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的余暉落在屋檐上，浮起淡淡的一層金光，但到底已經到了十一月，有風吹來，寒意四起。</br> 宮中熱鬧，正預備著今夜的宮宴。</br> 今日西涼使臣來，另外兩國的使臣也不會落下。御膳房的宮人各自忙碌卻井然有序。</br> 挨著酉時，鴻臚寺和禮部的大臣陸陸續續開始進宮，各國使臣是客人，往后延了一刻鐘。到酉時兩刻的時候，人都已經差不多來齊了。</br> 君逸君策君恒三位皇子，也入了宮，不過先去了御書房見皇帝。</br> 十一月，已經入了冬，天黑得早，三人到御書房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br> 御書房里，燈火通明，暖色的光更顯得入目富麗堂皇，氣氛一下肅穆起來。</br> 屋中放著幾個碳盆，燒得旺旺的，把冷氣隔絕在外，龍案前，皇帝正在批閱奏折。</br> 三個人進來，齊齊行禮，“兒臣參見父皇。”</br> 皇帝抬起頭來，看了三人一眼，說了一句“平身”，繼續低頭批閱奏折。</br> 三人收了禮，候在一側，過了一會，皇帝批閱完了手上的奏折，把奏折一收，往旁邊放下，這才從龍案前走出來，在外頭的檀木椅子上坐下。</br> 錢公公趕忙倒上茶，皇帝端起，喝了一口，這才看向幾人：</br> “今夜宮宴，三國使臣都在。”</br> 君恒負責宮宴事宜，此時聽著皇帝問話回答到：</br> “回父皇的話，三國使臣都已經進宮，這會應該已經到了保和殿。東晉十三公主，北燕太子，西涼二皇子，今日三位都來了。”</br> 皇帝嗯了一聲，又喝了一口茶，問道：</br> “對于這三國，你們有什么想法？”</br> “老二你先說。”</br> 一旁的君逸聽著這話，微微斂眸，在這種問題上，皇帝率先問了君策，說明在對比于君恒的能力問題上，是更認可君策的。</br> 而且這話問的巧妙，沒有問三國的目的，或者如何對待三國，只問對三國有什么想法，這個回答就寬泛了。</br> 回答的人回答的方向，就表明了他看待事情的格局，還有是否能發現問題，如何解決問題……，是最能體現一個皇子綜合思辨能力的。</br> 這是皇帝給皇子們的考驗。</br> 君策往前一步，拱手行了臣禮。</br> 回答到：“皇祖母壽辰，三國送上了大禮，且都派了各自的公主皇子遠道而來賀壽，可見其對大周的敬仰。但是我們大周卻不可掉以輕心。</br> 東晉遠在海外，對我們的影響相對弱一些，兒臣以為，對東晉只做到友好的禮尚往來便好。</br> 至于北燕和西涼，旁敲側擊的敲打一番，無論他們此行是何目的，揚我國威，清晰立場，總是沒錯的。”</br> 皇帝點點頭，面露欣慰。</br> 雖然還差了一些，但是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br> 皇帝看向君恒，“老四有什么想法？”</br> 君恒上前，行了一禮，回答道：</br> “回稟父皇，兒臣和二皇兄的想法一樣，不過還有幾點想要補充。</br> 東晉以商業著稱，兒臣以為，東晉這一次并非是要和我大周有政務上的合作，否則如何也該派一個皇子來。</br> 但對方派的是公主，而送的禮卻又是稀奇貴重，很明顯是為了交好大周，兒臣以為，東晉此舉，是想要發展大周商業的市場。</br> 兒臣以為，東晉若真是如此想的，若對大周也有利，合作也未嘗不可，總歸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和東晉保持友好的關系是上上策。</br> 至于北燕，兒臣對于北燕向來持保留態度，北燕狼子野心，這么多年屢屢犯境，這一回太子親自上門，絕對是不懷好意，別有所圖。</br> 不過邊境之事，兒臣并不清楚，不能夠猜測他具體究竟想做什么。</br> 兒臣斗膽建議父皇，一定要讓朝廷時時警惕北燕，不能給北燕有任何空子可鉆。就像我們一開始知道北燕太子要來時候的決定一樣，防人之心不可無。</br> 至于西涼，兒臣的態度和對北燕是一樣的，西境若不是有國公爺宋淵在，怕是也不得安寧。</br> 不過，兒臣無意中聽到有小道消息說，這一回，西涼來的二皇子跟大皇子不對付。也不知這一回，西涼究竟想做什么？”</br> 君恒說完這話，頓了頓，在腦子里回想著，出門時陳老囑咐說的那些話，可有遺漏。</br> 一旁的君逸卻是在心里想著：早知道君恒的記憶力這么好，就讓陳老多給他說一些了。</br> 不過眼下也差不多了，太多了難免引起懷疑。