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使臣別院到國公府,要路過京城最繁華的華安街。</br> 綰寧想著老夫人最近吃東西沒什么胃口,便讓馬車拐去了副街上的王家糕點鋪,這家糕點鋪子里的山楂糕,做得最細(xì)膩香甜。</br> 買了糕點,馬車回了主街,往國公府而去。</br> 自從發(fā)生了上一次君策當(dāng)街?jǐn)r住馬車的事件,綰寧便吩咐車夫出門一路都走大路,寧愿繞遠(yuǎn)些,也不走小巷。</br> 君策打什么主意她不想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若不是朝局錯綜復(fù)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而她又有顧忌,哪能這般輕易放過他。</br> 想到君策,綰寧神情發(fā)冷。心中想著什么時候要跟君逸見一面,商討一下賠付的事情。</br> 眼下君策這邊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跟北燕合作,二人狼狽為奸,等北燕頂下了謀害君逸的罪名,補償是肯定的。</br> 雖然這獅子大開口的話有人替他們?nèi)フf,但是具體要什么,他們心里也得有個底。</br> 至于要多少……</br> 綰寧嘴角上揚,勾起一抹壞笑。</br> 如果這件事真是北燕做的,他們可以多要,但到底有個范圍。皇帝雖然樂意看到北燕吃癟,但也得顧忌著北燕不服鬧大不好看。</br> 如果這件事,君策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頂了下來,那皇帝很大概率會按住不發(fā),哪怕爆出來,也會大事化小,就像當(dāng)初恒王妃事件一樣。倒不是他多偏頗君策,而是這種事不僅傷了皇家臉面,而且事情已成定局。</br>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能改變,再搭上一個皇子顯然是不明智的。</br> 事情到了這一步,全是權(quán)衡利弊,再沒有半點公平、情誼可提。</br> 這兩種結(jié)果,君逸除了是犧牲品,而且沒有多大的動作空間為自己謀求。</br> 如今,這第三種,綰寧要君策心甘情愿的脫一層皮。</br> 這件事,君策躲在北燕人后面,企圖把事情徹底翻篇,一勞永逸。</br> 但是北燕人也不是傻的,他們的交易,籌碼已經(jīng)對等,頂鍋這件事是北燕的投誠,但是君策不知好歹,對北燕一再試探討價還價,有君恒在中間攪局替君逸獅子大開口,想來北燕人也很喜聞樂見。</br> 這個局布到這里,待他們商量出要什么,故意透露給君恒之后,君逸只需坐享其成就好。</br> 這一次,哪怕他們再過分,君策都得咬住牙關(guān)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br> 此時不宰他,更待何時?</br> 君策以為有人頂罪,這件事就算完了,但綰寧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什么叫肉疼?什么叫大出血。</br> 綰寧想到那場景,頓時心情舒暢。</br> 一旁的杜若卻是一直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她自然也察覺到了自家小姐臉上的笑容,再聯(lián)想到剛剛見過了李清云,腦中琢磨著自家小姐是不是因為李清云才笑得如此開懷,不由得又哆嗦了一下。</br> 雖然她現(xiàn)在認(rèn)綰寧為主子,但君逸從前畢竟也是她的主子,而且一直待她不薄,他二人是未婚夫妻,看之前的相處也都非常的好。</br> 若真的自家小姐移情別戀……</br> 杜若內(nèi)心在道德的博弈中拉扯。</br> 若是逸王府那邊詢問,她要不要說實話呢?</br> 算了算了,這種事怎么好說,還是當(dāng)啞巴算了,反正她現(xiàn)在是自家小姐的人,其他人怎么想,她管不了那么多了。</br> 想通了這一點,杜若長呼出一口氣,臉上的陰霾散了許多。</br> 馬車到達(dá)國公府,已經(jīng)是申時了。