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花園里出來,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后了。</br> 杜若來報,東晉的侍女侍衛,已經出了前廳,在回廊處等著。</br> 楚幽:“那我回去了。”</br> 綰寧點點頭,和楚幽一起往外走。</br> 綰寧低聲問杜若:“祖母呢?還在前廳嗎?”</br> 杜若:“老夫人回了壽安院。”</br> “嗯。”</br> 出了后花園,楚幽一眼就看到了回廊處的一行人。他們身著東晉服飾,看起來跟是打眼。</br> 收回目光的同時,楚幽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臉上盡力穩住自己的心緒,不顯露分毫。</br> 她回頭對著綰寧開口:“那便告辭了。”</br> “嗯,”</br> 綰寧不由分說挽住她的胳膊,一路送她過來,走到眾侍衛和侍女們的面前,才停下來開口道:</br>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今晚醉香樓見,到時候嘗嘗我們大周的美食,之后再逛逛大周的夜市。”</br> 楚幽知道這話是說給這些侍女侍衛們聽的,她雖是公主卻不受寵,出門怕是也要跟使臣報備,楚幽心中暗道綰寧的貼心。</br> 不過雖然是做戲,但她總有些怪怪的感覺,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都要懷疑綰寧是不是知道這里面有重要的人。</br>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免了她還要自己去跟楚錦年說的苦惱,算是幫了她的忙。</br> “嗯,好,其他小姐那里,我來下帖子,定要熱熱鬧鬧的才好。”</br> 剛剛綰寧答應讓她和大皇子見面之后,商量了策略。不能綰寧一個人相陪,不然后面的事情一出,綰寧怕是首當其沖。</br> 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很多小姐做掩飾,哪怕后面有人發現什么蛛絲馬跡,她們也能渾水摸魚,不讓人知道真相。</br> “傍晚的時候我出門再給你送信。”</br> 綰寧點點頭:“好。”</br> 此時,從另外一條道張嬤嬤出來,看到綰寧在,福了福身:“大小姐。”</br> 綰寧點頭示意。</br> 張嬤嬤又看向楚幽:</br> “老奴見過公主,老夫人乏了,已經回了內院歇息,便不留公主了,公主也不必去向老夫人請辭。等下回有時間再請公主來國公府小坐。”</br> 楚幽微微低頭回禮:“是,今日叨擾老夫人了。”</br> 二人說話的時候,綰寧向楚幽的侍女侍衛們中掃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楚錦年。</br> 他站在第二排,微微垂眸,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什么。他不看人,就這么站在侍衛中,也不能掩蓋其光華。</br> 若不仔細看,確實看不出,若有心找,這般氣質哪怕藏在人群中,綰寧也能一眼把他認出來。</br> 前世的這一次太后壽宴,綰寧并不知楚錦年的存在,也沒有注意到。是后面楚錦年再來的時候,她才從君策口中知道這件事情。</br> 綰寧心中想著事。她自然不知道從她剛剛過來,楚錦年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只是在她看過去的前一瞬,收回了目光。</br> 楚錦年眼底還殘留著對綰寧容貌的驚艷,不過在想起老夫人剛剛說的那些話時,臉色又凝重起來。</br> 蘇綰寧這個人,他是調查過的。</br> 說起她的人生,短短十六年,也是頗負有傳奇色彩。</br> 前十六年,被關在蘇府,被蘇家夫人區別對待,并不出門社交,甚至在半年前,京城知道蘇家大小姐的人,都是寥寥無幾。</br> 但是從三月底,策王府那場宴會開始,蘇綰寧開始走到人前,被人認識。</br> 而后結識郡主府的郡主,被國公府老夫人喜歡,被蘇府逐出家門,被國公府收為義女,成為逸王妃……</br> 短短時間,她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br> 他聽聞了她的各種事跡,在來之前也對她有過各種想象,如今一見之下,才覺得之前自己的想象過于膚淺。</br> 綰寧給他的感覺,他用言語形容不出來。就像……就像一個迷一樣。又像一個漩渦吸引著人。</br> 一個短時間內經歷了那么大變故的人,卻居然如此沉靜。沉靜到他完全看不出那雙眸子里情緒。