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時,煙花開始一浪一浪的升起來,在漆黑的夜色中綻放出絢爛的光芒。</br> “砰砰砰……”煙花聲一聲接著一聲。</br> 老百姓們的歡呼聲,幾乎可以從長街上傳到府邸中來,大家歡呼著:</br> “新年到咯,新年到嘍……”</br> 各府門前都掛著紅色的燈籠,下人們早準備好了明兒一早孩童們走街串巷而來,要發的糖果。</br> 有些小孩兒等不及,趁著守歲不睡這會就來了。管家也并不拘禮,讓下人們派發。</br> 京城一派熱鬧的景象。</br> 煙花聲約摸持續了半個時辰,從城東到城西,從城南到城北,此起彼伏。</br> 過了子時,徹底安靜下來。</br> 偶爾雪地里響起幾聲爆竹聲,是孩童們落在雪地葉子里的炮仗。</br> 這一夜,綰寧睡得極好。</br> 第二日睡到自然醒,舒服的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才坐起來。</br> 半夏打水準備著洗漱,君逸就坐在一側,手上拿著一本書等著她醒來。</br> 綰寧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br> 君逸放下書本過來抱她,綰寧面色一紅,“大家都在呢。”</br> 君逸往外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在就在,夫君抱娘子天經地義。”</br> 綰寧握拳捶了他一下,嬌噌道:“哎呀,羞人。”</br> 君逸抱住她,輕哄,“不羞不羞。”</br> 綰寧頭埋在他懷里,任由他抱著下床,替她穿好鞋子。</br> 在聽到半夏進門的聲音,綰寧趕忙坐直。</br> 君逸笑了笑,退到外間等著。</br> 二人一起吃過了早膳,在院子里直接坐上馬車出了府。</br> 馬車并不起眼,不知道的只會以為是外出采買的管事。</br> 馬車普通,但是馬車里卻別有洞天。</br> 柔軟的坐墊,摸上去比絲緞還舒服,是蘇州新造的天鵝絨。</br> 馬車上一應俱全,只小了一些。卻兼顧了舒適與功能,可見君逸用了心,也下了極大的功夫裝扮。</br> 君逸看她高興,開口道:</br> “我們現在去,在烏篷船上吃午膳,然后在楓林湖邊的別院里用了晚膳才回來。”</br> 綰寧眨了眨眼,“楓林湖邊的別院?”</br> 君逸點點頭,“嗯,是當初君策為了跟君恒爭我在你父親面前說好話,送給我的。”</br> 綰寧想起來,又聽得君逸這般說出來,“噗嗤”笑出聲來。</br> 這件事她記得,是當初他們倆婚事下來之后,君恒君策還不死心,宋淵那里找不到辦法,就直接打了君逸的主意,今天這個送東西,明天那個送東西。</br> 對于這個別院,當初她還好生感慨了一番。</br> 這個別院她是知道的,環境絕好,里頭還有一個溫泉,每一步都是景致,美不勝收。</br> 想到這里,綰寧不由得對今日的出行生了十二分的期待。</br> “別院里有溫泉。”</br> “是。”</br> “啊,那今日一定要泡一泡再離開。”</br> 君逸握著她的手點點頭,“嗯,好。”</br> “真想在那里住一段時間。”</br> 君逸將她擁入懷中,“再過一段時間,我定讓你得償所愿。”</br> 綰寧窩在他懷里,臉上浮現幸福的笑來。</br> 這一日,綰寧玩的十分盡興。</br> 等回京城時,天都黑了。</br> 一路由君逸護著,睡得那叫一個香。</br> 她最近似乎特別奢睡,問過盧大夫,說是最近的膳食里面加了一些助眠的藥,讓她多睡多休息身體會好得更快些。</br> 如此綰寧也只能遵從,只是這一覺等醒來,已經是初二的早上了。</br> 一睜開眼,就見著君逸在穿外衫。</br> 君逸看著她醒了,側過頭來望著她笑,“這會兒還早,你多睡一會兒。</br> 今日我要入宮,但你不必去。”</br> 綰寧笑了笑,嗯了一聲沒有說話。</br> 這個消息,她昨兒就聽到了,因為六月大雨事件,皇帝對她說不上忌憚,但是不愿意見她是真的,更何況還是一杯兒媳婦敬的茶,沒有什么大事,他更不愿意冒這個險。</br> 綰寧也樂得不入宮。</br> 她在柔軟的大床上舒服的躺著,沒有要起來的意思。</br> 君逸穿好外衫,走過來吻她的額頭。</br> “睡吧,宮宴在晚上,今日我怕是回來的晚,不必等我。”</br> 綰寧由著他吻了吻額頭,乖巧的嗯了一聲,目送著君逸離開。</br> 綰寧閉上眼睛,感受著眼下這舒心的小日子,幸福感像絲絲縷縷的煙霧從身體里冒出來,只感覺到全身暢快。</br> 她想睡,但閉上眼睛睡不著,在床上賴了一會,干脆起了床。</br> 剛剛用完早膳,盧大夫便來請了平安脈,聽她講了這兩日的狀況,連連點頭。</br> 說這是身體慢慢恢復的表現。</br> 當初綰寧為了救君逸,所以身體有了虧空。