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酉時，傍晚的天色已經暗下來。</br> 出門前，半夏給綰寧拿了一件厚氅穿上：“小姐，如今入冬了，又是夜里，天氣肯定涼了，可得仔細著點，別得了風寒。”</br> 綰寧笑著點點頭，“這還是你跟著我出門，都前前后后囑咐好幾遍，若是不跟著我出門，怕是我耳朵都得念著起繭子。”</br> 半夏臉色微微一紅，低著頭幫綰寧整理好。</br> 腦中想著綰寧之前囑咐的話，心中又過了一遍，一樣一樣都記得清楚。</br> 杜若進了屋，三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br> 綰寧握了握手中的小暖爐，帶著杜若和半夏往門外走去。</br> 側門，綰寧慣常坐的馬車已經候在門口，但是綰寧沒有上車，半夏上了馬車，而后馬車出了側門。</br> 綰寧和杜若從廊下離開，走向后門。</br> 杜若低聲道：“小姐，半夏跟著馬車出府，奴婢已經囑咐了車夫，會各處買些東西才到醉香樓。</br> 另外準備的馬車已經候在了后門，我們的人在守著，沒有人盯著。”</br> 綰寧點點頭，加快了腳步，坐上了后門候著的馬車，出了國公府。</br> 馬車離開，往玲瓏坊而去，她跟楚幽約好，在玲瓏坊見面。</br> 她這邊悄悄的去，楚幽那邊光明正大的去，楚幽在宴會之前去看看首飾，作為給赴宴小姐們的禮物，完全說得過去。</br> 這一場醉香樓赴宴，三十家的小姐，肯定驚動了各方勢力。</br> 剛剛前面傳來消息，醉香樓里，這會到處都被安排了眼線，無論做什么怕是都被放大無數倍。</br> 那些人把目光聚集在醉香樓，和一起從醉香樓出來之后的事情上，誰能想到他們要做的，安排在了晚膳前。</br> 馬車在路上無人處另外換了一輛，除了不知道哪家府上的，但是一看就非富即貴。</br> 到了玲瓏坊，馬車直接駛入了內院。</br> 見著的人很多，大家見怪不怪，只以為是哪家的小姐這時候來看首飾。</br> 不是燈會十五，大家閨秀們并不出門逛夜市，但是因著太后壽宴，又有他國使臣，皇帝允許從初八到十六開放夜市燈會。</br> 所以楚幽邀請小姐們赴晚膳完全沒有問題。</br> 這幾日的京城夜市，也是一日比一日熱鬧。</br> 她沒到的時候，楚幽連去了好幾家首飾鋪子，買了好些東西。到了玲瓏坊，被玲瓏坊的新奇首飾所吸引，到了后頭雅間認真挑選。</br> 綰寧一到，避開耳目，直奔雅間。</br> 雅間里，楚幽剛剛坐下，喝了一口茶，便見著杜若打起了簾子，綰寧進了屋。</br> 楚幽見著綰寧，一顆心落到了實處。</br> 從剛剛出門，她一顆心便忐忑著。那么多年，她少跟外人打交道，這樣的事情也是頭一回接觸，雖然不知事情全貌，但是也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股緊張的氣氛。</br> 之前綰寧跟她說的那些，關于大皇子的事，以及她自己查到的有關事宜，背地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br> 這件事太難了，但是她心里覺得，綰寧或許可以成功。</br> 這會，一見著綰寧沉著冷靜的模樣，這種感覺更甚，她也不由得放松了許多。</br> 實話實說，她真的打心眼里敬佩綰寧。</br> 從郡主府跟她對峙說的那些話，立場堅定，態度明確，不卑不亢。既沒有因為她說了要搶她婚事的話便惱羞成怒，而是冷靜跟她談判。</br> 在國公府問她愿不愿意和大皇子聯姻，沒有躲躲藏藏，對她毫無隱瞞，態度光明磊落。</br> 這樣的綰寧和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br> 她一時無從判別，綰寧究竟是怎樣的。但是會本能的想要向她靠近。</br> 在眼下大皇子事件上，她們差不多的年紀，對待這種事，她光想想都有些心有余悸，但是綰寧卻不僅不怵，而是迎難而上。</br> 還是這場事件的策劃者，對比下來，自己相形見拙，她從前自詡聰慧，但是現在，卻有些自慚形穢。</br> 楚幽抬頭，看著綰寧走近，面容沉靜，如春風拂面，她身上仿佛有一股魔力在吸引著自己，向她學習，向她靠近，想要成為和她一樣的人。</br> 綰寧從暗門而入，屋子里只有楚幽一人，楚幽的侍女在門口候著。</br> 綰寧走過來，對楚幽點點頭，徑直開口：“抱歉，一會兒去見大皇子，我會蒙上你的眼睛。”</br> 楚幽想都沒想，點頭答應：“好。”