她還生得那般貌美,但是神情中卻不見半點驕傲自負,仿佛對自己擁有的一切毫無察覺,又仿佛洞悉了所有,她的關注點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br> 這些矛盾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讓他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br> 若是以往,他肯定要想辦法認識結交,但是現在……,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楚錦年的好奇和興趣便消散了一大半。</br> 這一趟,如果這個人他找不到。有朝一日南疆陷入混亂,天下怕是都難太平。</br> 天下如何他管不著,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心有大愛的人,只不過他母妃怕是就要哭慘了……</br> 想到他母親,楚錦年下意識的抬手放在額前按了按。</br> 這一幕正好被綰寧瞧見,二人抬頭,四目相對。</br> 楚錦年對上綰寧的目光,對美貌的驚艷沖擊比剛剛更甚。他在外多年,什么美人沒見過,但是這一眼,卻讓楚錦年覺得過往那些都是胭脂俗粉。心中琢磨著,這般貌美傾城,拐回去當個媳婦兒,還不把他那些兄弟都給羨慕死。</br> 只一眼,楚錦年已經想好要怎么去和君逸談判了。</br> 明明剛剛他都已經因為正事消了一大半的好奇,偏偏有了這一眼,這就是天賜的緣分。做什么逸王妃,哪里有九皇妃好聽。</br> 而且逸王還是個病秧子殘疾,說不好都不能人道,白瞎了那么顆小白菜……</br> 一旁的如花察覺到不對,抬頭一見著楚錦年的表情,一張臉都皺成了菊花。</br> 他家公子也不是見著美人挪不動道的主啊,這怎么也跟那些紈绔一樣犯上花癡了呢。</br> 不過有一說一,他家公子就算犯花癡,也是俊朗到沒了邊。</br> 畢竟是嫻貴妃的兒子,東晉誰不知道嫻貴妃雖然來自民間,但是她的美貌,在東晉排第二,沒人敢越過去說第一。</br> 但是,俊歸俊,這花癡的毛病咱不能放任啊。</br> 如花看著楚錦年在琢磨著什么的樣子,悄悄挨近些,壓低聲音:“公子,低調低調,再不低調,就得露餡了……”</br> 楚幽一回過頭來,就看到這一幕,雖然綰寧很快收回了眼神,但是楚錦年沒有,趕忙上前挽住了綰寧的胳膊。</br> “那我先走了,你也不必送,咱們晚上見。”</br> 綰寧頷首,算是回應:“好,晚上見。”</br> 楚幽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楚錦年,而后向外走去,身后的侍女侍衛們齊齊跟上。</br> 如花屏著一口氣,關注著楚錦年,看到他家公子沒有做出什么不適合的舉動,直到出了二門抄手回廊,才松了一口氣。</br> 內院,綰寧目送楚幽離開,向壽安院而去。才走了幾步,剛剛并未候遠的張嬤嬤攔住了她:</br> “大小姐,剛剛老夫人跟這些小輩們說話累著了,正在歇息,怕是不能跟大小姐說話了。”</br> 張嬤嬤說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卻是很明白,不讓她現在過去見老夫人。</br> 綰寧凝眸,和上一世一樣,老夫人在見過楚錦年之后,狀態便有些不對。那時候她已經嫁入策王府,趁著太后壽辰,回了一趟國公府才發現。</br> “那我一個時辰之后再來看祖母。”</br> 綰寧特地強調了一個時辰,就是讓老夫人做好心理準備。</br> “是,老奴會告知老夫人。”</br> 張嬤嬤只應了一聲,沒有說太多。</br> 綰寧也沒有多話,帶著杜若往外走去。</br> 望月軒。</br> 見綰寧回來,半夏趕忙迎上來:“小姐,你可回來了,奴婢擔心壞了,那么冷的天,得了風寒可怎么辦。”</br> “不會,還不算太冷。”</br> 綰寧笑了笑,任由她扶著進了屋。</br> 屋子里燒著炭盆,暖融融的,半夏幫綰寧脫了披風,換了手爐,杜若接過丫鬟端來的溫水,讓綰寧凈手。</br> 綰寧喝了一口茶,在椅榻上坐下來,整個人往后躺了下去,椅榻上柔軟的墊子,一下讓人放松下來。</br> 半夏見綰寧面露疲倦,心疼道:</br> “小姐今日都沒有休息,睡一會兒。”</br> 綰寧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什么時辰了。”</br> 杜若回答,“剛到申時,小姐你睡一會兒。”</br> 綰寧記掛著外頭的事,心里正琢磨著。她答應了楚幽,讓她去和大皇子見面,這是大事,要跟君逸通個氣才好,想到這里,吩咐了杜若幾句,后讓半夏半個時辰后叫醒她,才又躺下來。</br> 一閉上眼睛,腦子里出現楚錦年看過來的那一眼。綰寧眉頭微微皺起,那是一個很明顯的感興趣的神情。</br> 這位東晉九皇子,最得東晉皇帝喜愛,其母親嫻貴妃,又是宮中最受寵的女人。朝廷上下都猜測,這位九皇子,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人選。</br> 但是這位九皇子卻不喜歡好好在朝堂呆著,對政事也不太感興趣,一直在民間活動。</br> 對于皇帝交給他的一些民間的視察任務,倒也完成得中規中矩。他們的消息里,楚錦年近幾年有很多次來了大周,但是卻查不到具體為何。