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是陰天。</br> 寒風陣陣,仿佛隨時都要下雪。</br> 綰寧醒來洗漱好,便坐上了馬車,往郡主府而去。</br> 到郡主府的時候,蘇梨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翠紋裙,梳著雙丫髻,發髻上,插著新鮮的同色月季,一入眼便是少女嬌俏的模樣。</br> 蘇梨一見著綰寧,趕忙迎上來,臉上的笑容如花燦爛:“寧姐姐。”</br> 綰寧下了馬車,對上蘇梨期盼的眼神,笑道:“天氣那么冷,在里頭等著便是,做什么在外頭站著,不嫌冷呀。”</br> 蘇梨一手提著裙子,小跑著過來,上前挽著綰寧的胳膊,“冷呀,但是是出來等寧姐姐,就一點也不冷了。”</br> 綰寧笑著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幾日不見,梨梨是越發會說話了。”</br> 蘇梨抬頭挺胸,“我都是實話實說。”</br> 綰寧笑:“好好好,實話實說,快走吧,外頭可太冷了。”</br> 蘇梨趕忙牽著綰寧往前走:“哎呀,瞧我,光顧著說話,走吧,咱們屋里再聊。”</br> 二人相攜,一起進了院子。</br> 會客安排在了前廳。</br> 此時,前廳里燒著地龍,一進屋子,一股暖氣瞬間把人籠罩起來。屋里屋外仿佛是兩個世界。</br> 半夏把綰寧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蘇梨也解了披褙。</br> 蘇梨把綰寧引到一旁的桌子前。</br> 等二人在椅子上坐下來,已經有下人上了熱茶。</br> “小姐,喝杯熱茶散散寒氣。”</br> 綰寧接過半夏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胃里一下暖起來。</br> 剛剛放下杯子,就聽到蘇梨開口道:“寧姐姐,東晉公主大約辰時三刻才會到。距離現在還有大半個時辰,咱們可以好好說說話,早膳已經備好了。”</br> 說話間,下人們已經陸續把早膳端了上來,不一會,就擺了一桌子。</br> 蘇梨介紹:“寧姐姐,這是李記的包子,王記的粥,有晶瑩剔透的玉容糕,還有片片分明的黃金條,雪白銀耳百合蓮子羹,還有幾碟爽口小菜,那是府中做的,上回姐姐就說好吃。”</br> 聽著這話,綰寧心里暖暖的。</br> 蘇梨給綰寧盛了一碗湯,二人一邊吃一邊說著話。</br> 蘇梨太喜歡寧姐姐了,平時她在府中一個人可悶壞了。這般慢慢吃喝,有說有笑的溫馨氛圍,她實在太喜歡。</br> “寧姐姐,你說這東晉公主好好的來見我做什么?”</br> 綰寧:“應該就是隨意拜訪,這兩日,這位十三公主也去了好幾家府邸。”</br> 蘇梨喝了一口湯,點點頭:“說得也是,看來是我想多了。”</br> 綰寧:“隔壁的景公子,可在府中。”</br> 說到易景,蘇梨的臉頰一下浮上一朵紅暈,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洋裝喝湯的模樣,</br> “景哥哥……景哥哥他去北山學院了,要月底的時候才能回。”</br> 綰寧見狀,想到上一回國公府設宴的時候蘇梨說那些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臉上浮出笑意,也沒再打趣她,轉移了話題。</br> 二人說說笑笑,吃完早飯,又坐著喝了會茶。</br> 到了辰時三刻,外頭有人來報:“東晉十三公主來了。”</br> 綰寧和蘇梨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蘇梨:“請人進來。”</br> 二人一起到院門口去迎。</br> 不一會,遠遠的,綰寧就見著一姿容艷麗的女子往這邊走來。</br> 她本就五官明艷,今日上了濃妝,一眼看去,艷光四射,不容人忽視。</br> 穿了一身華麗的紫色衣裙,外罩同色披風,看得出來是細心打扮過。</br> 行動端莊自持,神情冷傲,確有一國公主風范。</br> 東晉的服飾和大周的服飾差別不大,只襦裙腰帶的系法不同。</br> 看她穿的,是大周服飾的系法,頭上梳的也是京城時興的發髻,這么一走出來,若不知身份,倒真以為是哪個大家的嫡小姐。</br> 在綰寧打量楚幽的時候,楚幽也打量著綰寧。</br> 她一眼看過來,眼中閃過驚艷,臉上卻不動聲色。</br> 僅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落在蘇梨身上。</br> 等楚幽走近,蘇梨上前一小步,行了閨閣禮:“蘇梨見過十三公主。”