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br> 宮中家宴。</br> 除了皇帝宮中嬪妃,皇子王妃側(cè)妃皇家叔侄各沾親帶故的侯府嫡系,因著和親的緣故,還請了楚錦年和楚幽。</br> 楚幽傷勢未愈,卻能下床了,只不過走路需得人扶著,看起來便虛弱,宮中接待的人也不敢馬虎,立馬扶著到了座位上讓她休息。</br> 皇帝來了坐下,對著底下眾人一番場面客套話之后,特意先問了楚幽:</br> “公主也來了,不知身體可還好?”</br> 今日君晟是主角,他詢問楚幽,也是給君晟漲臉面。</br> 楚幽想行禮,皇帝擺手:“你身上有傷,禮就免了,回話就是。”</br> “多謝周皇體恤,回周皇的話,楚幽身體好多了,太醫(yī)說,只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完全痊愈了?!?lt;/br> 楚幽坐在椅子上回話,躬著身體,一副恭敬的姿態(tài)。雖然皇帝說了免禮,但是她不能真的一點禮數(shù)都不要。</br> 果然,皇帝對楚幽的態(tài)度非常滿意。</br> “朕為你和晟兒賜婚,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未婚夫妻了,身為朕的準兒媳,朕還沒賞過你什么,上一會還讓你在京城遇見刺客受了傷,這賞賜加補償,朕今日便一道給你了,你說說,只要想要什么?”</br> 皇帝手一揮,一副財大氣粗的架勢。</br> 楚幽略微低頭,刺客的事,皇帝一句話輕描淡寫便交代了,什么賞賜和補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br> 楚幽手背交疊,置于額間,行了晚輩禮,回答道:</br> “多謝周皇掛懷,楚幽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要。能嫁于大皇子是我的福氣,也是我心甘情愿。</br> 只不過,大皇子這五年實在受了委屈。若陛下一定要賞,那我便借花獻佛,把這一份賞賜和補償轉(zhuǎn)贈給大皇子殿下。</br> 還請陛下賜千兩黃金,我想為大皇子在各地修善堂,用來收養(yǎng)孤兒,不至于他們無家可歸。</br> 我希望可以通過此舉行善,來為大皇子祈福,望他往后平安喜樂,再無災難?!?lt;/br> 楚幽這話說得十分漂亮,說自己不要,自己什么都不缺,是作為東晉公主的立場,若周皇給什么她要什么,怕是楚錦年第一個不高興。</br> 后面又說轉(zhuǎn)贈給大皇子君晟,是楚幽個人對大皇子的情誼。</br> 而要的東西做的事情,卻不是為君晟自己,而是造福大周的百姓。要的千兩黃金不少但是也不多,剛剛好,實在再妥帖合理不過。</br> 眾人聽著這話,都不由得對楚幽高看一眼。</br> 一個女子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他國公主,實在難能可貴。沒有人再懷疑楚幽是不是對君晟別有用心。不是真心對待,絕對生不出這樣的心思。而且大方得體明理,楚幽的形象一下就在眾人眼中高大起來,大家紛紛點頭,不由得在心里為其豎起大拇指。</br> 皇帝亦是哈哈大笑,大手一揮,</br> “好好好,既然如此,朕準了?!?lt;/br> “多謝周皇。”</br> 楚幽行禮道謝,臉色表現(xiàn)出些微激動。</br> 皇帝看起來心情非常好,皇后也適時出聲贊了楚幽幾句,宮妃們都出言附和。</br> 有旁親看準時間敬皇帝的酒,說些吉利話,大家舉杯,一副和諧大家族的繁榮景象。</br> 一旁君策的表情卻很是難看,趁人不注意,喝了好幾杯的酒。</br> 隔壁桌的君恒見狀卻是眉開眼笑,端著手中的酒杯往君策身邊挪了挪。</br> “二皇兄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的樣子,或許能說于本王聽聽,本王替二皇兄開解一二。”</br> 君恒口中說著善解人意的話,但那語氣怎么聽都是揶揄和幸災樂禍。,</br> 君策瞥了他一眼,不欲與他說話。</br> 君恒看他面色不好,臉上的笑意更為濃郁,越發(fā)不依不饒的挨上來。</br> “二皇兄可得高興著些,要不然的話,父皇定然以為你對此事不滿,畢竟朝中,誰不知道李大人跟二皇兄走得最近?!?lt;/br> 君恒意有所指,君策聽著這話,回頭狠狠的瞪了君恒一眼,他好不容易才壓下這件事,讓李暮一力承擔,君恒這個時候提起,就是為了讓他心中添堵。</br> “四皇弟也別高興得太早,當年的事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大皇兄得了清白,恢復了身份地位,以后依然是這宮中正兒八經(jīng)的嫡長子,四皇弟還是想想以后該如何自處吧?!?lt;/br> 君恒被戳中弱點,怒目而視。