的老繭,給人極為強烈的視覺沖擊。
“洗把臉把飯做好,我待會兒就回來。你要餓了你先吃著。”中年人說完便朝鎮上坊市走去。
“天快黑了,要不就別……”少年話還沒說完,中年男人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夕陽余暉之中。
中年男人赤腳行走在滾燙的石礫之上,毫無痛感且健步如飛,就像一座移動的鐵塔。
“怎么去了這么久,還不回來,都快餓死了。”
少年坐在飯桌旁,單手托著下巴,一只腳放在板凳上,眼睛盯著桌上的油燈,不停地趕著飛蛾,桌上擺著一盤煮熟的大豆,還有半碗腌菜。
少年剛過十五歲,身形已快接近門檐,只是略顯單薄,不過膚色倒是健康的古銅色。
少年溫黎,那個鐵塔一般的男人是他的舅舅,列玄城。
從他記事起,這十來年就一直在這沙炎村里,和自己舅舅過著采藥捕獵的行當,也時不時幫鄉鄰干點兒重活兒,日子也還過得去,偶有幾次去過鎮上,自此便沒在出過遠門。
萬松城內,城主府。
列長風剛吃過晚飯,正準備回書房批閱文書,剛一推門,只見一尊巨大的黑影矗立在書房的《東原山河圖》前。
列長風霎時汗毛倒立,只見燭影明滅,衣袖獵獵,劍雨般的神識從眼前這個黑影穿過,卻好似泥牛入海,不起波瀾。
列長風心中大駭,“此人修為高深,在我之上甚矣,不知來意。”
列長風整理衣襟,客氣問道“閣下何方高人?深夜造訪寒舍,有何指教?”
“長風,我!”黑影轉身說道,周身威勢稍放,凌厲的真氣瞬間將滿屋蠟燭點亮。
待得燭光亮起,列長風定睛一看,不由詫異。
“玄城兄長?你怎么……這副模樣”列長風一臉錯愕。
穆威拍了拍列長風肩膀,“坐下說。”
“有五六年年沒見了,你去哪兒了,還有您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難道在深山里,刀耕火種過日子?”列長風看著穆威這邋遢樣子,不由一陣調侃。
“深山老林可比你這高墻大院自在多了。”列玄城笑著說。
“呵呵,那是,那是。”列長風苦笑答道。
“難得見一次,我叫廚房弄桌菜,咱哥倆好好喝個痛快。”說完列長風轉身就要去安排。
“長風,今日不必麻煩了,阿黎還在家呢。”列玄城推辭道。
“噢,瞧我這記性,忘了還有個小外甥,五六年過去了,也是大小伙子了吧。”列長風問道。
“十五歲了,過了年就十六了,凈長個兒不長肉,不過身板還算結實。”列玄城笑著說。
聞得此言,列長風看了一眼列玄城,心念道“跟著你能吃到啥好的,能長肉就怪了。”
列玄城沉思片刻,說道:“我此來,主要是就為了這孩子。”
“哦?兄長此話何意?”列長風一臉不解。
列玄城順手拖了張太師椅坐下,“當年族中發生的事,想必你也沒那么快就忘記吧。”
列長風揉了揉太陽穴,也找了張椅子坐下說道:“當年我還未行冠禮,對那件事知之甚少,不過鬧得帝都滿城風雨,多少也知道一些。”
列玄城與列長風乃同族分支堂兄弟,其家族累軍功而封侯者七人,一門七侯,乃帝都一等勛貴,族長列忠行官拜帝國大將軍,手握四十萬戍邊軍,北御部荒,西防玄荊,實乃帝國支廈之棟,故而列家與王室關系頗為微妙。
“十六年沒見過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什么地方,一家人搞成這樣,真是,唉!”列長風欲言又止。他對當初家族的決定也很不理解。
“那幾個老家伙,活得太久了,開始怕死了,當年戰場上的英氣已經被帝都的繁華給消磨殆盡,為了那一點權力和資源,骨頭都軟了。”列玄城不屑地說道。
“兄長慎言,我等終究是晚輩,有些事,叔伯們,自是有他們的考慮。”列長風勸解。
“我當年就是看不慣他們那副嘴臉,才離開家族,四處游歷。清柳將阿黎托付與我,并未告知去向,只是讓我好好照顧小家伙,估計是不想給族里添麻煩吧,她從小就性子倔,越是不讓她做她偏要去,這些年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提及列清柳,此時的列玄城,倒是溫柔了不少。
