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br> 一早，從太師府的側門，出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br> 馬車上坐著的，是太師府的二房夫人，她今日回林府，沒有帶子女，只帶了兩個跟她一起從林家出來的嬤嬤，還有兩個貼身婢女。</br> 一路并沒有避著人，往林府而去。</br> 太師府和林府隔開一整條永安街，馬車速度平緩，在林府門前停了下來。</br> 路口有人見著，一些大娘大嬸坐在一起，開始低聲議論起來。</br> “那是太師府的馬車吧。”</br> “是是是，馬車上下來的是太師府的二夫人，去年在棲霞寺上香，碰見過好幾回呢?！?lt;/br> “倒是個顧惜娘家的，知道娘家嫂子回了府，也回來看一眼。換作是別人家的，就林家這情況，早就唯恐避之不及，哪還會這般大喇喇的上門看望。”</br> “是，這位太師府的二夫人，是個心善的，這林家，唉，百年將軍府的門楣，一言難盡啊……”</br> 這邊太師府二夫人一進林府的大門，綰寧那里就已經知道了消息。</br> 杜若來報：“小姐，太師府的二夫人，今日回了林府，這會子已經進去有一會兒了?！?lt;/br> 綰寧點點頭，“帶些禮物，我們去謝府?！?lt;/br> 她拋了鉤子，太師府扯了勾，兩方算是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一種無形的默契。</br> 昨日君策去了東晉使臣別院，把該說的都跟楚錦年說了。對于楚錦年的態度，綰寧和君策是一樣的想法，楚錦年一定會答應，因為這件事對于他來說是一本萬利的買賣。</br> 君策大概知道和楚錦年談判的籌碼是什么，但是他不知道楚錦年對此事有多執著，所以為了大皇子府事情的進度，直接把事情都說了。綰寧卻是知道，楚錦年此次就是為了此事而來，所以君策也算是歪打正著。</br> 楚錦年也并不傻，哪怕是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讓君策看出來他此行的真實目的。雖然表現不同，但是綰寧知道他一定會答應。</br> 這個時候，便要落：下一顆子。她得去太師府一趟。</br> 之前一直沒去，是還沒到那個份上，太師府也不是普通府邸，現在時機成熟，雙方都表了態，又在事情上，就沒必要再彼此遮遮掩掩了。</br> 眼下，她很有必要去一趟太師府。</br> 只是，綰寧和周六小姐的關系還沒到可以不遞帖子便可以上門的地步，所以叫上謝綺做幌子。</br> 杜若去庫房準備禮物，外頭半夏進了屋，送上了一個信封，“小姐，是逸王府送來的信?！?lt;/br> 綰寧目露疑惑，在桌前坐下，看了看信封，是君逸的字跡，打開看完里頭的內容，面色微微一紅。</br> 信上只有一行字：“一個月倒計時?！?lt;/br> 綰寧這才發現，今日已經十一月十二，距離十二月十二的婚期，剛剛好一個月的時間。</br> 虧他記得如此清楚。</br> 半夏替綰寧倒茶，見綰寧面露羞澀，笑問道，“小姐，姑爺說什么了。”</br> 綰寧臉一紅，把信收起來：“不告訴你。”</br> 半夏一副打趣的語氣，“哎呀，小姐是個有秘密的小姐了。”</br> 綰寧見她一臉幽怨的模樣，又想到信上寫的字，掩唇而笑，目光看向窗外，窗外陽光明媚，心情也跟著好起來。</br> 半夏見綰寧心情好，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她是真心為自家小姐高興，倒好了茶，輕聲退了出去。</br> 綰寧出門的時候，剛到辰時，塞了半馬車的禮物，直往謝府而去。</br> 謝泉一聽說是國公府的寧小姐來了，帶著謝夫人親自出來迎接。綰寧知道謝泉的脾性，知道對方是看著國公府的門楣才有這一出，既不點穿，也不過分親近，倒跟謝泉和謝夫人也聊了兩句。</br> 謝泉見著綰寧這氣度連連點頭，心道：這蘇長榮真是瞎了眼，這么好一個嫡女，居然拱手讓人。他自然不知道是綰寧抓住了蘇長榮的心態，一點一點促使他走到那一步。</br> 說了一會話，后頭謝綺緊趕慢趕地過來了，一見綰寧在跟自己父親說話，不由得瞪大了眼。</br> 雖然她也知道自家父親的脾性，對于這些門楣高的人家，向來是禮遇有加，哪怕對方只是個小輩，但是能跟她父親這般聊天說話的，還只得綰寧一個。