</br> “你別得意,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嫡長子又怎么樣?除了這個身份他一無所有,他今日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他的。”</br> 君策聽著這句“他有的這一切都是我給他的”,臉上露出疑惑,一時沒聽明白君恒什么意思,耳邊又聽得君恒開口道:</br> “這一次本王放了二皇兄一馬,下一次,二皇兄可就沒這么好運了?!?lt;/br> 君策一下就想到了他之前有所懷疑的那些后手。果然如此,還好自己反應得快,要不然的話真的會一腳踩到坑里去。</br> 君策恨得牙癢癢,遂反唇相譏道:</br> “那本王也提醒四皇弟一句,別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后為他人做嫁衣裳。</br> 四皇弟也最好想一想,背后給你出主意的人真的是為你好嗎?還是想借你的手做什么?”</br> 君恒看他急了,心情更好。只覺得他這是在套自己的話,想要挑撥離間。</br> 因為在這件事情里,君策失去了一個得力助手,而他不僅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關于五年前巫蠱事件的隱患,還和君晟合作了。完全柳暗花明,打亂了君策的計劃,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反殺。</br> 君恒笑道,“二皇兄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為什么每次都輸?shù)靡粩⊥康?。身邊是不是有他人的細作,為他人做了嫁衣裳??lt;/br> 君恒說完,一甩頭就走了。</br> 他說這話,原本是為了諷刺君策對他說的話,但沒想到君策真的上心了。</br> 君策看了一眼君恒,腦中一下琢磨開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確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似乎一直都在吃虧,明里暗里的吃虧,卻完全又找不到原因。</br>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身邊有奸細,但不能啊,就算有,君恒也不會這樣告訴他。</br> 不過也保不齊是君恒到他面前來耀武揚威。</br> 但這樣……也說不通,明明每次針對君恒的計劃也都是正常進行。</br> 若真的身邊有奸細,恒王妃那件事他絕對不能得逞。還有其他針對君恒的事情,也不會勝利。</br> 君策心有疑惑,又看了一眼君恒,正對象君恒挑釁的目光,輕哼了一聲,低頭喝了一口酒,看向場上的人。</br> 皇帝夸了楚幽一通,還順勢訂下了婚期,正月二十五完婚。當即讓人送了國書給東晉。</br> 君晟和楚幽齊齊謝恩,皇后順勢說了好些讓二人婚后和美的吉利話。</br> 楚幽聽著,下意識的看了君晟一眼,臉上掛著少女懷春特有的嬌羞。像極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即將要嫁給心上人的模樣。</br> 若不是楚錦年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幾乎都要懷疑是不是楚幽和君晟早便暗通款曲,到底心中夸了一句:楚幽演技精湛。</br> 皇帝往底下看,目光落在君逸的身上。</br> “若朕沒有記錯,下個月老三也該成婚了。”</br> 君逸坐在輪椅上,對著皇帝躬身行了一禮,開口道:“是,父皇?!?lt;/br> 在場眾人這才向君逸看過去,君逸平時不愛來湊這個熱鬧,不過今日卻來了。</br> 還未出門,逸王府的下人便傳出了流言,說是逸王和寧小姐二人兩情相悅,挨著婚期不能見面,所以逸王特地尋此機會,和未婚妻相見。</br> 如此也全了從前兩方情詩滿京城飛的傳言。也說明了為何之前的宴會君逸鮮少出席,但今日卻來了。</br> 皇帝看君逸老實,目光和善了兩分,“一應可都準備好了?”</br> 君逸:“是,都是內(nèi)務府操心,兒臣也不曾多做什么。”</br> 皇后適時開口說話,“如今好事都湊在一塊兒了。</br> 下個月逸王成婚,開了年晟王成婚。想必后面很快又有孫輩出生,陛下,接下來都是好消息呢。”</br> 皇后出言,一旁自然有宮妃附和,大家都適時說上幾句好聽的話。</br> 唯有一旁的楚錦年,聽著心中不爽。</br> 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綰寧,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留仙裙,素雅而不失禮,靜靜的坐著,哪怕她半點風頭不出,也能讓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br> 一想到皇上說的,下個月綰寧就要成婚,他心里就堵得很。