</br> 楚幽笑回道:“郡主客氣了。”</br> 說著也回了一禮。</br> 二人起身,楚幽看向綰寧:“這位想必就是國公府寧小姐了。”</br> 昨兒中午,蘇梨回了郡主府后便回了帖子,說了今日會和國公府的小姐一起,所以楚幽有此一問。</br> 綰寧:“蘇綰寧見過十三公主。”</br> 楚幽:“蘇小姐不必多禮。”</br> 蘇梨:“走吧,外頭冷,我們屋里說話,十三公主請。”</br> 楚幽做了個請的手勢,看了一眼綰寧,幾人一起往前廳屋中而去。</br> 綰寧察覺到楚幽興味的目光,再抬頭看,楚幽已經越過她了,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門口。</br> 楚幽只帶了四個侍女進屋,還有四個侍衛在院子外頭候著,并沒有進來。</br> 那四個侍衛里,沒有楚錦年。</br> 綰寧回身,落后她們兩步跟著一起進了屋。</br> 此時,東晉使臣別院。</br> 一間客房中,楚錦年正圍著墻角的地龍口子,燒著柴火,旁邊用樹枝架著兩個一掌長拳頭大的紅薯。</br> 還能看到紫紅色的紅薯皮,根須被火燙得卷起來,看起來是剛剛放進去不久。</br> 門吱呀一聲打開,外頭出現如花肥胖的身體,他腳步身輕如燕,進了屋,腿一勾關上了門,甩了甩一身的寒氣才過來,把手上的柴往地上一放,在楚錦年旁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br> “公子,柴火。”</br> 說完整個人往篝火靠了靠,兩手打開,照著取暖。</br> “公子,外頭可冷了,風刮得呼呼的。”</br> 楚錦年沒理他,修長的手指拾起一根干樹枝,放在了篝火上。</br> 如花看向楚錦年,身子往楚錦年靠了靠:“公子你真不去看看,今兒,國公府的寧小姐也去了。”</br> 楚錦年:“嗯,不去,燒火。”</br> 正說著,對面的窗口一陣風吹來,把柴火燒出的煙吹向了如花,如花下意識的手一揮,“咳咳咳……”</br> 如花一張臉都咳紅了,才晃著身子從煙里走出來,又咳了兩聲,</br> “公子,以前沒發現你有燒火這樣的愛好。”</br> 楚錦年:“現在發現也不晚。”</br> 如花:“別啊公子,是不是發現什么了?”</br> 楚錦年:“也沒有,純粹的想吃紅薯,聽說大周的紅薯又大又甜,自然是要嘗一嘗的。”</br> 如花兩腳往凳子前一撐,五官皺在一處,“哎喲,我的公子耶,這紅薯它長在哪里都是紅薯啊,咱們這大老遠的來一趟,好歹干點正事,不然奴才回去怎么和貴妃娘娘交代哦。</br> 這國公府的寧小姐,雖說是認的干親,但是了解了解,總沒壞處的吧,而且這位寧小姐的母親,年輕時和江南蘇家的小姐是手帕交。”</br> 楚錦年:“那你把那位寧小姐的母親帶來我問問?”</br> 如花苦著一張臉,“公子你這不是為難奴才嗎?就算奴才能帶來,也問不出什么了。這人埋進土里這會墳上都怕是長草了。</br> 這有活的公子不去問,非得去問掛了的。</br> 公子你看,今兒的郡主府,一個江南蘇家正兒八經的孫小姐,還有一個和江南蘇家小姐有那么點關聯的小姐,怎么著都該去看看。”</br> 楚錦年:“不必,我們要的東西楚幽會給我們帶回來。”</br> 如花想到什么問道:“公子,奴才覺著,這十三公主,并不像咱們打聽到的那樣什么都不懂。端看她幾次宴會,雖然裝著有些害怕,但悄摸摸打量幾位大周皇子,可是絲毫都不怵。”</br> 說完這句話,楚錦年才略微抬頭,斜睨了如花一眼:“喲喝,眼力見長啊。”</br> 如花瞬間反應過來,臉上露出諂媚的夸張笑容:“原來公子早就知道,公子果然火眼金睛。”</br> 楚錦年:“咱們東晉那么多的公主郡主,你以為我為什么帶她?”</br> 如花想了想:“因為她聽話?”</br> 楚錦年搖頭。</br> 如花:“因為她好拿捏?”</br> 楚錦年把紅薯翻了個面,口氣隨意:“因為她聰明。”</br> 如花不明其意,面露疑惑,“奴才愚鈍,這十三公主奴才實在看不出聰明,對比起來,另外幾位公主可算機靈著呢。”</br> 楚錦年一臉嘲諷:“她們幾個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楚幽。”</br> 如花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那十三公主會不會對公子造成威脅或者傷害,她會不會壞事?”</br> 楚錦年笑了一聲,“會壞事的人,我不會帶出門。</br> 聰明人最大的聰明之處,便是識時務。識時務才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我允許她有點小心思,只要她把事情都辦好,那些我不在意的,全當她此行的酬勞了。”