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兩人吃得靜悄悄。</br> 綰寧吃的不多,君逸的食量也比之前小了許多,或許是病著的緣故。</br> 綰寧原本還想問上幾句,一想到剛才的畫面,又有些羞澀,說不出口。</br> 喝湯的時候,君逸先開口了:</br> “這王太醫也是你的人嗎?”</br> 綰寧正色,搖搖頭,“不是,王太醫為人正直,不屑于跟人爭斗,也不屑于權力地位。”</br> 君逸:“我記得那時候他坐上太醫院正,別有內情。”</br> 綰寧:“這件事確實是我的手筆,我把王太醫扶上太醫院正的位置,卻并非要拉攏他,而是原來的太醫院正,是皇后的人,他在那個位置上對我們有弊無利,所以換了個正直的王太醫,起碼不會和我們對著干。”</br> 君逸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br> “原本那一日王太醫入宮,我并沒有抱多大希望,沒想到他真的把藥拿了回來。”</br> 想到那一日的事情,綰寧略微沉吟,才開口:</br> “說實話,我也有些意外這么順利,不過應該是王太醫的功勞,要不然皇帝絕不會這么輕易的便把東西送出來。”</br> 君逸:“既然王太醫并非你的人,也沒有把柄威脅他,他怎么會幫我們做事。”</br> 綰寧想到王太醫那一日拿了藥回來,把藥送到她面前之后說的話,心中大約明白了幾分。</br> “王太醫此人正直,不參與黨政,但卻并不代表他蠢笨,只是不愿意卷入那些事情而已。</br> 我原本讓他入宮,也沒想太多別的,就是想要讓他實話實說而已。</br> 只要他把我對他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皇帝,皇帝便很容易松口,只不過這么順利,里面一定有王太醫自己的原因。</br> 至于他為什么幫我,我想應該就是那張瘟癥藥方起了作用。”</br> 六月大雨時,最后幾日京城出現了瘟癥,那時候王太醫被派到逸王府,來為她請脈,她提點了王太醫幾句,從而讓王太醫成功研制出了針對瘟癥的藥方,救了許多人。</br> 王太醫應該是基于這一點,幫了逸王府一把。</br> 若綰寧真的以這一點功勞請王太醫幫忙,或者找到他的什么把柄,讓王太醫聽話,王太醫還未必肯屈服,但是綰寧什么都沒有說,加上兩人之間又有當初提點藥方的情誼,王太醫幫他們一把就很能說的過去了。</br> 王太醫這種人靠威脅不行,靠誘惑不行,但是卻可以以真心換真心。</br> 綰寧其實也不需要王太醫多做什么,做得多反而適得其反,就這樣按照她的原話稟報,最好說話的時候再注意分寸,那事情變成了。</br> 那一日,綰寧拿到藥之后,也沒有對王太醫有過多的表示,連道了幾聲謝謝,便把藥交給了盧大夫。</br> 這樣一來,既不會讓王太醫有被牽扯到一樁麻煩里面的感覺,也讓其他人看著,王太醫跟他們并不是一方的,很好的摘除了這一層關系,保持了分寸和距離,是綰寧對王太醫最好的感謝。</br> 若再有下一回,也還有余地。</br> 君逸明白了綰寧的意思,點點頭,滿眼的欣賞。</br> “接下來,我猜測君策會忍不住動手了。”</br> 綰寧:“嗯,恒王應該也不大能忍得住,只是現下他不知道該怎么做,像沒頭蒼蠅一樣,所以不敢輕舉妄動。”</br> 君逸:“對于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br> 綰寧看向君逸:“倒是早有打算。”</br> 君逸往前湊了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br> 綰寧:“你記不記得武安侯府陳家,從前有個女兒,被季家公子逼迫而死。”</br> 君逸想了想,開口問道,“你說的是現任禁軍統領陳啟佑的親姑姑?”</br> 綰寧點頭:“不錯。”</br> 當年陳家女兒和季家公子公子的事,明擺著就是季家的錯。</br> 不過那時候皇帝需要季家穩定天下讀書人,沒有定季家的罪,更沒有讓這件事,有一個公道的裁決,而不了了之。</br> 武安侯咽下了這口氣,但武安侯家的女兒卻是烈性,直接以死抗議。</br> 因為皇帝的偏頗,季家公子逃過一劫,但季家和武安侯府的梁子算是結下了。</br> 從前武安侯府人微言輕,如今陳啟佑在李暮倒臺之后直接接替了禁軍統領的位置,而皇帝也不再需要季家。</br> 正值皇子們內斗的時候,這件事被翻出舊章,時機剛剛好。</br> 若是平時,皇帝一定會以為是武安侯府懷恨多年,一朝得勢要搞事。</br> 但是現在,君策君恒斗得如火如荼,直接把視線挪到了季家,那么武安侯府便是受了無妄之災。等后面真相大白,還了武安侯府女兒的清白,皇帝會更多補償武安侯府一些。