</br> 這個要求并不十分友好，但是楚幽卻一口答應下來，綰寧沒想到楚幽這么好說話，多看了她一眼，看見她臉上的真誠，繼續說道：</br> “除去路上，你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要問什么要看什么，你自己把握好，到時間了，我們的人會叫你。”</br> 楚幽點點頭：“好。”</br> 綰寧：“你可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br> 楚幽搖頭：“沒有。”</br> “好，時間緊迫，我現在便帶你去見人。”</br> 綰寧說著看了杜若一眼，杜若上前用絲帕蒙住了楚幽的眼睛，引著她穿過雅間的暗門，坐上軟轎，往后院而去。</br> 軟轎在后院東門進西門出，繞了兩個圈，才又從側門進來，直奔后頭的兩層小樓。</br> 楚幽和大皇子的見面，安排在綰寧和君逸慣常見面的一樓，窗戶都關上了，看不到外頭的景致。</br> 軟轎停在一樓屋子門口，杜若引著楚幽下來，進了屋，解開了眼睛上的布，然后退了出去。</br> 隨著“吱呀”一聲，門被關上。</br> 楚幽眼前的景象才清晰起來，這是一間類似于茶室的屋子，廳中擺著桌椅，墻上掛著字畫。</br> 這會已經到了傍晚，屋子里光線昏暗，但是也足夠她能看清楚周圍。</br> “十三公主。”</br> 耳邊傳來一道清冽低沉的男聲，聽不出情緒。</br> 楚幽側過頭去，這才看見在她的左側方站著一個人。</br> 他穿著一身藏藍色的衣袍，長身玉立，兩手負于身后，昏暗的光下依舊能看得出他面容俊逸，站在那里不動渾然一身正氣。</br> 楚幽回過神來，對著君晟行了東晉女子禮：“楚幽見過大皇子。”</br> 綰寧和她描述過大皇子君晟，而且剛剛送她進來的杜若一定認識她來見的人，由此斷定來人就是大皇子。</br> 大皇子：“抱歉，以這種方式和公主見面。”</br> 楚幽：“情況特殊，我明白。”</br> 屋子里有一瞬的靜默，君晟看向她：“不知公主想問我什么？”</br> 楚幽定了定神，開口：“我的身份似乎對你們有用，我來，是想告訴你我的要求。”</br> 君晟抬頭，看向楚幽：“公主但說無妨。”</br> 楚幽別開了目光，“我想要一個棲身之所，安穩過后半生。</br> 若大皇子以后成功，權勢我都不要，只求有一隅讓我安穩，無人打擾，可清靜過日子便是。</br> 如此，我便傾盡全力幫你們。”</br> 君晟：“他們有沒有告訴你，牽扯我的事情，怕是安穩不了？”</br> 楚幽：“綰寧跟我說得很清楚，我想要的東西得自己爭取才能得到，天上不會掉餡餅。</br> 我愿意賭一次，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朝堂腥風血雨我沒有經歷過，但我自小生在宮中，也耳濡目染。你的事情我不知全貌，但也知道路程兇險。若我折在路上，那是我自己時運不濟，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br> 但若事情成功，大皇子如愿以償，我想求得那一份安穩。</br> 若大皇子以后遇到心儀的姑娘，我絕不會阻攔，更不會從中作梗。只希望大皇子可以信守承諾，讓我安穩度日，便可。”</br> 若是從前，楚幽一定不會選這么艱難的路。但是，從她發現自己沒有退路之后，這一步險棋，她踏出去了第一步，倒有柳暗花明之感。</br> 還有，她覺得，綰寧不會輸。</br> 大皇子看向楚幽：“這便是公主今日來的目的？”</br> 楚幽也不隱瞞，對上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說道：</br> “也不全是。</br> 雖然我有所求，但是對于要嫁的人還是想要親眼見一見。</br> 我想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子，是個什么樣的人。是陰測測的？還是目光不善的，或者是淫邪不堪的。</br> 我想要見上一見，是想要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由此做了決定，往后是生是死都能無怨無悔。</br> 說實話，我對大皇子的印象非常好。若以后事情能成功，大皇子又能信守承諾，那我的人生便圓滿了。</br> 不知，大皇子對我可滿意？”</br> 這話怕是楚幽這么多年來，說的最大膽的話了。說完之后她自己都心驚了一驚，但是卻沒有退縮，看向君晟，頗有一股慷慨就義的意味。</br> 君晟對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透明，他不由得便放緩了語氣，</br> “公主說得如此直白清楚，我也不能拐彎抹角。