</br> 如花一瞪眼,一副似懂非懂,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表情,“那倒是可惜了,她怕是錯過了公子給的好處。”</br> 楚錦年看向如花:“她未必不知道。”</br> 如花:“啊,她知道?那她還裝得這么像,一副弱小雞的樣子。”</br> 楚錦年:“所以她是聰明人。”</br> 如花:“公子,那這十三公主究竟想做什么?”</br> 楚錦年:“只要不礙著我,不礙著東晉,她想做什么都隨她去做。若有必要,我也不介意幫她一把,聰明人總比蠢人討喜一些。”</br> 一國公主在皇室并不受寵,也不受重視。而且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能謀算的無非就是自己的婚事了。</br> 之前有個消息,是說皇帝想挑個公主嫁給榮安候,榮安候年逾五十,救過皇帝一命,為此搭上了自己的兒子,之后再無所出,皇帝感念他的恩情,送個女兒也算是全了這一番救命之恩,天下人都得夸皇帝知恩圖報。犧牲一個女兒,三方得利,何樂而不為……</br> 如花琢磨著楚錦年的話,也想到了這里,恍然大悟:“所以十三公主是為了自己的婚事。”</br> 楚錦年:“還不算太笨。”</br> 如花:“公子,十三公主雖然不受寵,但是作為東晉的公主,只能高嫁,不能低配。”</br> 如今東晉和大周國力相比,雖然大周比東晉更為強盛。但是兩國隔開甚遠,并不會有戰爭,所以沒有比較的意義。東晉也并不依附著大周,若是楚幽低嫁,那是打東晉的臉。</br> 她能選擇的范圍很有限,要么是皇帝,要么是皇子。</br> 想到這里,如花脫口而出,“那她若是想嫁給皇帝,那……”</br> 楚錦年:“兩國結親,這可是好事。”</br> 如花:“那她若想嫁給皇子呢?”</br> 楚錦年:“一樣。”</br> 如果終于反應過來:“那既然都一樣的話,她肯定會選擇皇子。</br> 原來如此,奴才就說,那一日公主可是好好的把三位皇子都打量了個遍。”</br> 楚錦年笑了笑,“那你說,她會選誰?”</br> 東晉的公主,想要嫁給大周的皇子,是兩國友好邦交的意思。兩國都會支持,而且依楚幽的身份,做個正妃綽綽有余。</br> 如花聽著這問話,想了想,面露難色:</br> “公子,你這就為難奴才了,這種事情奴才怎么知道。</br> 二皇子策王有兩個側妃,沒有正妃。三皇子逸王正妃側妃都沒有,只有一個未婚妻是國公府的干女兒。</br> 四皇子恒王倒是有王妃,但現在死了,恒王妃的位置也空了出來。除了三皇子另外兩位都有可能。”</br> 如花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來楚幽會選誰。泄氣的跺了跺腳,“奴才想不出來。</br> 只不過選他二人都不好說很危險,誰也不知道未來的儲君是誰,看這倆斗得如火如荼,若其中一人上位,另外一人怕是下場也不好。”</br> 楚錦年聽著哈哈大笑。</br> 如花撓撓頭:“公子你別笑啊,奴才這腦子啊,向來不靈光,你這一笑以后更不靈光了。”</br> 他看著楚錦年一副心中了然的表情,一拍大腿,“難道公子知道公主會選誰?”</br> 楚錦年低頭,把炭火扒拉了兩下,傳出幾聲啪嗒啪嗒燒柴火的聲音。</br> “他們兩個,楚幽都不會選。</br> 楚幽野心不大,若不然也不會藏著這聰明才智不讓人知道,半點不顯山露水。</br> 但是她也不認命,想盡辦法搭上我。</br> 所以,她來大周,不是來送死的,而是來求生路的。</br> 二皇子策王和四皇子恒王,二人的爭斗由來已久,并不是秘密。而且恒王妃剛剛死于非命,無論是選擇他們中的哪一個,都要被卷入奪嫡之爭中。</br> 她在東晉并不受寵,對二位皇子的幫助不大,輸了她是死,贏了她靠著一個身份坐享其成,下場也不會太好。</br> 所以,其實她只有一個選擇。”</br> 如花搶道:</br> “公子說的是三皇子逸王,可是他有未婚妻。二人是賜婚,眼看著婚期就要到了。若有意外……,雖然寧小姐是國公府的干親,但是國公府也不會坐視不理。”</br> 楚錦年從火堆中扒拉出紅薯,紅薯表皮已經皺起,隨著陣陣熱氣,冒著香味。</br> 他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姿態慵懶,</br> “這就看楚幽的手段了。</br> 若今日我去了,她怎么好發揮呢?我不去她才好說話,反正讓她做的事情她會做,其他的,我不妨放放水。</br> 只看她,能不能成為逸王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