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萬月軒。</br> 綰寧送走了蘇梨,便倚在榻上睡了一覺,等醒來的時候,杜若已經在屋子里守著了。</br> 綰寧見杜若面色不好,一旁的半夏更是神情不悅。</br> “怎么了?一覺醒來氣氛如此凝重。”</br> 半夏看了一眼外頭,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端了溫水和熱茶過來,替綰寧洗漱穿衣。</br> 綰寧看向杜若,“發生了什么?”</br> 她回憶著這幾日四處傳來的消息,猜測難道是君策又出了什么主意。</br> 杜若回答:“蘇大人來了。”</br> “蘇大人?”</br> 綰寧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杜若說的蘇大人是誰,頓了一會兒才面露詫異的問道:“蘇長榮?”</br> 杜若點點頭,“是。</br> 人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老夫人說小姐身子不好,既然睡著那便好好休息,等醒了再告訴你。”</br> 綰寧面色不好,起身穿衣,“祖母去見了蘇長榮?”</br> 杜若回答:“是,蘇大人畢竟是朝廷二品大員,上國公府的門,老夫人也不能視而不見。”</br> 綰寧嗯了一聲。</br> 老夫人知道她在蘇府過得不好,定是不想她與蘇長榮有什么瓜葛的。</br> 只不過,對方既然上了門,國公府好歹明面上得過得去,要不然在這種小事上丟了國公府的臉面,被御史抓到什么把柄不值得。</br> 綰寧快速洗漱完畢,喝了一小碗的參湯,穿好衣裳,這才往前廳走去。</br> 前廳,老夫人正在和蘇長榮說話,看起來氣氛有些冷淡。</br> 蘇長榮見著綰寧來,精神一震,明顯是在等著她來。</br> 老夫人見著綰寧,原本嚴肅的臉色稍稍散了些,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br> “寧兒來了,快過來,到祖母這邊來坐。”</br> 綰寧沒有如往常一樣直接在老夫人身邊坐下來,而是規規矩矩的先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是,祖母。”</br> 然后又看向蘇長榮,行了一禮,“見過蘇大人。”</br> 綰寧這一行禮,親疏遠近立分。</br> 明面上,當初是蘇長榮親手把綰寧逐出蘇家族譜的。這會兒綰寧一句蘇大人也說得過去。</br> 綰寧說完就在老夫人身邊坐下,蘇長榮面色訕訕,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么。</br> 倒是老夫人開門見山,</br> “寧兒,蘇大人說,與你父女一場,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想要過來看一看你。”</br> 綰寧看向蘇長榮,眼中毫無波瀾。</br> “蘇大人的關懷,綰寧擔待不起。當年我在蘇府過的什么日子,蘇大人心知肚明。既已把我從族中除名,其實也不必假惺惺的來做這番樣子。”</br> 綰寧說話毫不留情,除了她本身就不待見蘇長榮,還有一點就是:她要看看蘇長榮這個時候來見她,究竟打著什么樣的目的?</br> 蘇長榮聽著這話,面色訕訕,眼中能看出后悔,卻沒有半點愧疚,說明有事相求。</br> “寧兒,無論如何,我們終歸是一家人。”</br> 綰寧略微低頭。</br> 還把她當女兒,說明君恒和君策都沒有告訴他真相。</br> 她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人算聰明,有能力,也冷血無情,但說到底,也只是上位者的一顆棋子而已。綰寧并不可憐他。</br> “蘇大人說的這個一家人,我不敢茍同,也不愿意認。”</br> 蘇長榮面色糾結,沒有接話,而是看向老夫人,語氣十分的低姿態:</br> “老夫人,我知道從前是我做得不對,寧兒入了您的眼是她的福氣,不過我到底是她的父親,有些話想要單獨跟她說,還請老夫人予以方便。”</br> 老夫人哼了一聲,“有什么話就當著我這個老婆子的面說。</br> 你們蘇家的人,個個都是豺狼虎豹欺負寧兒。以前在蘇家如何,我管不著,但如今來了國公府,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br> 蘇長榮臉上掛不住,但是上門求人也只得陪笑臉。</br> “老夫人說笑了,從前吳氏做的那些事,我是半點都不知,當然對后院不查,我確實也有錯。寧兒如今在國公府過得好,我也欣慰,還請老夫人,能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br> 老夫人自然不肯,正要說話,一旁的綰寧拉住了她,對著老夫人點點頭。