原本補大半年怎么也該好了,只是綰寧閑不得,一直籌謀步步為營,這樁樁件件的事,耗費心血心力,便只能延長時間。</br> 現下君策雖然還在,但幾乎已經沒有了威脅。</br> 事情已成定局,加上她每日和君逸在一起,看見君逸對各處的安排,再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心放松了,整個人狀態也松弛下來,身體自然而然就得到了補益。</br> “王妃好好休息,最多三個月,王妃便能大好。”</br> 綰寧應了是,半夏去送了盧大夫。</br> 綰寧在椅榻上坐下,手中抱著一個暖爐,看向杜若,“這幾日有什么消息?”</br> 杜若原本想說,大夫剛剛才讓休息這會又計劃上了,不過她知道綰寧的性子一定不會因此便什么都不管不顧,只得回答:</br> “一切都在王妃的計劃中,沒有任何偏差。</br> 再過幾日,消息便會傳到北境的軍營中。他們要和耶律荊合謀也要時間。</br> 消息一來一回,怎么也得過了元宵。”</br> 綰寧嗯了一聲,“策王府有何動靜?”</br> 說到策王府,綰寧眼神不善。</br> 無論是婚宴上君逸中的毒,還是當初君逸雙腿的蠱,都是君策的手筆。</br> 逸王府對外的說法是以毒攻毒加上藍妃的藥,所以全好了。</br> 這種話能騙過外人,但君策,應該不會信。</br> 綰寧也并不介意他信不信,只不過怕他狗急跳墻,總歸麻煩。</br> 雖然每一樣的后果,綰寧都事先做了準備,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br> 杜若搖頭,“策王府沒有任何動靜,策王甚至都沒有招幕僚商議對策。”</br> 綰寧:“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人了。”</br> 還好當初在君策提倡用計在晟王府殺君恒的時候,她讓林老持反對意見。</br> 因為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君策不可能放棄。只不過借口給的很隨意就是,便也不怕君策真的聽從。</br> 想必這會,君策一定在懷疑人生吧。</br> 什么都是假的,以為的一切都是錯的。</br> 依綰寧對他的了解,事已至此,他雖然心里覺得憋屈,但應該不會有什么動作。只會積極為自己找后路,比如北境的彭家。</br> 朝中對于案子的定論,也會盡力拖到北境的消息回來之后再做定奪。</br> 對于這件事,綰寧沒有插手,因為彭家一定要收拾,而且他還要順勢讓君逸去北境攻打北燕。便將計就計了。</br> “盯著就好,有任何異動隨時來報。”</br> “是。”</br> “倒是晟王那邊,要用些心思。</br> 如今朝局幾乎要定下來,那么晟王那邊也少不得需要四處走動。</br> 趁著機會,收服一些想投靠的人。</br> 正好一時君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想來那些觀望的人,也開始會有自己的考量。</br> 收服人心也講究時機。現在對于君晟來說就是最好的機會。</br> “是。”</br> “對,還有一件事。”綰寧叫住杜若。</br> “王妃請說。”</br> 綰寧:“趙硯臣那里通知一聲。</br> 北山學院那邊,我會為他安排好。等以后這個欽天監的位置,就讓給別人去做。</br> 他還是做回他的文臣。</br> 季家不會回到過去了。這一回無論如何,我會讓季家把北山學院交出來。</br> 趙硯臣有才華又有今日的聲望,取代季家并不難,你讓他做好準備,我會幫他。</br> 還有太師府那邊,若有合適的,也可以往北山學院送。”</br> 當初,周太師站了隊,那么現在,綰寧便投桃報李。</br> 若說其他的位置,牽扯朝廷之事太多,說不好就有風險。那么北山學院幾乎算是一張保命符。</br> 沒有權勝有權,沒有利卻勝有利。</br> 對于現在的太師府來說,權和利都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穩,既然他要這個,綰寧便送他這個。</br> 后面北山學院學會成立,他也不會讓權力分散太太,集中在兩個三個之間。</br> 留一個位置給太師府,以后北山學院出來的學生,誰都得給太師府三分薄面。</br> 坐這個位置的人,只要自己不作,哪怕家族出事,也能保全這一支。</br> 至于許懷義,什么都有了,她不必再多給,只要維持住眼下,便能光耀門楣。</br> 杜若一一記下,隨后便下去安排。</br> 綰寧坐在椅榻上,目光看向外頭,腦中在琢磨著什么。</br> 沒過一會,杜若又過來稟報。</br> “王妃,陳啟佑來了。”</br> 綰寧看過來:“他來了,有事?可是要見我?”