列家族長列忠行膝下二子一女,長子出生三十年后,才有了次子和女兒,尤為疼愛。次子列玄城武道天賦絕佳,其女也是帝國罕見奇才。
皇室為了加強與列家的聯系,用姻親作為政治工具是很常見的手段,列家倒是迎娶了四五位公主帝姬,關系一度與皇室如膠似漆。只是新帝登基后,常恐列家功高,但又不敢無故削列家兵權,加之小人作祟,導致皇帝對列家警惕之尤,防范之甚。
先帝駕崩之際,握住列忠行的手,將列清柳與太子的婚約定了下來,列忠行感恩先帝知遇之恩,加之太子年少聰慧,知書達理,武道天賦也是上上之選,也便同意了這門婚事。按理說等到成年便可舉行婚約,列家地位更加穩固,與皇室的聯系也就更進一步,皇室也會更加放心。
誰知世事難料,列清柳私自離家,云游千里,在南澤遇見命運中注定遇見的人。三年后,列清柳回到列家,懷中還抱著一個男嬰。由是君王震怒,朝野嘩然,皇室與列家的沖突一觸即發,結局便是列家族長列忠行自貶千里戍守邊境,從此遠離朝堂,列家在朝廷的實力與聲望驟降。列清柳也被族老會議責令驅離列家,此生不可再踏入列家一步。
據說那日漫天大雪,朔風刺寒,護城河結冰三尺,列清柳對著列家宗祠叩首三千,消失在茫茫雪海,從此沒了消息。
列忠行離開朝堂遠赴邊疆,族中大小事務俱交長子御北侯列鎮淵處理,列鎮淵常年在跟隨列忠行南征北戰,軍功自是卓著,且為人處世城府較深,掌控列家,雖常被族老會掣肘,但終究還是能上令下達,在明面上還是列家的一家之主。
“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阿黎這孩子,本想著讓他安穩過一生,可是他又對修行一途頗為向往,且其天賦不下其母親,心性之堅韌,遠超同齡人。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雖是列家次子,繼承的卻是母親的金屬性靈力,所以,這件事還是要靠你幫忙。”列玄城知道,這個忙,不好幫。
“兄長此話就見外了,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的事情我還能不答應?只要愚弟能做到,刀山火海,吾亦愿往。”列長風擲地有聲地回復道。
“圣焰訣!”列玄城直奔主題。
列長風正欲品一口香茗,聽到列玄城說出“圣焰訣”三個字,頓時身體一僵,舉起的茶杯停在半空。
“這兄長您也知道的,這圣焰訣,可是家族頂尖功法,非家族直系子弟或者天賦卓絕的旁支,是沒有機會接觸到的,而且家族保險起見都是采用陣法灌頂的傳承方式”列長風解釋道,他也把自己的顧慮講出來。
“長風,你說的我都知道,就說行,還是不行。”列玄城追問。
列長風沉默了,自己的父親雖然是家族的大族老,但是此等要事,他也擔心自己做不了主。
“行!溫黎雖未入族譜,但終究流著我列家血脈,這次我便做主,將這傳承功法交給他,族中若有問責,我一力承擔便是,畢竟往后他見到我,也得喊我一聲舅舅。”列長風爽快地將承載著傳承陣法的金簽交予列玄城,并告知傳承金簽的使用方法和解除封印陣法的秘門。
“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太見外,這孩子會記得你的恩情的。”列玄城鄭重地接過金簽,又好生收納起來。
“對了,問道宗最近在招收新弟子,可以讓他去見識見識,畢竟大道萬千,還是要去親自歷練,機遇與挑戰,才是一個人成長的必經之路,閉門造車終究不是正途。”列長風說道。
穆威點了點頭,“嗯,他自己也有這個想法,今天還在問我呢。”
“爹爹,在忙么?”只聽得門外一少女聲響起,話音剛落,門縫里已伸了個腦袋進來。
“進來吧。”
“好嘞!”只聽得門“砰”的一聲,列長風一臉苦笑“姐夫見笑了,這孩子,被慣壞了。”
看著眼前這個黑不溜秋像座鐵塔的男人,妙齡女子當場呆在原地,想到剛才自己的粗魯行為,尷尬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