</br> 老夫人不知道綰寧為何要見蘇長榮,但是綰寧要見自然有她的理由,她便照做就是。</br> 她看向綰寧,又看了一眼蘇長榮,半點都不給蘇長榮面子,起身往外走。</br> 身后,蘇長榮在老夫人看不到的地方依舊躬身行禮,半點讓人挑不出錯來。</br> 老夫人前腳離開,后腳就來了一隊冷面鐵甲的護衛,在門口窗前整整站了一排,把屋子圍了起來。</br> 蘇長榮見狀,心中發怵,他見多了朝中的爾虞我詐,但是像這種明晃晃的被真刀真槍監視的感覺,他還是頭一回遇到,心中暗道武人魯莽。</br> 但是半點都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老夫人的意思,這里不是蘇府,他若是敢對綰寧不善,那么外頭守著的這些侍衛,立馬就能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br> 國公府是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家族,這些侍衛也是皇帝特許的,從軍隊里調出來的精兵。想到這里,蘇長榮不由得后背冒出一身冷汗。</br> “寧兒。”</br> 蘇長榮臉上是討好的神情,綰寧瞥了她一眼,語氣冷淡:</br> “蘇大人有話直說。”</br> 蘇長榮此時對她低頭,并非真的對她心有愧疚,只不過是她能屈能伸罷了。</br> 蘇長榮見狀也不拐彎抹角,徑直開口道:</br> “寧兒,為父知道,從前是忽略了你,不過,無論如何,為父肯定是希望你好的。畢竟只有你好了,為父才沾光。若你不好,為父也丟臉。”</br> 綰寧不想聽他在這里扯什么父慈子孝的畫面,一副不耐煩的目光看過去,蘇長榮立馬會意,沒有繼續再說下去,轉而到:</br> “寧兒,今日父親來,確實有事。”</br> 說著,他左右看了一眼,目露警惕,然后才壓低聲音,又繼續說道:</br> “為父今日來,其實是想替策王殿下傳幾句話。”</br> 蘇長榮一邊說,一邊關注著綰寧的神情,只要綰寧一有抗拒的表情,他便要斟酌接下來的詞語。</br> 不過綰寧面無表情,既沒有露出好奇,也沒有打斷的意思,蘇長榮索性一股把要說的都說了出來。</br> “策王特地找到我,說他上回說的都是真的。哪怕寧兒你跟逸王有了婚約,他還是想要再爭取爭取。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你隨時開口,只要他能做到,絕對不會推辭。</br> 為父看著策王對你是真心的,逸王再好也跟那個位子無緣,而且從前他一直跟策王不對付,等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如今策王對你有意,寧兒你完全可以抓住機會,謀一份更光明的前程。”</br> 綰寧緩緩看過來,眼中的目光冷漠。</br> 她不知道君策給蘇長榮畫了一塊多大的餅。讓蘇長榮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中透露著充滿野心的渴望。</br> 蘇長榮話里話外都是君策會是最后的贏家,那么君策對她又有意,依自己如今國公府嫡母的身份,如果真入了策王府,做個皇后亦是板上釘釘,那他作為新皇的國丈,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而且無人取代。</br> 這大概就是君策沒有告訴他自己真實身份的真正原因吧,若讓他知道了她的親生父親是宋淵的話,他如何還拉得下這個臉,來恬不知恥的說這種話。</br> “既然蘇大人處處與我講父女情誼,那我便也就著這幾分過去的父女情誼,正兒八經的回答一句,</br> “請蘇大人轉告策王,我不愿意。”</br> 蘇長榮聽著這話,眉頭皺起:</br> “你現在年紀小,不懂事,但是你要知道,以后成為一國之母,才是最好的出路,若你能成為一國之母,天底下誰也不能欺負你。”</br> 綰寧直直的看著他,“現在也沒人敢欺負我。”</br> 蘇長榮噎住,很快調整過來,苦口婆心的勸說:“你要為以后打算。”</br> “以后的事情那便以后再說。”</br> 綰寧滴水不漏,哪怕知道蘇長榮現在不知道真相,但是也沒有半點放松警惕的意思。</br> 她知道蘇長榮這個人不簡單,不希望以后他知道真相后,回想起自己今日的態度而產生什么懷疑。</br> 無論如何,不在自己口中透露任何信息,這是綰寧能做到最有用的掩護。</br> 對于自己的敵人,她從來不看輕。</br> 蘇長榮看了綰寧一眼,疑惑的問道:</br> “難道你不想當皇后嗎?”</br> 綰寧:“我想不想就不容蘇大人操心了。既是策王讓你來的,你便回去告訴他,我的答案和從前一樣,他以后也不必再讓任何人來,我不會改變主意。”</br> 蘇長榮還想說什么,綰寧不欲和他多話,起身,也并未行禮,淡淡道,</br> “我與蘇大人沒有什么好談的,蘇大人請吧。”