</br> 他性格乖張,凡事不以常理出牌。關于他的消息沒有多少確切的,大多似是而非,無法確認這個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性子。</br> 綰寧對他不好奇,也并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只希望以后的事情不要跟他對上才好。</br> 綰寧腦中想著事,左邊香爐里飄來淡淡的安神香,不知不覺睡著了過去。</br> 半夏在一旁守著,見綰寧睡熟,輕輕拉了拉被角,關上了窗戶。</br> 東晉使臣別院。</br> 楚錦年回來,第一時間讓人遞了帖子去逸王府,之后便坐在椅子上翻看著關于綰寧的消息。</br> 如花在一旁整理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試探著問道:“公子,咱們說好的低調行事呢,這就要暴露了嘛?”</br> 楚錦年抽出其中一張消息看著,眼皮都沒有抬一下:</br> “暴露就暴露唄,反正出門的時候父皇也說了,讓我到處游歷游歷漲漲見識,被人知道身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東晉的皇子不能受委屈。”</br> 如花一臉橫肉,此時五官皺在一起,語氣苦口婆心:</br> “話是這么說,但是公子不是時常說咱們這回是出來干正事的,其他的一律靠邊。”</br> 楚錦年放下君恒求娶綰寧那一張消息,拿起郡主府前綰寧被冤枉夜不歸宿時,君策主動承認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張,心道:本公子看上的人,果然搶手。</br> “反正人又找不到,最后一條線索也斷了,我找個媳婦回去,沒準母妃還能開心一下。”</br> 如花噎住,無力反駁:“那公子還不如直接讓貴妃娘娘回一趟南疆,見見家人來得更實在,貴妃娘娘老惦記著家里人呢。”</br> “就我母妃那個心思,哪里敢回去?沒辦法了,母妃也沒生著女兒,看來巫派這一脈是要絕了。</br> 誒,你說,要不然讓母妃再生一個吧,如果她生了女兒,那巫派不就有救了嗎?還費盡心思找什么表姑表姨和那些隔了十萬八千里的表姐表妹。”</br> 如花聽著楚錦年輕描淡寫的語氣,一張臉抿成苦瓜。</br> “哎喲,我的公子爺,就算貴妃娘娘生也來不及,十年過去,巫派早被蠱派啃得渣渣都不剩了。”</br> 楚錦年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你說怎么辦?”</br> 如花又一次被噎住,說不出話來:“不然咱們再去江南找找,看看蘇家老夫人那邊有沒有私生女什么的?</br> 宋老夫人不就是這樣嗎,明明是霍家嫡親的女兒,非說是過繼來的,還大老遠的嫁到京城來,咱們差點就忽略了這條線索。”</br> 楚錦年斜睨著他:“來,伸出你的爪爪。”</br> 如花不明所以,伸出一雙短胖短胖的手指。</br> 楚錦年抬了一下下巴,“數數咱們去了江南多少次?”</br> 如花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開始數:“一二三四五……”</br> 數著數著,如花臉色越來越難看,收回手,嘆了口氣,一屁股往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來,有些垂頭散氣。</br> 江南去了那么多次都沒有消息,再去亦是意義不大,京城如今也一無所獲,難搞。</br> “公子,咱們這一回啥都沒撈到,回去可怎么交差呀?”</br> 楚錦年:“剛剛不是說了嘛,帶個媳婦兒回去啊。”</br> 如花扶額:“我說公子,咱們能稍微正經點嗎?人家逸王和國公府寧小姐下個月就要成婚了,你這棒打鴛鴦,虎口奪食,這事做得既不道德又危險。”</br> 楚錦年:“那么好看的姑娘,當然是得拐回家做媳婦兒才是正解。”</br> 如花嘟囔:“人家都是一見鐘情,你這怎么那么像見色起意。”</br> “你嘰嘰咕咕說什么呢?有話大點聲。”</br> 如花咳咳了兩聲:“奴才是說:公子覺得逸王能答應?”</br> 楚錦年:“他答不答應有什么關系,大周皇帝答應不就行了。”</br> 如花驚愕:“大周皇帝怎么可能會同意。”</br> 楚錦年笑了笑:“只要籌碼合適,沒什么不能同意的。”</br> 如花皺眉:“那國公府呢,怎么交代?”</br> 楚錦年不以為意道:“一個干親而已,國公府還能怎么樣,再說了,若皇帝同意,國公府就是有意見也得忍著。”</br> 如花聽著這話,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開口:</br> “公子,你這跟搶有什么區別?”</br> 楚錦年看完桌上的消息,一拍桌子,往椅子上坐起來:</br> “呸,什么叫搶,說得我跟土匪似的,我這叫爭取,爭取,懂不懂?</br> 走,咱們去逸王府,會會逸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