</br> 就是太師府周語彤頭一回來，她父親也帶著母親親自迎接招待，但是周語彤卻沒有綰寧這般坐得住，不由得心里又對綰寧刮目相看。</br> 謝泉聊了幾句，見著自家女兒來，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離開了。</br> 離開之后，下意識的擦了擦汗，心中暗道：果然是國公府出來的人，就這么說了幾句話，竟讓他感覺到有些壓迫之感。這位寧小姐實在是不可小覷。</br> 屋子里只剩下謝綺和綰寧，還有兩個丫鬟。</br> 兩人說話也少了拘謹，隨意多了。</br> “我在家里隨意得很，剛剛聽說你來，趕緊讓丫鬟們梳頭換裳，這才來晚了?！?lt;/br> 綰寧笑道：“都怪我，仗著和綺姐姐你關系好，也沒遞個帖子就來了?！?lt;/br> 謝綺：“這樣才好呢，咱們親近，自然和別人不同，上回我去國公府，還不是想起你來，就去了?！?lt;/br> 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br> 綰寧隨意的跟謝綺拉了幾句家常，然后讓人把禮物搬了進來。</br> 一摞一摞又一摞，看著丫鬟進進出出，直把謝綺的眼睛都要看直了。</br> 她壓低聲音，悄悄的對綰寧說道：</br> “天哪，你來就來，帶這么多禮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來為我送嫁了?！?lt;/br> 綰寧聽著這打趣的話，掩嘴而笑，“頭一回自己來，總不能失了禮數，若你出嫁，我才不會送這些呢，屆時必定給你多多添箱，讓你風風光光珠光寶氣的出嫁?！?lt;/br> 謝綺聽著這話笑起來：“得，那我以后能不能風光大嫁就靠你了?！?lt;/br> 說完，意識到自己一個不察聲音大了些，趕忙抬手捂住嘴，往綰寧湊過來，壓低聲音，一副難為情的模樣：</br> “咱們這幫大喇喇的討論嫁不嫁的，是不是不太好?！?lt;/br> 綰寧往謝綺看了一眼，笑道：“反正是在你府上說的，萬一傳出去那就是你管轄不善，讓人嚼了舌根?！?lt;/br> 謝綺：“天哪，綰寧你賊喊抓賊，明明是你說的，最后卻怪到我頭上。”</br> 二人笑鬧了一陣，說話間，綰寧直接提起周語彤。</br> “今日天氣正好，我們去太師府找六小姐一起說說話吧?！?lt;/br> 來之前，綰寧還想著只提起周六小姐，讓謝綺說去太師府?？吹街x綺，綰寧改了主意。</br> 謝綺直接回到：“好呀，我也好幾日沒有見著六姐姐了?！?lt;/br> 謝綺想到一會大家一起見面說話，臉上笑開了花，連忙讓人裝了一盒周語彤愛吃的點心，和綰寧一起坐上馬車，就往太師府而去。</br> 謝府距離太師府并不遠，不到一刻鐘就到了，下了馬車，進了太師府，二人一起先去拜見了太師府的大夫人。</br> 太師府并未分家，大夫人作為管家夫人，她們上門，按照禮數是該先拜見的。</br> 大夫人是個溫婉的性子，很好說話，也喜歡這些小輩。在綰寧和謝綺離開，去找周語彤之后，回到自己院中，跟周承棟說起了此事。</br> 周承棟一聽是綰寧來了，拿著茶杯正想喝茶的手一抖，差點就把茶潑在了地上，不等大夫人詢問，便直接去了書房。</br> 周太師面色嚴肅。</br> 二夫人前腳剛去了林家，后腳綰寧就來了，而且并沒有遞帖子，很明顯是臨時決定。</br> 讓人叫來了周承海，三人坐在一塊商量。</br> 雖然綰寧不是君逸，但是在他們眼中就和君逸的代表沒什么兩樣。在此之前，就是綰寧和他們有的交涉，綰寧這會來，幾人都非常重視。</br> “父親，國公府的寧小姐怎么這時候來了。”</br> “如此匆忙，必定是有事。”</br> “那咱們可要見一見？”</br> 周太師：“要見。”</br> 另外一邊，綰寧和謝綺由下人帶著去了周語彤的閨房。周語彤剛剛聽說二人來了，心中一陣驚喜，這會見著人，拉著二人坐下，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說話。</br> 前頭來傳話的時候，她們剛好喝了一壺茶。</br> 周語彤疑慮，看向來傳話的嬤嬤，“這個時候母親怎么要見我們？”</br> 嬤嬤回答：“說是小姐的婚鞋樣式出來了，正好兩位小姐過來，一起幫著選一選。”</br> 說到這個，周語彤臉頰一瞬布滿紅暈，謝綺笑著打趣她，院子里傳來一陣歡聲笑語。