再一想到綰寧要和別人生孩子,他就更不爽了。</br> 心中琢磨著,過兩日要再去一趟國公府,上回君策答應他的國公府的消息,也該兌現(xiàn)了。</br> 除了他,君策也面色不好,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綰寧好幾眼。神色變幻,表情莫測。放在桌下的手默默攥緊,現(xiàn)在距離這婚期還有二十日不到,他要如何才能阻止。</br> 宮宴散時,大約是晚上戌時,還不到深夜。</br> 楚幽身子不好,皇帝前腳離開,楚幽后腳也準備走,走之前路過綰寧,綰寧起身扶了她一把,說了兩句話,外人看來,就是非常正常的場面交流。</br> 出了門,楚錦年已經(jīng)在等著了,她現(xiàn)在出得大皇子府,自然要回東晉使臣別院住著。</br> 楚錦年見楚幽出來,綰寧卻又返了回去,往里看了一眼,一言不發(fā),帶著楚幽回了東晉使臣別院。</br> 回到別院,馬車直接駛?cè)肓藘?nèi)院當中。</br> 侍女扶著楚幽下來,楚錦年在一旁等著,楚幽知道是他有話要說,隨著楚錦年進了前廳。</br> “九皇兄有何吩咐?”</br> 楚錦年在椅子上坐下來:“你和國公府的大小姐很熟?”</br> 楚幽搖頭,“不過見過幾回,頭一回見面是在郡主府,給郡主送東晉的小禮物,第二回見面是在國公府,我在老夫人門口等著,為了不讓寧小姐進去見老夫人,邀了她一起去國公府的花園里逛了逛。</br> 再之后就是我舉辦宴會,請了京城小姐的時候,在宴席上見了一面。除此之外,就沒有了,連太后壽辰都沒有遇到過。”</br> 楚幽把每一次見面都說了出來,而且話里話外都在告訴楚錦年,哪怕是這幾次見面,都是因為他的吩咐。</br> 楚錦年:“那為何剛剛走之前,你還跟她在一處說話,我見著你們關系似乎并不生疏?!?lt;/br> 楚幽半低著頭,開口解釋:</br> “是我主動與她說話的,我想著以后要嫁入大皇子府,少不得要跟這些京城的小姐夫人打交道,今日在殿上見著,便想趁著機會和她交好,以后打交道也容易些。還有其他幾個小姐,我也說了話的?!?lt;/br> 楚錦年盯著她,見她神情并無慌張,卻也一時無從分辨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br> “你倒是會打算。”</br> 楚幽低著頭,沒有辯駁。</br> 她馬上就要嫁入大皇子府,這么做無可厚非,頂多是被說一句有些心思不單純。但這又如何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自己打算一二又有什么錯?而且她只是想要跟京城的小姐打好關系而已,并沒有做別的,楚錦年心中不爽,卻也不能因此治她的罪。</br> 只是她總有一種楚錦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覺。</br> 楚錦年似乎對這件事太上心了一點,按照楚幽對楚錦年的了解,這種小事,他向來都是不屑一顧的。</br> 別說她跟哪家小姐說了話,就是她為了大皇子去了哪一家的官員府邸,只要不損害東晉的利益和名聲,不丟東晉的臉,楚錦年也不會多說一句,他向來不屑這種瑣事。</br> 楚錦年,“那你現(xiàn)在跟她算不算熟悉?”</br> 楚幽愣了一下,就想到楚錦年口中的“她”,說的是綰寧,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br> “不算熟悉,但若比起京城其他的小姐,確實和寧小姐多打了兩回交道?!?lt;/br> 楚錦年:“嗯,那明日你約她來時臣別院做客吧。”</br> 楚幽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到嘴邊的“九皇兄讓她來做什么”,卻沒有問出口。</br> “是,九皇兄交代我的,我便盡力去做,只不過她來不來,我卻不好說。”</br> 楚錦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病著嗎?只說今夜入宮受了風寒病更重了,讓她來看看陪你說說話,她總不能拒絕?!?lt;/br> 楚幽扼住,她聽著這話,怎么感覺楚錦年有點耍賴的意思。</br> “是,明日一早我便讓人遞帖子?!?lt;/br> 楚錦年嗯了一聲,背過身去,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br> 而后揮了揮手,示意楚幽離開。</br> 楚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退了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