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br> 整個京城都是喜慶之色,但策王府的書房卻是陰沉沉的。</br> 君策坐在窗前,屋子里沒有點燈,漆黑一片。</br> 他依舊無法相信,君策的腿好了。</br> 他比誰都清楚,那是蠱不是毒。</br> 也根本就不存在以毒攻毒的法子。</br> 一蠱一毒都出自他手,他一清二楚究竟是怎么回事?</br> 但是君逸居然好了。</br> 是哪里出了錯?</br> 而且,就算這次的毒不行,但是中蠱有那么久了,絕對不會說好就好。</br> 他可以接受君逸這次的中毒好了,但是絕對接受不了君逸的腿好了。</br> 他能站起來,只有一個原因:</br> 他根本就沒有中過蠱……</br> 君策滕的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br>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都錯了。他看錯的不是君晟,而是君逸。</br> 又或者背后還有其他的什么人。</br> 君策腦中一下出現了綰寧的身影。</br> 在打算和蘇雨瀾合作的時候,他便把綰寧打聽了個便,幾乎事無巨細。</br> 但是策王府賞花宴那一日。</br> 綰寧的表現完全和他打聽到的樣子,沒有半點相同。</br> 而且到今日,當初那件事都沒有一個具體定論。</br> 蘇雨瀾確實是蠢,但是他們的計劃不說天衣無縫,也算得上精巧。</br> 蘇綰寧是如何逃脫的?</br> 是不是她原本就知道他們的計劃而后將計就計。</br>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打探到的蘇綰寧和他看到的蘇綰寧,截然不同。</br> 再之后的一樁樁,一件件。</br> 每一件事情里,蘇綰寧的表現,都出乎他意料。</br> 還有,她不愿意入策王府,也不愿意去恒王府。卻嫁入了逸王府。</br> 他覺得,如果她不愿意,哪怕皇帝要她入宮,她也能不入。</br> 所以……</br> 君策腦中有什么信息一閃而過,似乎窺到了真相,等再仔細一想,卻什么都沒有了。</br> 只得出一個結論:綰寧是心甘情愿嫁入逸王府的。</br> 但是,為什么?</br> 君策腦子里越來越亂,當他把一切代入到綰寧的時候,居然發現,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但是他想不通。</br> 真相究竟是什么樣的?</br> 他們在背后究竟都做了什么?</br> 君策突然發現到一個驚人的事實。</br> 他和君恒斗了那么久,此消彼長。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每個人都損失慘重,沒有一個是贏家。</br> 但是君逸,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br> 被老百姓擁戴的名聲,京城的糧食生意,他二十座私產……</br> 君策越想越覺得心里堵得慌。</br> 從前因為腿疾,每次一到事情上,他直接就把君逸忽略了。</br> 想來君恒也是如此。</br> 但誰能想到君逸的腿有好的一天,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傷過,步步為營,籌謀良久。</br> 他不知道君逸是怎么做的,但是從結果看來,君逸就是最大的贏家。也從側面證明他的猜測沒有錯。</br> 他被騙了,他跟君恒都被騙了,今時今日他跟君恒的下場,應該都是對方籌謀的結果。</br> 想到這里,君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br> 他自詡聰慧,最后卻輸的如此徹底。而且到最后一刻才醒悟。</br> 他有預感,這一回的事情,皇帝放過了他,但皇后卻對他窮追猛打,一定也是他們的手筆。</br> 君策想到氣急,卻又無可奈何。</br>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br> 還好自己做了兩手準備,若不然是真要被逼得走投無路了。</br> 那些懷疑的事情,他沒有再細想下去。他從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忌憚。</br> 他籌謀良久,殫精竭慮,卻沒想到一直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這是恥辱。</br> 只要邊境一切順利,那接下來就還有翻盤的機會。</br> 策王府的書房依舊漆黑,沒有人知道里面的人在想什么。</br> 逸王府。</br> 寧心院,一派喜氣洋洋。