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桉說這些年顧湘的審美都沒有變，話又說回來，人的審美如同賞味一樣，沒什么理由與奧妙。
    喜歡便是喜歡。
    那個姓趙的看上去并不多nice，傲慢的一張冷畫皮，誰曉得里子里如何。但以陳桉閱男無數(shù)的眼力來看，應(yīng)該是單身。
    是嘛？顧湘一臉信與不信之間，她是愿意信的，但是，“單身的人什么樣？”
    她今晚不打算回新北了，在陳桉這里借宿一宿。二人在便利店買一次性內(nèi)褲，洗漱用品陳桉那里有，“是不是就像哈爾那一身綠色黏液那樣，洗也洗不掉。”（*《哈爾的移動城堡》）
    說這話的時候，顧湘在冷柜前挑炭燒咖啡，二人隔著一道玻璃面說話，陳桉才不理她的無厘頭腦洞，“是久而久之，無可無不可的傲慢與慎獨。”
    “沒錯！平安夜那晚他就是這樣的。”顧湘捏個響指，表示不能再同意。
    陳桉看在眼里，由衷揶揄，“你認(rèn)真了？”旁觀者說，顧湘很久沒有這么耐性地聊異性了。
    當(dāng)事人面上微微一愣，“多久？”人不能一直心動，但又必然需要這短暫快樂的調(diào)劑存在。
    刨去高中之前那些碎片式的男生女生曖昧情愫，顧湘真正的戀愛關(guān)系有兩段：
    第一段所謂的初戀還和陳桉有關(guān)。
    顧陳二人同年，當(dāng)初陳桉選擇來S城也是因為好友在。工作后很多從前的同學(xué)、朋友都疏遠(yuǎn)了，反而是這個半路子女人成了顧湘的死黨，他們S城人更習(xí)慣稱作小姐妹。說起來她倆的結(jié)交史，一篇小作文不在話下。
    二人不是發(fā)小，不是同學(xué)，只是同在N市讀書。嚴(yán)格算起來，她們是情敵。
    所謂情敵，就是被那個狗男人一腳踏兩船，陳桉說，最后還是顧湘贏了，起碼那男人能為了她來和陳桉分手。分手沒什么了不起，關(guān)鍵是，他凹深情人設(shè)，給陳桉氣得，她倒要見見這個拱她出局的女生是個什么妖艷貨色。
    妖艷算不上。卻是個急脾氣的江南俏小妞，談分手三分鐘之內(nèi)、你不走我走的狠角色。倒是把陳桉給嚇著了。那時候顧湘母親正巧住院，原本她就沒什么心情談戀愛了，或者正是因為母親的手術(shù)反而讓顧湘下定決心，決心不應(yīng)試心態(tài)對待感情。
    為了戀愛而戀愛，以及，搖擺不定、朝秦暮楚簡直是她的大忌。所以，她的初戀，因為陳桉而告終。也絲毫不記恨陳桉特地來他們學(xué)校找她的心機(jī)，還請“情敵”吃了頓晚餐，反過來謝謝陳桉。
    “謝我什么？”
    “謝你讓我沒繼續(xù)做個笨蛋。”顧湘看得很開，感情不是旁的，輕易搶得走的或者騙得走的那么我索性不要。最重要的一點，情場如賭場如酒場，見微知著。她因為一些家庭原因，對這種優(yōu)柔寡斷乃至三心二意的原則性問題看得很重，哪怕真如他所言，香香，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又如何，你沒有正確地處理好你的情感關(guān)系，你沒清清白白和我開始。你害我做歹人。
    顧湘最后哭了。才不是哭初戀，是哭她母親在醫(yī)院的事，情緒失控總是很狼狽，事后陳桉說：你哭起來是真的丑。
    沒多久，顧湘從S市返回N大，雨過天晴的是，媽媽的手術(shù)很成功，病理解剖是良性的，一切有驚無險。陳桉那天離開他們學(xué)校的時候，顧湘借了把傘給她，她過來還，也可能是N大的麻辣燙比他們學(xué)校的好吃。
    一來二去的，兩人竟然意外地很投契，成了朋友。初戀那位自然沒了下文，他也不敢，兩個前度湊到一塊了，想破鏡重圓也難。
    如果說初戀敗在人品，那么第二任便是死于現(xiàn)實；