</br> 到時候,武安侯府的其他人,也能從這件事里受益。</br> 若一切順利,能做到這一步,對于武安侯府來說,就算是圓滿了。</br> “這件事算是我們賣給陳啟佑的一個人情。”</br> 君逸點點頭,大約明白了綰寧想要做什么。</br> “我記得,武安侯府,有兩位公子。”</br> 綰寧:“是,一個是陳啟佑,接了李暮的位置,做了禁軍統領,是皇帝親自任命的。還有一個,在豐州流放地任監察司。”</br> 君逸:“豐州流放地?林家在那里。”</br> 綰寧:“是,武安侯府的小公子陳啟岸,和如今宮中的林妃林珍兒,從小一起長大,而且雙方父母都有意為二人指婚,若林家不出事,林珍兒現在應該是武安侯府的二少夫人。”</br> 君逸想了想,記起上回綰寧給的消息中是有這么一條。</br> “原來如此。”</br> “如果這件事被爆出來,季家保不住人,到時候我們再對季家打壓一二,君恒必定狗急跳墻。”</br> 綰寧:“嗯,到時候就看他們鹿死誰手了。”</br>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吃完了一頓飯。</br> 半夏和杜若過來把東西收走,半夏端了茶水和熱水進來洗漱,等收拾好,二人一起退了出去。</br> 綰寧動了動胳膊,這幾日都不能出門,一直呆在屋子里活動,總感覺身上有些酸酸的。</br> 君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br> “沒事。”</br> 綰寧走到窗前,那里杜若開了一掌縫透氣,以免屋子里太過悶熱。</br> 一走過去,便有風吹來,綰寧整個人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看了一眼外頭的雪地,回了屋子里面。</br> 君逸過來:“對不起,我在屋子里,累得你也得陪著。”</br> 綰寧笑笑:“那以后能出去了,你得多帶我去幾次蘆葦地。”</br> “好。”君逸滿口答應。</br> “那現在……,有些困了,咱們睡一會吧。”</br> 綰寧看過來,“剛剛才吃完飯。”</br> “嗯呢。”</br> 君逸有些眼巴巴的看向綰寧:“吃飽吃飽就犯困。”</br> 綰寧見他這模樣,一時哭笑不得:</br> “好吧,你是病人,你去睡吧,我在外頭坐一會兒。”</br> 君逸過來,拉起綰寧的手,對上綰寧的目光,“一起睡吧,我一個人睡不著。”</br> 綰寧:“那你以前怎么睡的?”</br> 君逸:“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沒有和娘子一起睡過,自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現在和娘子睡過了,再一個人睡,就顯得好悲慘。”</br> 綰寧:“哪里來的歪理。”</br> 君逸:“歪不歪理的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沒有綰寧,我睡不好。”</br> 見綰寧不松口,君逸手指不停地扯著綰寧的衣袖。</br> “綰綰你就可憐可憐我吧,看在我是個病人的份上。雖然沒有真的中毒,但是這藥也很難受的,渾身都不舒服,還提不來力氣,若不是我體質好,連吃飯穿衣都得綰綰你幫忙。”</br> 君逸說到這里,腦子里出現綰寧喂他吃飯,幫他穿衣的場景。</br> 心中暗道:草率了草率了,一開始應該完全起不來床就好的,做什么還自己動手,那么好的機會,當然要跟綰綰一起增強感情才好啊。”</br> 君逸暗自琢磨著:什么時候能想想辦法,躺在床上不起來了。</br> 綰寧聽著這話,看向君逸,見他這般可憐巴巴,也一下沒了脾氣。</br> 她聽盧大夫說過,為了要做到以假亂真,君逸確實是受了苦的。</br> 想到君逸不舒服,綰寧有些心疼,再看他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腦子一下轉不過彎來,直接回答道:</br> “那好吧,便一起。”</br> 君逸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是是是,你身子也不好,要多休息才行。”</br> 綰寧無奈地嘆了口氣,由著君逸牽著她一起走向內室。</br> 自從君逸住了進來,綰寧便一直都是自己更衣。雖然大家同床共枕好幾日,但在君逸面前更衣她還是有些不習慣。</br> 看著君逸旁若無人的脫外袍,綰寧臉色一紅,便閃進了一旁的屏風后。</br> 等她磨磨蹭蹭的換好中衣出來,就見君逸已經板正的在床上躺好了。