</br> 蘇長榮見她如此,又見門外的侍衛轉過身來虎視眈眈,唉了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向門外走去。</br> 眼看著蘇長榮離開,外頭老夫人得到消息進來詢問,綰寧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老夫人便沒有再問。</br> 她只不過是怕綰寧被蘇長榮欺負,這會見著綰寧安好,也放下心來。</br> 綰寧送老夫人回了壽安院,回望月軒的路上,讓杜若把蘇長榮幫君策當說客的事情,透露給君恒。</br> 君恒現在應該還不知道蘇長榮明著投靠他,實際上卻是君策的人這件事情。</br> 綰寧覺得,蘇長榮來這一趟,應該不只是來傳話那么簡單,無論如何,防備著總沒錯。</br> 國公府的大門外。</br> 蘇長榮走向等在外頭的馬車,回頭往國公府的大門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暗光。</br> 他沒想到綰寧的警惕心那么重,哪怕他掩飾住自己不知道真相的樣子,綰寧依然沒有對他吐露半句真言,甚至他都不能從她的情緒中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br> 今日是君策叫他來的,話里的意思也是君策讓他說的,只不過如何說,卻是他自己的想法。</br> 關于綰寧的身世,在他投靠君策之后不久,他就知道了。這也是君策對他的誠意。</br> 他雖然心中氣憤,但是也知道氣憤無用。</br> 而且他知道的時候,吳氏蘇雨瀾蘇錚都已經不在了,剩下一個在國公府的蘇綰寧,他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責罵怒問沒有任何意義。</br> 但是,若這一點以后能為自己所用,才是最大的好處。</br> 他今日來,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企圖套出一些消息,然而綰寧對他嚴防死守,一點有用的消息他都沒有得到。</br> 從前,他倒是小看了這個女兒。</br> 從年后,他就已經做了決定,按照局勢,策王勝出的概率很大。</br> 依照他自己的情況,獨善其身的可能性很小,也沒必要,什么文人風骨,他從來不屑。</br> 從兩個皇子對立之后,他就一直在觀察,若有一日站隊,他要選哪一個。</br> 但是,就在他做出決定后不久,局勢似乎慢慢發生了改變。</br> 以前兩個皇子爭斗,此消彼長,但是最近這半年,兩個人的勢力都急轉直下,這不正常,他開始對以前的站隊人選有所懷疑。</br> 為此,在君策找上門的時候,他提議君策讓他表面投靠君恒,為的就是深入虎穴,找出真正的大周未來皇儲。</br>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到大皇子出府,表面依舊如常,但是他隱約覺得,局勢已經發生了改變。</br> 但是,他不知道這個改變在哪里。</br> 直到今天,君策讓他來國公府走一趟。</br> 他突然發現,綰寧在府里被虐待的事情被曝出來,所有對綰寧不好的人都死了,她自己的身份水漲船高,就連策王都對她念念不忘。</br> 蘇綰寧,有秘密。</br> 他不知道這個秘密和如今的朝廷局勢有沒有關系,但是,吳氏三人的死,看起來都是自作自受,但是湊在一起看,就足以讓人察覺到問題。</br> 他們都和蘇綰寧交惡。</br> 他們都身敗名裂。</br> 他們的死,都或多或少和蘇綰寧能牽扯到一點關系。</br> 如果背后真的是蘇綰寧的手筆,那么他幾乎可以肯定,有人在幫蘇綰寧,因為憑她,那么短的時間,做不到。</br> 策王府。</br> 蘇長榮由側門而入,悄悄的由侍衛帶去了策王府的書房,書房里只有君策一人。</br> 見著蘇長榮,君策放下手中的消息,看過來,“如何?”</br> 蘇長榮斟酌著用詞回答,“回王爺的話,寧兒說,她的回答跟從前一樣,不會改變。王爺也不必再派人去。</br> 她馬上就要出嫁了,希望王爺不要再去打擾她的生活。”</br> 君策不屑的輕哼一聲,“哼,出嫁?”</br> 隨即,他臉上浮出笑意。</br> 這才是蘇綰寧,無論他找了誰去,她都不會改變主意。若她輕易就改變了主意,那她就不是蘇綰寧了。</br> 今日他讓蘇長榮去一趟,最重要的不過是后面那一句:有麻煩了要去找他。</br> 因為君逸很快就會有麻煩,他要綰寧,心甘情愿的嫁給他。</br> 蘇長榮低頭問道,“王爺,還需要再去嗎?”</br> 君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不必,很快她就會來找本王。”</br> 蘇長榮看見君策眼中志在必得的堅定,心中猛的咯噔一下:</br> 君策對綰寧,真的上了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