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嘴,削肩膀,長頸項。
出口的話,無端的怨懟,帶著似有若無的嬌氣。不對,是十之八九。
檀越一個局外人都聽得頭皮一緊,難為當事人趙孟成坦坦蕩蕩地當作耳旁風。
“房子是他要賃給家里孩子住的,實際征用人也確實有我。”他自若地解釋。
女東家板著臉,一甩頭,去將車子落鎖,身上帶著淺淺木調的香氣。一臉的氣鼓鼓,“您事先沒有說明,請問趙老師,您這樣和您的學生偷著和二房東簽約有什么二樣?”
“房東小姐,您只要拿錢,我們也保證征用合法,哪里又和我的學生一樣呢?”
“你先前沒和我說。”
“現在說來不及了?”
“你……”
檀越看不下去了。攔住小舅子,不至于不至于,知道的是這兩個人來談交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兩口子結婚簽字前鬧變卦了呢!再有,檀越批評小舅子,“你怎么還和小孩子吵起來了,不像話!”
“我不是!”
“她不是。”
一對當事人一齊反駁。
檀越在家里對著趙孟晞時不時被問送命題,他老早習慣怎么哄女人了。尤其是小女人,眼前這個年紀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實實在在的小朋友。
人家姑娘見面三分笑,看得出來是個和煦的性子,偏偏這三分和煦在趙孟成開口沒幾句話里湮滅了。理由是他沒和人家姑娘說清楚承租人另有其人。其實買主是誰又有何妨,妨礙的是,人家姑娘似乎認準了是你趙孟成才有今天這樁買賣。
有人硬是看不穿。或者他不想去看穿。趙孟晞說得對,她說趙孟成就是個老公子。
檀越讓小舅子別說話,繼而換了個顏面朝對面的女東家,“是這樣的,房子我是賃給朋友的一個孩子住,她年后借讀在S外,順帶著上我小舅子的課外輔導課。錢是我出,但是小姐的意思我也明白,您一直和趙老師洽談的,冷不丁冒出個第三者,”檀越用詞刁鉆且刻意,他眼見著對面的女生意識里閃躲了下,“怪我們沒和您說清楚。這樣啊,還是我小舅子出面,一切手續由他同您簽。我只是來看看房子。”
話音剛落,趙孟成斜乜檀越一眼,后者背著手,一副置身事外的爛好人脾氣,“還是你出面,我不存在。”
急脾氣遇上了慢條理,這是最最要命的。顧湘一個早上醞釀的好心情,如同像那炭爐子上煨的粥,沒成想炭火上來了,一個盹,粥就全撲了。
她眼覺著趙某人對她的不耐煩溢于言表,因為她這頓小題大作的火。
可是他確實有所隱瞞啊!顧湘端著架子不無哀怨地繼續瞪著他。一時無話。
倒是趙孟成,他就像陳桉說得那樣,無可無不可,“怎么樣,顧小姐,還租嗎?”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可以問,我未必答。”某人驕傲如斯,兩只手閑抄在西褲口袋里,說話間哈氣見白,眉眼卻依舊是好看的。好看的人就這點便利,一般人有點脾氣是毛病,皮囊好的就是個性。
“先前你學生的事,趙老師信他們嗎?”
“這和租你的房子有關?”趙孟成眉頭略緊一緊,噎她一句不夠,“顧小姐干哪行的,娛記?營銷號?”
“……”顧湘氣成個茄子。
檀越在邊上也是摸不著頭腦。這是唱哪出啊,今朝號頭紙(*日歷)上怕不是諸事不宜。好新鮮的事,他們家趙老師也有和女人磨牙的時候!
秉著“能不能過?不能過,離!”的原則,檀越來勸趙孟成,“要不我們別租了,我看你和人吵架,很是過意不去呢。”
話音剛落,大小雞互啄總算休戰了。
也是因為顧湘怕狗,隔壁家養了條人高馬大的杜賓犬,臥在門庭的臺階上,黑黢警覺。有人干脆拿這個托詞,逃也似地進屋了。
兩個男人這才隨后。
顧湘是到了玄關門口才開始翻鑰匙的。一把光禿禿的鑰匙,丟在女人的手袋里可想而知的渺小,尤其有人還在她身后兩三步距離的樣子,她有點急,越急越翻不到。
那人在她身后提醒她:“也許顧小姐要找的還不止鑰匙。”
顧湘扭頭看他,趙孟成干脆直說,“我怕就是進得了這道門,你又忘記帶別的,比如房本、身份證、契約書……”
是的,誰正經辦事的時候都不喜歡那種丟三落四的品行。
推己及人是我們每個人都該有具有的品質。顧湘謝謝他的提醒,她還不至于那么馬虎,只是……,人容易健忘,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一種;重要的東西放在重要的地方,然后我們卻把那重要的地方忘得一干二凈是另一種。
顧湘轉身下臺階,去院外泊停的車里取她的文件袋。再折回來的時候,她朝剛才質疑她的人揚揚手里的物證,心寬又得意,“趙老師說的都在里面,一個都不少。”仿佛剛才他倆的不對盤全然沒存在過。
當事人覺得自己好險好險,不然今天就全搞砸了,印象分這東西下去了,多難補回來的呀!
趙老師乜一眼她,缺心少肺、嬉皮笑臉。
*
房屋全橡木地板鋪就。上午十點的太陽,蓋滿了朝南的落地窗子,映在地板上,是琥珀色的光輝,窗簾沒掩上的緣故。
顧湘自己脫了高跟鞋,胡亂套上雙防塵腳套,卻叫客人直接進來,“我約了保潔下午做全面清潔,你們直接進罷。”說著看一眼趙孟成身邊的檀越,因為她不知道對方怎么稱呼。
“哦,我姓……”
“他姓施,單名一個主。”趙老師挾私報復的口吻,插話。
施主?!