</br> 皇帝看向恒王，一臉的驚喜。想不到他還能鑒定分析得如此透徹，倒是讓人刮目相看。</br> “不錯不錯，有長進。”</br> 聽著皇帝的贊賞，君恒心中竊喜，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得意。</br> 他拱手開口道：“父皇，兒臣愚鈍。雖然很想為父皇分憂解難，但兒臣所了解到的消息，只能推測出這些想法。父皇覺得兒臣說得對，兒臣實在受寵若驚。”</br> 皇帝點點頭，以示贊同，“不錯，不驕不躁，大有長進。”</br> 君策看著眼前這副場景，眉頭微微皺起，瞥了一眼君恒，察覺到他的目光，君恒一挑眉，望過來是挑釁的眼神。</br> 君策就是再想反駁，也得分清楚場合，雖然他不知道君恒什么時候有了這般七竅玲瓏心，但心中升起一抹危機感卻是實實在在的。</br> 君恒這一番話，說得恰到好處，如果事無巨細說清楚，就會惹來皇帝懷疑，懷疑他背后在干預這些事，不然怎么會對對方了解的那么清楚。</br> 就是像這樣，用朝廷眾人皆知的信息，倒推出來的猜測，卻有理有據，讓人信服，才顯出他智慧超群，又格局寬大。</br> 君策心中暗暗唾了一口，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種事情上落了下風。</br> 原本皇帝先問他的時候，他心中還有些沾沾自喜，回答的問題自認為也不錯，但是跟君恒的回答比起來，到底籠統了許多。</br> 人就怕對比，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br> 皇帝顯然對君恒這一番話也很是震驚，不過震驚之余還是欣慰，作為中宮嫡子，這才是君恒應該發揮出來的水平，看來平時自己對他還是忽略了一些。</br> 皇帝想到這里，又夸了君恒幾句，顯示對他的贊同。</br> 君恒自是謙虛一番，幾句話你來我往，竟有些其樂融融的意味，也對，君恒慣常會說好聽話，只是這會看著，怎么看怎么礙眼。</br> 君策就這么看著君恒成為了這場戲的主角，袖子中的手指微微攥緊，卻不敢表現出不甘來。</br> 皇帝察覺到氣氛不對，撇了一眼君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這老二最近的氣量是越發小了。</br> 皇帝又看了一眼最邊上的君逸，君逸從進門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臉上神色如常。</br> 又看了一眼君逸的腿，也確實，都已經這樣了，自然沒了爭的心思，對比于君策，看起來倒順眼許多。</br> “老三呢，可有什么想法？”</br> 君逸略微怔了一瞬，才拱手回答，“回稟父皇，兒臣對朝堂之事并不了解，但依兒臣從前對北燕的認識來說，兒臣認可四皇弟的說法。”</br> 君恒一聽，即刻向君逸投過去一個親切的笑容：果然這些日子的示好還是有作用的，這會看君逸是怎么看怎么順眼。</br> 心中暗道：等到時候北燕頂了罪，他一定要替君逸多要些東西才行，大家禮尚往來，往后也好合作。</br> 君策眉頭皺的更深，心中也知道場合不對，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頭垂的更低。</br> 只是皇帝一直觀察著他，這個表現，怎么可能瞞過他的眼睛，倒是也沒有點穿，只心中琢磨，這兩個兒子都得好好的磨一磨才行。</br> 他掃了一眼三人，“對東晉且看著，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北燕和西涼，來者是客，面上過得去就行，敲打還是很有必要的，這件事便交給老四了，可別讓朕失望。”</br> 君恒心中大喜，臉上卻極力掩飾。</br> 主持外使宮宴的活，這是皇帝對他莫大的認可。想到這里，心中把陳老感激了好幾遍，暗道回去之后一定要多賞些東西。</br> “是，父皇，兒臣領旨。兒臣必定不給我大周丟臉，不給父皇丟臉。”</br> 皇帝嗯了一聲，揮了揮手：“都下去吧。”</br> 三人齊齊道了身“是”，退了下去。</br> 等人出了書房，皇帝拿著奏折的手又放了下來，看向一旁的錢公公：</br> “你看他們二人如何？”</br> 這種送命題錢公公哪里敢答，誠惶誠恐一下撲通跪了下來，“陛下，奴才哪知道這個，奴才只知皇子們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每一個都有陛下當年的英姿。”