</br> 綰寧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往外頭看了一眼。她剛才特地在大夫人院子里多留了一會兒，心中還想著，若是大夫人那邊沒有提起，她一會兒還得想別的辦法。</br> 她和謝綺上門，是打著看周語彤的名義。太師府最多是女主人見面知會一聲，她們陪著夫人們一起說說話。沒有女兒家到了別人家里和男主人說話的。</br> 就是謝綺家，謝泉也是拉著夫人一起，是接待貴客的規格。</br> 現在倒好，太師府傳了話，她就不用傷腦筋了。</br> 只要周太師知道她來了，必定是會見她的。</br> 周語彤和謝綺笑鬧了一陣，看向眼前的二人紅著臉說道：“那就麻煩兩位妹妹跟我走一趟了?！?lt;/br> 謝綺笑，低聲道：“不麻煩不麻煩，這可是大好事呢，我今兒一定幫六姐姐選個鴛鴦并蒂蓮?！?lt;/br> 綰寧也笑著接話，“我瞧著合歡也好，百合也好看。”</br> “是是是，只看哪一樣繡在鞋面上好看了?！?lt;/br>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大夫人的院中而去。</br> 到了大夫人院中，謝綺和周語彤被人帶到了一邊房間，綰寧正要上前的時候，被一位嬤嬤攔下了。</br> “寧小姐還請稍等片刻，我們大夫人說，一直想回國公府的禮，不知道回什么，正好這幾日繡娘繡了幾副抹額，讓寧小姐替老夫人選上一副，也是我們大夫人的心意。”</br> 老夫人是長輩，大夫人在對方小輩來了家里，送對方長輩一些東西，確實說得過去，周語彤和謝綺也并未多想。</br> 綰寧說了一句：兩位姐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便跟著嬤嬤去了隔壁的院子。</br> 在隔壁院里，綰寧并未見著大夫人，而是由嬤嬤徑直從側門出去，到了前廳。</br> 一路上，綰寧都沒有多問，只跟著嬤嬤一路往前走。身后跟著的杜若倒是本能的保持警惕。</br> 前廳里。</br> 周太師，周承棟周承海已經等候多時。</br> 那嬤嬤帶人進來，對著周太師點了點頭，周太師心中了然。</br> 綰寧一進屋，見著人，臉上并沒有驚訝的表情，徑直行了晚輩禮，</br> “國公府綰寧，見過周太師，見過二位大人。”</br> 在太師府，綰寧的稱呼，并不是大老爺二老爺，而是兩位大人，這里頭表示的意思可就不同了。</br> 三人齊齊看向綰寧，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跟綰寧見面，但卻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綰寧。</br> 沒有半點拘謹和害怕，仿佛對這樣的場合，已經司空見慣。三人都暗自心驚。</br> 特別是周太師。</br> 眼前的少女，先不說別的，這一身沉穩的定力，別說太師府的小姐，就是整個京城，這個年紀的女子，怕也是找不出第二個。</br> 幾人相視一眼，周太師點點頭，周承棟和周承海對著綰寧回了一禮，回的卻是君臣禮，</br> “寧小姐。”</br> 首位上，周太師做了個請的手勢：“寧小姐請坐?！?lt;/br> 到這里，大家什么都沒說，但是各自心里已經什么都明白了。</br> “多謝周太師?！?lt;/br> 綰寧坐下來，姿態落落大方，表情不卑不亢，不由得讓人高看一眼。</br> 從對方行了君臣禮，綰寧便沒有什么多余的要試探。坐下來后，不等周太師三人說話，直接便開口了：</br> “今日我來，是有要事要和周太師商量?！?lt;/br> 時間不多，沒必要拐彎抹角。</br> 周太師看向綰寧，“寧小姐請說?！?lt;/br> 綰寧：“策王很快會來找太師，希望大皇子和東晉十三公主結秦晉之好。太師答應就是。”</br> 周承海聽到這里，心中之前的那個疑惑有了答案：原來策王打的是這個主意，想用和親為突破口。</br> 周太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而問道：“寧小姐是在為逸王殿下籌謀？”</br> 綰寧笑了笑，看向周太師，正面回答：“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