</br> 站在大皇子的立場，并沒有什么選擇的權利。若對事情進展有利，我會盡可能的去選擇。</br> 站在君晟的立場，我對公主刮目相看。公主能想的如此明白，我心里確實松了一口氣，因為公主要的，我能給。m.</br> 公主如此坦誠，我也不愿欺瞞公主，誠然，像公主所說，這條路上腥風血雨，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要經歷的，怕是比想象中的要困難許多，這一點，我希望公主若是做了決定，能有個心理準備。</br> 實話實說，我對公主的印象也非常好。若公主愿意賭一把，那么無論是君晟還是大皇子，我都會盡力不讓公主輸。”</br> 楚幽聽著這話，目光定定地看著君晟。</br> 頓了一息才開口：“我的意思大皇子明白了，大皇子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br> 那我們，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br> “咚咚咚。”</br> 三聲敲門聲，是杜若給楚幽的信號。</br> 又是“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楚幽背對著門口，和君晟相視一眼，而后閉上了眼睛。</br> 杜若上前，給楚幽眼睛上蒙上了絲帕，引著她走出了屋子，然后坐上軟轎離開。</br> 軟轎在另外一邊院子東門近南門處轉圈的時候，影二帶著大皇子悄悄的從側門離開。從東大街的院落里通過暗道回到大皇子府。</br> 大皇子一路上琢磨了許久，寫了一封信，讓影二交給了君逸。</br> 一個女子尚且可以為了她自己的未來豁出命去賭，他又怎么能做縮頭烏龜一事無成？</br> 逸王府。</br> 君逸看完消息，目光看向窗外。</br> 他起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走了好幾個來回。又把信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遍。</br> 最后，把信折疊起來，放好。</br> 復而在桌前坐下，叫來了影一，按照今日他跟綰寧商量出來的計劃，開始部署。</br> 若楚幽不配合，那他們就要想別的法子。若楚幽配合，他們要做的事情便可以步上正軌。</br> 現在，事情比想象的更加順利。</br> 他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了什么，但是讓君晟重燃斗志是好事。</br> 從前的君晟，一直告誡他不可盲進，要護著自己。特別是出現他腿疾的事，君晟更是非常自責。</br> 每次他說起朝堂的事，君晟也聽，但是總有些瞻前顧后。但是現在，從五年前出事以來，那么多年，這是君晟第一次如此積極。</br> 另外一邊，楚幽從暗門回到了玲瓏坊的雅間，綰寧依舊等在那里。</br> 楚幽拿了一盒飾品給門口等著的侍女，讓侍女去外間包好，才又進屋。</br> 侍女有些擔憂，原本她就是去拿飾品，回來沒聽到楚幽的聲音，心中擔憂，正想著要不要進去看看，這會見到楚幽，才放下心來，跟著侍女去了前面的展示間，打包禮物。</br> 綰寧打量了一眼楚幽的神情，問道：</br> “公主見到人了？”</br> 楚幽點點頭，“是，見到了大皇子。”</br> 她表情堅定：“這件事，我做。”</br> 綰寧：“那公主可要仔細做決定，這件事事關重大，一旦踏上就沒有回頭路了。”</br> 楚幽點頭，“是，我決定好了。”</br> 在見過君晟之后，她已經沒有了猶豫。</br> 在綰寧問了她這些話之后，她更是一絲猶疑都沒有了。就沖著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她這件事情的危險性以及難度，她就覺得，先不論別的，這些人起碼可以信任，可以合作。</br> 她知道他們要做的事情很大也很難。反正她也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br> 有那么一刻她覺得，人生在世能經歷一場盛事也值得。這件事若失敗了，她經歷這一場不枉此生。這件事若勝了，她便能達到自己最初的目的，怎么選？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都是好的結果。</br> 楚幽看著綰寧，語氣斬釘截鐵：</br> “非常肯定，我，想加入你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