</br> 皇帝收回目光，哼了一聲，“個狗奴才，在朕身邊那么多年，還膽子這么小，一點用都沒有。”</br> 錢公公陪著笑：“陛下可冤枉奴才了，陛下不在跟前的時候，奴才在底下那群新人面前可是可勁的耀武揚威呢。在陛下面前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編排皇子們呀。”</br> 皇帝被逗笑，大手一揮，“滾吧。”</br> “哎，多謝陛下，奴才這就退下。”</br> 錢公公用袖子擦了一把汗，起身，只是從地上起來后，身形依舊弓著，一副恭敬的姿態，退到了門口。</br> 出了門，一抬眼就見著三位王爺，已經走遠了。</br> 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御書房，定定的站在一側，哪怕皇帝看不到，也不敢有絲毫怠慢。</br> 夜色完全籠罩下來，從御書房到保和殿，有一段路要走，此時，廊下都掌上了宮燈，回廊處燈火通明，十步一宮女，候在一側。</br> 此時，君恒君策走在前頭，君逸由影一推著，在后頭跟著。</br> 前頭傳來君恒和君策的對話。</br> 君策先開口，“本王竟不知，四皇弟還有如此籌謀的智慧。”</br> 君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是問完之后，目光卻沒有離開君恒。</br> 君恒聞言，放慢了速度，一副揚眉吐氣的表情大笑了幾聲。</br> 剛剛在御書房，他竭力收斂著不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這會皇帝不在，在君策面前，是一點都不愿意藏著掖著。</br> 此時被君策這么問，臉上一臉的得意，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剛才說了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語。</br> 他停了笑，冷哼了一聲，一副傲慢的態度，</br> “二皇兄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下回本王再讓二皇兄漲漲別的見識。”</br> 君策瞥了一眼君恒，在他眼里，君恒除了一個中宮嫡子的身份，什么都比不過他，但現在自己一番話都被對方比了下去，心里堵得慌。</br> 一想到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一股煩躁，從心中升起。</br> “看來四皇弟最近確實大有長進。”</br> 若是往常，君恒聽著這話定是要惱，但今日他卻只笑了笑，“還成。”</br> 君策趁熱打鐵激他：“四皇弟身邊是得了大才之人，改日得空一塊吃個飯如何。”</br> 君恒不接茬，沒給他套出話，而是默認剛剛御書房說的那些話，就是自己的想法：</br> “二皇兄想跟本王吃飯，本王沒空，不過本王府中守后門的老大爺或許有空，可以跟二皇兄一敘。”</br> 聽著這話，君策嘴角一抽，這君恒最近是越發會耍無賴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實在是沒品。</br> 他是不相信這樣沒品，有什么事都掛在臉上的君恒能說出那樣一番話。按照他的了解，君恒身邊肯定來了能人。</br> 他有預感，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智謀艷絕，這樣的人，在君恒身邊替君恒出謀劃策，對于他來說就是個禍患。</br> 哪怕他現在篤定能勝過君恒，但君恒身邊有這么一號人，給他造成困擾，到底麻煩。</br> 還有一點，最讓他忌憚的：是對方居然能預判到皇帝的心思。</br> 預判到了，所以才讓君恒準備了這一套說辭。</br> 這，才是君策真正在意的點。</br> 都說帝心難測，所以伴君如伴虎。但如果有人能摸到皇帝的心思，又做出應對，那后果……</br> 君策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再往下想。</br> 他剛剛和君恒看似閑聊的一段話，其實是他在確定：真的有這么一個人。</br> 這樣的威脅，他不會放任不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