</br> 夜里又刮了北風,等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br> 年夜飯都吃得早,吃完之后,下人們都湊在一塊說話守歲。</br> 綰寧和君逸坐在寧心院的亭子里,三面圍了屏風,燒著暖爐,倒也并不覺得冷。</br> 桌上擺滿了瓜果點心。</br> 兩人對爐而坐,看著漫天飛雪說著話。</br> “不知道阿梨如何,最近實在事情太多,若不然的話讓她過來一起守歲就好了,她一個人怕是有些孤單。”</br> 君逸:“別擔心,她還有隔壁鄰居。”</br> 綰寧看向君逸,眨了眨眼,“你知道。”</br> 君逸:“嗯,知道。這么明顯,想不知道都不行。”</br> 綰寧掩唇而笑,“過了年,阿梨就十四了,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只是我私心里希望她再留兩年。”</br> 君逸一副過來人的語氣:“緣分到了,怕也是攔不住。”</br> 綰寧臉上顯出些慍怒,“那也不行,阿梨還這么小。</br> 你現在說著這話不腰疼,等以后自己的女兒出嫁,你怕是巴不得再多留個七八年。”</br> 君逸想到那一幕,眉頭緊皺,“那過了二十五再嫁吧,沒到二十五太年輕了,不行。”</br> 綰寧撲哧笑出聲來,“虧你說得出二十五,你現在還沒有二十五呢。”m.</br> 君逸:“不然那還是別嫁了,招婿吧。”</br> 綰寧看著他臉上糾結郁悶的神情,呵呵呵笑起來。</br> 隨后對上君逸看過來的目光,表情興味,這才反應過來,臉色一下就紅了。</br> 他們現在實質性的關系都沒進一步,居然在考慮以后的女兒幾歲出嫁,真是……</br> “咳咳咳……,喝茶喝茶。”</br> 君逸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br> “明日我帶你出去吧。”</br> 本來從剛剛告訴皇帝,他的腿好了就應該進宮的,但是他有私心,皇帝見不見無所謂,但是陪自家娘子才是正經。</br> 所以他跟王太醫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把全身痛了個遍,王太醫沒辦法,也算是如實稟報,他才能偷得這兩日的閑。</br> 今兒大年夜,明日大年初一,自然要跟心上人一起過才好。</br> “明日初一,不好好休息嗎?”</br> 君逸:“也就明日能得閑了,便想帶你去走走。</br> 初二得入宮,初三陪你回門。后面肯定會有不少大臣前來拜見,局勢到了這里我也不能再避而不見。</br> 邊境很快就會傳消息來,到時怕是更沒空。”</br> 綰寧微微有些愣怔,按照君逸的說法,確實也就明天一日閑了。</br> “去哪里?”</br> “你想去哪里,我們便一起去哪里。”</br> 綰寧脫口而出,“那去蘆葦蕩。”</br> “好。”</br> 君逸望著他,寵溺一笑,那個地方幾乎已經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br> 綰寧一想到明日要出游,心情一下歡快起來。</br> 她喜歡那里平靜寬闊的湖面,像一顆寶石落在山林間。</br> 也喜歡鵝毛大雪落在蘆葦當中消失不見。</br> 遠處的山脈連著天,舉目望去,只覺得舒心壯觀。</br> 她喜歡那里,除了那里美,還因為那里是她和君逸擁有共同美好記憶的地方。</br> 二人如此坐在一處說話。</br> 半夏和杜若不時來添一些新送來的吃食,還有熱茶。</br> 君逸腦中幻想著,再過幾年,年節時,若再有小家伙們在跟前笑鬧,不知道會是何等光景。</br> 他側過頭,看著綰寧臉上淡淡的笑容,覺得心中十分圓滿。</br> 再一想到今后的每一日,都會跟喜歡的人一起過,簡直是人間最美的體驗。</br> 察覺到他的目光,綰寧也向他看過來,二人相視一笑,視線里情誼綿綿。</br> 君逸伸手過來牽她的手。</br> 綰寧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二人十指緊握,看著院子里漫天大雪飛舞。</br> 若時光在這一刻停滯,似乎也沒有遺憾。</br> 郡主府。</br> 在一處墻角下,傳來兩道偷偷摸摸說話的聲音。</br> 是蘇梨和易景。</br> 他們靠著墻角坐下,墻的另外一邊是易府。</br> 蘇梨身上圍著厚厚的披風,前面燒著一堆篝火。</br> 蘇梨看著易景,熟練的用竹簽串著的肉在火上烤。</br> 肉串發出吱吱啦啦的聲音,傳出陣陣香味,她砸了砸嘴:</br> “景哥哥,這樣真的能吃嗎?”</br> 易景拍了拍胸脯,另外一手拿著好幾串的牛肉在火上旋轉著。</br> “放心吧,梨梨。聽聞逸王殿下他們在軍營里,時常這樣吃,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光想想就覺得豪氣沖天。”</br> 蘇梨一臉好氣:“啊,真的嗎?我也想吃,我也想喝。”</br> 易景抬頭看過來,一臉嚴肅,“不行,小孩兒不能喝酒。”