</br> 杜若:“他奉皇帝的命,給皇親國戚宋年餅。來了咱們府上,特地找了奴婢說話。倒也沒有說要見。”</br> 綰寧:“他說了什么?”</br> 杜若:“他想讓他的弟弟陳啟岸從豐州回來……”</br> 綰寧聽完,陳啟佑的意思是自己如今做了禁軍統領,自家的弟弟在流放地,想著能幫便幫一把。</br> 她想了想回答,“你去告訴他,我想讓陳啟岸去邊境掙一份功勛,問他要不要。</br> 他若不要,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自然讓他平平安安的回來,但如果他想要這份功勛,那我另有安排。”</br> “是,”</br> 杜若退出去,綰寧想到前段時間,她收到了宮中林珍兒的消息,希望她能幫一幫陳啟岸。</br> 陳啟岸那邊,她也早去了信詢問意見。</br> 對于自己人,綰寧格外寬容。也愿意在盡可能的情況下,給予他們更多的選擇。</br> 綰寧從不多管閑事,不過自己人求上門來,她總是會給予最大的方便。</br> 杜若剛剛出去,外頭下人來報,</br> “王妃,謝小姐來了。”</br> “快請。”</br> 今兒有宮宴,蘇梨楚幽都入宮了,周語彤新婚,謝綺便自己來了。</br> “綰寧,我來給你拜年。”</br> “好好好,多謝綺姐姐,紅封已經準備好了。”</br> “那感情好,”</br> 綰寧一見她,連忙拉著她進屋坐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br> “大過年的,怎么穿的如此素凈。”</br> 謝綺由著她拉著一塊兒坐下,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br> “哎呀,別提了。</br> 就是我娘,她一直為我的婚事著急,去年不是去城外棲霞寺算了一卦,那高僧說去年不適合婚嫁,要等今年嘛,這不,大年初一我娘就等不及了。</br> 她覺得我穿著太隆重顯得年紀大,特地讓我穿的素凈粉嫩些,先別問年齡幾何,端看起來得像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便可。</br> 你看你看,我這裝嫩可還成功?”</br> 謝綺一邊說著,一邊無可奈何的翻了個白眼,轉了個圈給綰寧看。</br> 綰寧掩唇而笑:“伯母也是擔心你。”</br> 謝綺攤手,“是啊,怎么辦呢?</br> 自個娘親,只能由著她去了唄,左右兩件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讓我穿我就穿了。</br> 只是我許久不穿這般嫩的顏色,有一說一,自己看著還怪難為情的。”</br> 綰寧笑:“沒事,這大過年的,天又冷,大家都在屋子里躲著,沒人瞧見。”</br> 謝綺想到什么,臉上一下露出幾分尷尬:</br> “可說呢,我在外頭是沒遇到,剛剛進你逸王府的大門,你猜我遇到誰了?武安侯府家的大公子。</br> 這把我給臊得,老天爺……”</br> 謝綺說著說著捂住了眼睛,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br> 綰寧:“你們兩個認識?”</br> 謝綺搖搖頭:“認識倒也說不上,不過他與我哥哥交好,我去逮我哥哥玩,碰見過幾回。</br> 這回真是丟臉丟大發了。”</br> 半夏倒了茶水上來,謝綺連喝了好幾口,才平復下心情。</br> 她看向綰寧,“唉,光顧著說我了。</br> 你呢,怎么樣,好不好?</br>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我聽著這個心都揪在一塊,還好現在都是好消息。”</br> 綰寧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也無奈的笑了笑,</br> “我啊,現在挺好的。是啊,現在都是好消息,過去的……不提也罷。”</br> “嗯嗯嗯,那就不提不提。”</br> “你準備什么時候回門?”</br> “明日。”</br> 謝綺點點頭,“確實是耽擱了有些日子。老夫人和國公爺,怕是都擔心壞了,但這種事又幫不上忙。”</br> 綰寧:“左右已經過去了。”</br> 謝綺:“是,其實我還好想去看看周六姐姐,不過她才新婚,也沒回門。</br> 我這般去,有些失禮。便想著等一等,等以后哪家舉辦宴會了,一定會邀請六姐姐,到時候就能見著了。</br> 唉,嫁了人就是這點不好,要遵循這個禮那個禮,見個面的為難。”</br> 綰寧笑,謝綺直爽聰慧真誠單純,這般的好姑娘,那些凡夫俗子卻因為她身形圓潤了些便對她頗有微詞,真真魚目混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