    唐女士對顧湘第二任男朋友印象好得不得了，模樣身高學(xué)歷都沒得挑，幾個姨媽舅舅全都見過了，恨不得當(dāng)新姑爺昭告天下了，顧湘冷不丁地和人家提分手了。當(dāng)然，這是唐女士的視角，真正的情況是兩年前的中秋節(jié)晚上，對方拜會過唐女士后，顧湘送他出巷子的路上，他提了分手。
    之所以這個節(jié)日還答應(yīng)顧母的邀請，也是顧湘平日給他及家人太多禮物恩惠，他也只是最后一次投桃報李。
    “香香，你很好，是我的問題，我想和你暫時分開一下。”
    或許他們開始得太順?biāo)欤厴I(yè)季的黃昏戀。以至于牽手那一瞬間就有了得到已失去的悵然感，死于微瀾。
    農(nóng)歷的八月，S城在一片桂香里。任何上頭的酒、糟糕的心情在這樣自然的甜香里都能化解。
    清風(fēng)明月平等贈予每一個月下人。前度說，香香其實你很好，但我覺得自己不是那個對的人。
    雖然你父母離異，但看得出來，他們都各自很驕傲的人，協(xié)同撫養(yǎng)出來的你更甚。顧湘是個驕傲大于一切的人，她家境富裕，父母一個負(fù)責(zé)嬌慣，一個負(fù)責(zé)嚴(yán)格，這樣原生家庭出來的孩子，有著足夠深厚的自信，乃至自滿。
    像層疊萬丈的光芒，照透任意處的陰霾。
    她鮮少敏感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比如買單，比如尊重男人的虛榮心。
    甚至粗線條地覺察不到其實他穿一件幾大千的襯衫并不多開心，而顧湘的理由只是，這件襯衫穿在你身上好看的。
    彼時，腦回路簡單的顧湘甚至以為，“我爸還是我媽和你說什么了？”
    “沒有。”恰恰是沒有才使得他分開的決心更堅定了些。他很確定，如今這個局面他勝任不了，那么以后會更糟糕，“我父母很喜歡你，香香，你明白為什么嗎？因為你有雙衣食無憂的父母，尤其你父親，在他們看來，我和你成了的話，作為唯一女婿的我，在你們家收益的遠(yuǎn)比我付出的多。”
    簡言之，顧湘讓他退縮了。或者讓他自卑了。讓他不舒服了。
    良久，顧湘感謝他的坦白。他也許不夠愛她，才堅持不了證明自己，但他足夠的君子。感情里，讓人不舒服、不自在，本身就已經(jīng)犯了原罪。
    沒必要再堅持了，于是，顧湘痛快答應(yīng)了他的分開。
    對方聞言后，形容苦澀陰暗，“香香，你也沒有多喜歡我。”
    “你剛才下樓前我們一起看的那個港片我看了不亞于幾十遍。女主在調(diào)去做便衣前是做巡邏警的，與她拍檔的老前輩干到退休在即了，配槍都一彈沒發(fā)過。怎么說呢，沒有經(jīng)歷過槍林彈雨的警察，是不是就不配叫作阿sir呢？”
    對方不明白她的意思。
    顧湘最后與他再會的時候，檢討自己也不忘提醒他，下一次和女生說分手，別說暫時分開一下了，痛痛快快說分開，沒有暫時這一說。
    因為她不會回頭。無論身后的月亮怎么大怎么圓，它永遠(yuǎn)停在當(dāng)時那一秒。
    一年前的某一天，顧湘在排隊的絲襪奶茶店門口偶遇了前度，他身邊的女孩挽著他，二人在商量一份雞蛋仔上到底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誠然地講，人家女孩很漂亮，更多的是可愛。可愛從來只是褒義詞。
    所以她不詆毀同性。顧湘和陳桉說，她輸給了門當(dāng)戶對、輸給了男人的被動心，他們需要被需要，被仰首，被熱愛。
    兩年了。好友說香香已經(jīng)兩年沒有思凡了。這一次，也許老天爺在給她暗示了，動真格的了，才會把機(jī)緣巧合揉碎了掰給你。
    愛情這玩意，不是男追女就是女追男，沒什么大不了的。能拿下一個老師，也算咱們爺青結(jié)了，話說，“我不能想象和老師接吻是個什么滋味？”
    顧湘旋開手里的炭燒咖啡，不言不語抿一口，苦澀回甘，再擰回瓶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哦，還沒結(jié)賬。
    *