</br> 蘇梨見他嚴肅,撇撇嘴,腦中想到上一回跟綰寧一起喝酒,到第二日頭還暈暈乎乎的。喝醉吐得不行,現在想起那股勁頭都還不自覺有些惡心。</br> “那不能喝酒,吃肉可以嗎?”</br> 易景把手中的肉串遞了一串給蘇梨,“可以,喏,你嘗嘗,肯定熟了。”</br> 蘇梨看著遞到面前的肉串,一臉興奮,連忙抬手接過來,頓時一股香味撲鼻,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br> 易景看著她,寵溺的笑了笑,“慢些吃,小心衣裳。”</br> 蘇梨吐了吐舌頭,下一刻便露出一個苦苦的表情,“是得小心一些,不然荔枝一會兒可得在我耳邊念叨許久。”</br> 易景笑了笑,隨意的問道:</br> “荔枝是你新收的侍女嗎?”</br> 蘇梨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嗯呢,是寧姐姐送給我的,說荔枝身手好,又年長幾歲,成熟穩重,我可喜歡她了。”</br> 易景嗯了一聲,“寧小姐給的人,自然是極好的。”</br> 說完看向蘇梨:“快吃吧,一會涼了,天這么冷。”</br> 蘇梨看著肉串,臉上露出笑容。</br> 湊近肉串,輕輕的吹了吹。然后把香噴噴的肉串放在嘴邊一口咬下。</br> 頓時烤肉的香味盈滿整個口腔,蘇梨眼睛發亮,對上易景詢問的目光,一個勁的點頭,</br> “好好吃,景哥哥,這個肉串好好吃,我還是頭一回吃到這樣的吃法,原來還能這樣。”</br> 蘇梨一邊說著一邊又咬下一塊,吃得津津有味。</br> 易景看她喜歡,心中也高興。</br> 開口道,“別急慢慢吃,今兒烤了很多,讓你吃個夠。</br> 這一回在學院里,我還學到了好幾樣吃食,到時候一一做給你吃。”</br> 蘇梨越聽越激動,“怎么辦?我已經迫不及待了。”</br> 易景笑了笑:“嗯,那我這幾日每日做一樣給你吃,好不好?”</br> “好,謝謝景哥哥,景哥哥你也吃,我們一起吃。”</br> 易景嗯了一聲,也拿了一串吃起來。</br> 蘇梨吃得歡,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唇邊都是油沫還有辣椒沫,她睜著一雙大眼睛,被火光映襯的小臉像一個臟兮兮的小娃娃,可愛的不得了。</br> 易景從懷中拿出一張帕子,抬手輕輕的幫蘇梨擦掉唇邊的污漬,</br> “慢些吃,還有很多。”</br> 蘇梨有些窘迫又有些羞澀,低頭身子微微的往側邊挪了挪,“知道啦。”</br> 易景笑,溫柔開口,“梨梨,沒有說你,只是提醒一句。</br> 罷了,臟了就臟了吧,若是怕荔枝說,我便讓于嬤嬤給你洗。”</br> 蘇梨一聽,臉一下就紅了,“不行不行,那還不如我自己悄悄洗干凈。”</br> 于嬤嬤是以前易景母親身邊的人,在易景父母去世后,一直留在易府照顧著易景,在蘇梨眼中,于嬤嬤就相當于易景正兒八經的長輩。</br> 自己臟了衣裳,讓于嬤嬤洗,天吶,她想都不敢想。</br>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br> 易景看她急得要跳起來,壓低聲音道:</br> “好好好,不讓于嬤嬤洗,若是要你自己洗,那便我悄悄幫你洗吧,不然那么冷的天,你把手凍壞了可怎么辦?”</br> 蘇梨聽了連連搖頭:</br> “不行不行?這更不行。</br> 景哥哥的手可是要拿筆做文章的,若是凍壞了,那才真正不知道怎么辦。”</br> 蘇梨想了想,愁眉苦臉嘆了口氣,</br> “沒辦法了,只能跟荔枝姐姐多說幾句好話。”</br> 易景看蘇梨嘆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表情帶著苦惱,哭笑不得。</br> 寵溺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頭。</br> “不想了,吃了再說,事情發生了再想。”</br> 蘇梨眨了眨眼睛,“好的。”</br> 乖巧的小姑娘把易景一顆心都要看融化了。</br> “乖。”</br> 二人相視一笑,蘇梨拿著肉串,吃完竹簽上的最后一塊,易景又遞了一串過來,蘇梨吃的不亦樂乎。</br> 易景臉上帶著笑容。</br> “今年去不了江南了,明年補上。”</br> 蘇梨點頭:“多謝景哥哥。”</br> 原本早好久易景就在計劃這件事了。</br> 但是前幾日綰寧大婚的時候,特地囑咐她近三個月別離開京城,出門也要注意著些。</br> 她不懂綰寧為什么這樣說,但是聽話就好了。</br> 易景倒是十分體貼,說不去便不去了,只說明年再找時間,直把蘇梨感動得不行。</br> “景哥哥你太好了。”</br> 易景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望著她微笑,篝火映著她的小臉,閃閃發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