</br> 聽到一旁的動靜,君逸側過頭來,多看了綰寧兩眼,拍了拍大床上自己身側留出來的空間:</br> “綰綰,過來。”</br> 綰寧走過去,在另外一側上了床,君逸打開被子等她躺下去,才替她將被子蓋上,而后習慣的大手一撈,將綰寧撈入了懷中。</br> 二人找了個舒服躺好,君逸開口:</br> “前幾日,我去見大皇兄的時候,你猜我見到了什么?”</br> “什么?”</br> 君逸:“我走的是暗道,因為事先沒有告訴大皇兄,大皇兄并不知道。</br> 我去的時候,從門縫里看見大皇兄在案臺前寫著什么,一旁十三公主在替他磨墨。”</br> 綰寧聽著眼睛微微一亮,平心而論,她是真的希望他們二人能和和美美。</br> “十三公主怎么去了大皇子府。”</br> 君逸:“我打聽過了,兩人現在已經有了婚約,大周這邊是婚前少見面,但是東晉恰恰相反,反而是要多多接觸。</br> 十三公主遵循禮數上門,大皇兄自然不能拒之門外,于是十三公主時不時的便去大皇子府跟大皇兄吃吃飯說說話。大皇兄偶爾也去東晉使臣別院見十三公主。”</br> 綰寧笑了笑,</br> “東晉居然還有這種禮數。</br> 他們說了什么?”</br> 君逸搖頭,“他們什么也沒有說,大皇兄在寫,十三公主就靜靜的立在一旁。兩人相互看一眼,只輕微的笑一笑,但是什么話也沒有說。”</br> 綰寧:“你看著他們二人好嗎?”</br> 君逸:“若說從前我是看不出來什么的,但是有了你之后,我看他們二人,怕是也跟我們一樣,只是不知道十三公主是什么心思。”</br> “她一無所有,無所依傍,一個公主名頭是她最大的籌碼,她應該也……,嗯,愿他們歡喜和美吧。”</br> 綰寧腦中想著楚幽,話不敢說滿,不過真心希冀他們好。她才說完,就見眼前湊過來一張放大的俊臉。</br> 綰寧嚇了一跳,看著眼前君逸的臉,大氣都不敢出。</br> “他們歡喜和美,那我們呢?”</br> 君逸說話的時候,溫熱的呼吸就灑在綰寧的臉上,綰寧臉一下便紅了一片,有些語無倫次的回答:</br> “我們……我們怎么了?”</br> 君逸:“我們可歡喜?”</br> 綰寧:“歡喜。”</br> 君逸:“可和美?”</br> 綰寧看著君逸越湊越近的臉,心撲通撲通跳的飛快,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br> “和……和美。”</br> 君逸的臉在和綰寧幾乎只隔了一張紙的距離停了下來。</br> 綰寧睜大眼睛,她能感覺得到君逸哪怕不說話,呼吸落下來的輕微氣息,她的臉頰癢癢的,卻不敢伸手去拂。</br> 君逸保持著這個距離和姿勢,不說話,就這么看著綰寧。</br> 綰寧被看得實在受不了,整個人往被窩里陷,企圖跟君逸拉開一些距離,誠惶誠恐的開口:</br> “你……你……你做什么。”</br> 君逸:“飽暖思淫欲啊,你說呢?”</br> 綰寧瞪大眼睛,臉刷的一下通紅一片,語氣驚慌失措,“你你你你……”</br> 君逸看著她慌張的模樣,嘴角的笑容放大,然后抬手五指穿插進綰寧的發絲中,輕輕的往下順了一截,看綰寧一動不敢動,手指又微微用力,使勁的在綰寧的發間揉了揉,綰寧的頭發頓時凌亂一片。</br> 君逸的眼眸忽而變深,定定的看著綰寧,在綰寧驚恐的目光中,輕輕揉了揉她的額頭,溫聲說了一句:</br> “睡吧。”</br> 然后身子一側往一邊躺下,閉上了眼睛。</br> 君逸一躺下,旁邊的綰寧感覺到周身的壓力一下子消散,這才猛的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四周,回過神來,心臟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br> 她側過頭,入眼便是君逸棱角分明的下頜,以及刀削斧刻般俊逸的面容,還有那細微才能察覺到的刻意放低的喘氣頻率。</br> 綰寧有些擔憂,低低的叫了一聲:“殿下。”</br> 她的聲音很低,因為剛剛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語氣頗有些嬌弱,在這樣的場合里,顯出絲絲的曖昧來。</br> 君逸沒有應話,只眼睫輕輕的動了動。</br> 綰寧看他臉色蒼白,微微抬身,面露擔憂,下意識的抬手就要去摸君逸的額頭。</br> “殿下!”</br> 綰寧的手才剛剛碰到君逸的額頭,下一刻,就見君逸睜開眼,一手握住綰寧的手腕,一個翻身把綰寧按在了身下。</br> “殿……殿下……”</br> 綰寧嚇壞了,正準備說話,君逸霸道而侵略的吻,便如狂風暴雨一般落了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