    回到陳桉住處，顧湘憑著紙條上的手機(jī)號碼，給對方發(fā)去了詢問短信。
    她心里有個籠統(tǒng)的念頭，就是，面子里子都得有，人她想認(rèn)識，但包袱不能丟。
    不能丟的下場就是，手機(jī)都快耗沒電了，也沒想出什么決勝的發(fā)言，最后冒失得問了一句：你是自己住還是你親戚家的孩子住？
    這么著也就算了，等著人家來琢磨你的身份也好。偏偏顧湘還上趕著地補了一句：我是夏蓉街77號的房東呀。
    陳桉批評她，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就在顧湘受教懊悔，但短信文本又不能撤銷的檔口，對方及時回來消息：
    不是我住。是七八個高考補課的學(xué)生占用周末時間在那上課，一個女生會住在那里。
    時間腳注是22:16
    緊接著，也是約摸30秒后，顧湘手機(jī)又進(jìn)來一條短信：
    哦，如果您那邊可以租的話。
    這頭，抱著個即將跌破10%電量手機(jī)的顧香香同學(xué)盤腿坐在陳桉的沙發(fā)上，這題我不會般地疑惑，“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內(nèi)涵我？”學(xué)人精！xしēωēй.coΜ
    *
    “學(xué)人精”趙老師站在冷風(fēng)里回復(fù)完對方的短信，隨即手機(jī)鎖屏，重新盯著操場上的兩個狗崽子的圈數(shù)。七圈半，半圈都沒饒。
    最后，走下月臺的時候，抱著手臂瞥癱在地上的兩個學(xué)生，用腳尖撥動章蘭舟同學(xué)，陰陽怪氣的口吻：“還活著嗎？”
    “我想喝水。”
    “很好，還活著。”
    師生三人再從學(xué)校大門出來的時候，因為學(xué)校已經(jīng)封校，進(jìn)來時，趙孟成是和門衛(wèi)處打了招呼的，現(xiàn)下出去，趙主任得再簽個字。
    值班的老宋以為趙主任班上寒假期間搞什么拉練呢，殷勤問，明朝還來嘛？
    章&陸二人：不！
    駕駛座上的某人聞言，得逞又佞臣般地笑，“這可由不得你們。”
    上車前章蘭舟想坐在趙孟成的副駕上，被后者趕到后座上去，眼下章同學(xué)旁的都不關(guān)心，只一點，少年趴在老趙背椅上，“老趙，你罰也罰了，罵也罵了，答應(yīng)寫的保證書我明天早上就發(fā)你郵箱，只一點，你會不會跟我二叔說？”
    趙孟成：“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少年不服輸。選擇假話。他知道二叔的基友，嘴巴都優(yōu)秀不到哪里去！
    結(jié)果，一口毒奶：
    “假話就是道理。干點人事，什么年紀(jì)干什么事！不聽話就要挨打，這就是道理！”
    “那真話呢？”章&陸再一次異口同聲。
    “真話就是……你們有什么資格讓我和你們說真話。”
    我去。車?yán)镆魂嚭窟?br/>     *
    四日后，夏蓉街那起違規(guī)租賃的案子有了新進(jìn)展，民警聯(lián)系到了顧湘。后者趁著午休時間請假又去了趟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平生第一次，顧湘來到了父親送她的這一棟小樓庭前。
    冬季暖陽無聲無息地?fù)皆谖m里，光暈看上去是金色的，渺小但溫柔。
    車?yán)锏念櫹鎿宓袅穗娕_音樂，這一次她選擇打電話給對方，
    周五，午休時間。
    未過三聲嘟響，趙孟成那頭接通，
    “你好，我是顧湘。”
    那頭背景音很空很闊，夾雜著時不時的說話及掌聲，聽起來像是在開會，“我待會打給你。”聲音很低很沉，
    是那種會上長時間發(fā)言或者簡報后的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