“檀,我姓檀,檀木的那個檀。”
顧湘心領神會,隨即介紹起這棟房子,他們看到的是西進,東邊門市與這里不相通,房本上的平面圖也可以看出格局。那邊先前是一對自媒體情侶做SOHO用的,里面基本的辦公條件都滿足,“趙老師做教學工作室的話問題不大。”
再從文件袋里取出一份她自己起草的協議書,甲乙雙方約束的條件及租賃費用、支付方式及周期都羅列得一清二楚,“你們先看一下房子,住家處及門市處都可以隨意參觀。再看一下協議書,沒有問題我們就簽字;有問題可以再改,回頭我再寄給你,雙方各自簽章。”
合約一式兩份,很條理的契約書。不是網上down下來的那種,是字里行間看得出來是自己草擬的,雙方約束的條約很公道也很接地氣的措辭。檀越夸顧小姐說話做事很利索,該不是就是干房產這行的罷?
“不是。不是做房產的,但也不是娛記,沒有營銷號。”
噗嗤。女東家言一出,檀越就悶笑了聲,看來有人真是遇到冤家了。
趙家郎舅二人,一人負責看條約,一人參觀審視房子。
自然是趙孟成看條約,他站著,顧湘兩手背在身后亦是站著。偌大一個屋子,她沒有招呼他坐,他也就直直地站在離玄關不遠處。看得出來,他是那種教養很好的人,盡管脾氣差了些。眼下顧湘剔去高跟鞋,自顧自地比量著來人的身高,更是覺得他高,足足高出她二十公分的樣子。
合約沒問題后,二人才交換證件證明身份。顧湘捏著他的身份證細細端詳,劃出的重點:
1.大她八歲;
2.酷蓋果然是酷蓋,身份證照都能拍得這么……好看。
顧湘的身份證來年到期,而對方的該是更新過一次,證件上的照片大概正是顧湘眼下這個年紀。照片上的他還能看得出少年感的端正與倨傲,但是眼前的本尊卻像陳年的酒,更耐人尋味。
“簽吧。”
“什么?”顧湘被他的話喊回神。
趙孟成把她的證件、產權證一一遞還回來,也攤手掌要回他自己的,“我說,簽約。”
“哦。”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不多時,雙方契約達成。
顧湘問他,“你家的孩子什么時候搬進來?”
“年后。”
“那你呢?”
“高三先開學,初七初八的樣子。”某人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凝著眉頭,但言語還算配合。
“好的。”顧湘滿口應下。
趙孟成覷她一眼,仿佛在問,好什么?
“房屋所有的門窗我會找師傅過來檢修一遍,入戶門我要換鎖,兩處的鑰匙我暫時都不能給到你。如果你家孩子提前在初七之前搬進來,趙老師可以提前聯系我。”
趙孟成唔了一聲,“支付寶給我。”他要轉賬給她。ωωω.ΧしεωēN.CoM
“微信可以嗎?”有人面不改色。
乙方趙老師沒轍,退出支付寶,又改回微信。六個月的房租,在原先價格的基礎上五五開,再加上一個月的押金,即便折后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顧湘同學又忍不住八卦魂了,“趙老師,您課外輔導費是不是很貴啊?”畢竟是S外國語學校哎。
趙某人這一次沒有嫌她煩,而是,“你要報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打個對折。”
顧湘又被他氣飽了一成。
言歸正傳,她翻出自己的二維碼給他掃。
“滴”的一聲,趙孟成掃過后才發現不是收錢碼,而是名片碼。
顧湘面無波瀾,內心滾燙。是的,她是故意的,她故意給他掃名片碼。反正已經被他拒絕過一次,再來一次也無妨,再說這一次她明明師出有名呀。
他們是正經的甲乙契約關系呀。
鼓舞人心的是,趙孟成這一次通過了,他申請添加對方為好友。
噢耶!
“真是個不錯的房子,”那廂,檀越從樓上慢步下樓,一邊下一邊夸贊道,“保養得也好。”
伴隨著腳步聲篤篤下樓,顧湘收到了“好友”趙孟成轉過來的租賃款。
一切悄無聲息地進來。她隨即點他的頭像,到了個人欄,昵稱就是簡簡單單的:zmc.
事了拂衣去。敲定好合約,一方一式,趙孟成并喊著他姐夫要走了。
顧湘落落大方地送他們到門口,她看著趙孟成把手里那份合約折了又折,然后塞到他大衣內側的里袋中。
東家認真地與他們說再會,檀趙二人,只有檀先生回頭了,和顧湘招招手,再會再會。
*
趙家郎舅二人坐進車里。
闔門聲伴隨著檀越的取笑聲,“好了好了,這下孟晞那頭的相親不要去了。所以,拒絕那頭也是因為這頭?”
“什么這頭那頭?”
檀越依舊自顧自地邏輯,“不管,你既然這里面徇著私,那么這筆錢該你自己出!”
“呵!那這個合約我干脆給你老婆相相。”
“我不怕。你也知道孟晞那個性子,曉得你總算紅鸞星動了,還不趿著個拖鞋來也要看看什么樣的三頭六臂呀!”
趙孟成坐在副駕上,才不給他們轄制的理由,指托太陽穴,一股子可笑不可笑的蔑視,“盡管去。她要來看誰有三個頭六個膀子的和我有什么關系!”
“這話可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