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海棠翻著手上的小本子，再往后一頁就是空白了，于是看了看這一頁上依然不知該說是凌亂還是整潔的字，海棠把它放在桌上，示意悅悅該開始寫作業了。
　　可是她顯然還對正在進行著的聊天意猶未盡。
　　“再聊一會兒吧。”
　　“我是來教你寫作業的。”海棠無奈地笑著，“一會加了聯系方式，我們以后可以發消息聊。”
　　“唉別，就聊五分鐘，”她很認真地爭取，叉開五只手指伸到海棠面前，“你看我媽打電話去了，她這個電話沒一個小時打不完的。”
　　“好吧……那順延一下時間，我們一會晚點結束。”
　　悅悅重重地點頭，表示同意。在問過幾個“常規性”問題、海棠簡單地回答了她之后，出人預料地，她嘆了口氣。
　　“林老師，你說我適不適合當同性戀啊？”
　　“什么？”海棠覺得自己聽錯了，但見悅悅表情正帶著嚴肅的表情看向她，完全是一副希望從她那兒得到答案的樣子。
　　“我發現男生很煩，自以為是、不尊重人，仗著自己長得還行就……到處撩騷。如果我也喜歡一個女孩就好了，像你跟你女朋友一樣……”
　　海棠看她咬牙切齒卻又眼神輕飄飄地不知道在看著哪兒，聽著她數了些她心目中女孩們的優點，不像是“看破紅塵”對男生了無牽掛了，倒更像是意有所指、說話的思路完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路子。
　　“不是這樣算的。”海棠笑著搖了搖頭，“如果你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那其實我以前，和你現在的狀態很像。”
　　“怎么？你也是因為討厭男生才……”
　　“不不不。”海棠收了笑，回顧著過去自己的想法——其實距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年多的時間，卻已經覺得恍如隔世，“之前我喜歡過另一個女孩，但她不喜歡女孩。她很好，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對一個那樣單純地對我好的人懷有別樣的心思是一種錯誤。我想我不該喜歡她，不該喜歡女生。”
　　她看見悅悅點頭，微蹙著眉頭盯著自己看。
　　“但其實不該這樣的。喜歡原本是一件很寶貴的事。只是，如果幸運，沒有打擾、沒有傷害，它會變成一段美好的故事；但如果沒那么幸運，留在心里當一件浪漫的心事也好。”海棠平靜地說著這些話，說給悅悅聽，也像是說給過去的自己聽。
　　“所以啊，不要因為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否定自己的感情，也別給自己畫框架。不然萬一那個人來了你卻錯過了，多可惜。你覺得呢？”
　　悅悅低下頭，看著自己那些亮晶晶的黑色指甲打架，轉眼間笑起來了。
　　“就是，他壞又不是我的錯。總有一天我會停止喜歡他的，會有更好的人出現。”她們對視著點頭，笑起來像是面對著認識了很久的朋友。悅悅起身擁抱著海棠說“謝謝”，海棠安慰地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如同抱著過去的自己，安慰曾經那個抬頭又低頭、大笑又皺眉、裝滿沉甸甸心事的自己——感謝那個熱烈地愛著自己的女孩，幫她保住了原本的她不至于被埋進塵埃里，讓她丟棄了那些原本不該認的罪。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你們學校允許涂指甲嗎？”
　　“哈哈哈，這個是貼的啊，剛剛才貼上的，等到周一早晨就摘掉了。”
　　……
　　然后上課。之前短短幾分鐘的交流讓她們變得熟悉，來來往往之間，本子上的任務很快就完成了大半。海棠按照約定延后了幾分鐘離開。
　　一切都很順利。

　　隔了一天，海棠和許夢如常在周日這天見了面。就像每天到點就該吃飯、每周固定的時間海棠回家、固定的時間許夢訓練，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要做，見面前兩人也就不提前約定，差不多的時間到差不多的地點碰了面，隨著心情走到哪兒，做些什么，然后到自習室或是水吧去，一個人寫作業另一個人看書……似和煦的陽光，似潤物的細雨，平淡充實，自得其樂。
　　相見時還是少不了擁抱，帶著小別重逢后的親昵和不久后又要分別的不舍。
　　海棠和許夢說了兼職的事。她一邊希望許夢支持她接受這份兼職，一邊又希望許夢說不愿意、或者僅僅是看到她有片刻的猶豫——前者是因為在和悅悅相處過之后，她更加希望能留在那兒；后者則是因為她又想有個切實的理由拒絕于阿姨和悅悅，把那些時間像一直以來那樣留在許夢身邊。在此時此刻，表針倒數的跳動就已經開始在撕扯她，提前離開的幾個小時有成千上萬秒，而在夢夢身邊的時間卻只要一眨眼就過去了。
　　可是還不等海棠說出她覺得糾結的問題，許夢就表了態。
　　“我沒關系的。如果你覺得這個機會不錯，接受就是了。”她牽著海棠的手似有若無的收緊，臉上還是帶著讓人心悅的笑，“我們每周還能見面，只是時間少一點，那就多打些視頻補回來……等我考完試，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待在一起；等我也上了大學，我們還能一起去更多的地方。”
　　在這一天，坐在許夢身邊的海棠沒有像往常那樣抱著書讀，而是看了兩眼就把書趴著放在桌面上，隨后自己也趴下，頭偏向許夢那邊枕在一只胳膊上。
　　海棠閉上眼睛。當一處感官被關閉，另外的就都有了更深的感受——她的呼吸，她寫字的沙沙聲，她身體的溫度，她發間好聞的清香……那些種種，一股腦地滑到海棠的身邊慢慢將她包裹起來。少有地，她真想一動也不動就一直這樣下去。
　　她假裝睡夢里做了小動作，把另一只手搭在許夢的膝蓋上。許夢也騰出一只手來疊在她的手上。
　　“別裝睡了，睜開眼睛看看我。”聲音被送進海棠的耳朵里，耳朵點點地被溫熱的嘴唇觸碰。
　　海棠笑起來，縮了縮脖頸，看見那雙星星一樣的眼睛離自己只有一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