</br> 綰寧在大門口下了馬車,準(zhǔn)備去老夫人的壽安院送山楂糕,剛一進(jìn)門,管家便迎了上來。</br> “小姐,逸王殿下來了,這會兒老夫人正陪著在前廳坐著喝茶呢,老夫人說讓小姐回來了便去前廳。”</br> 綰寧略微詫異:這會兒都挨著傍晚了,他來做什么?</br> 上回君逸這個時間來,還是因為吳氏死了,他怕她心里不好受,想來陪陪她才來的。</br> 今兒這會兒來……</br> 綰寧想著自己這邊沒有異常,難道是其他地方發(fā)生了什么。</br> 綰寧腦中略想了一想,直覺有事,應(yīng)了一聲,向前廳而去。</br> 一旁的杜若趕忙跟上,想著剛才管家說的話,心中一陣咯噔。</br> 綰寧還沒進(jìn)屋,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到里頭傳來了說笑聲。看起來二人相談甚歡,綰寧嘴角也不自覺露出了笑容。</br> 一進(jìn)門,綰寧便向老夫人行了一個禮,老夫人眉開眼笑,見著綰寧來,招了招手,張嬤嬤趕忙過來扶。</br> “逸王殿下說南邊新送來了一些橘子,走的水路,見著甚是新鮮,便給國公府送了兩筐來,嘗嘗鮮。”</br> 綰寧看了君逸一眼,只見他端端正正的坐著,也不看她,低頭喝茶。</br>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錦袍,低頭不語的時候頗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br> 看起來,像是生氣了的樣子。</br> 綰寧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礙于老夫人在也不好問,對著君逸行了一禮,</br> “多謝逸王殿下,逸王殿下有心了。”</br> 君逸:“寧小姐不必客氣。”</br> 綰寧一聽這低沉的語氣,還有出口的“寧小姐”,心中暗道不好,她家的小朋友,這是……受委屈了?</br> 她略微抬頭,悄悄看向君逸,君逸正轉(zhuǎn)過頭去跟老夫人說話,留給她一個側(cè)臉。</br> 綰寧心中琢磨著:是自己剛才哪句話說錯了嗎?</br> 君逸和老夫人說話,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晚輩知道國公府什么都有,若祖母想吃,定有許多人送來。但是我見著新鮮,還是想送一些過來,還請祖母不要嫌棄。”</br> 君逸左一個祖母右一個祖母,叫得親切,老夫人臉上的笑意一直都沒有斷過。</br> 綰寧看他倆聊得開心,便在一旁坐了下來,聽著他們說話,一副乖巧模樣。</br> 老夫人平時難得見到君逸,這會大家一起坐下來,不由得話也多了起來。</br> “身體如今可還好?”</br> “其他的都沒什么,就是這腿,還是……”</br> 君逸回答的時候,微微低頭,看起來表情有些悵惘。</br> 老夫人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語帶關(guān)切:“是完全沒有知覺嗎?”</br> 若是別人,老夫人不會多問,君逸母親不在,這個光景,又是自己板上釘釘?shù)膶O女婿,她便也問了幾句,以示關(guān)懷。</br> 君逸點了點頭:“是。”</br> 綰寧在一旁坐著,抬手扶額:這丫的還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睛都不眨一下。</br> 老夫人:“可有太醫(yī)隨時復(fù)診,聽聞像這種情況,好好養(yǎng)著,以后也不是不能痊愈。”</br> 作為綰寧未來的夫君,老夫人自然是已經(jīng)把君逸的情況了解得清清楚楚,這會這么說,不過也是為了寬慰他,讓他心里好受些。</br> 君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br> “如今太醫(yī)已經(jīng)不復(fù)診了,只府上的大夫請脈照看著。”</br> 老夫人聞言,嘆了口氣,皇家薄情,一個皇子,不得皇帝喜愛,又沒有母親,這個狀況,連太醫(yī)復(fù)診都沒有。</br> 不過君逸如此境況,脫離朝堂爭斗,能平靜安穩(wěn)一生,也算是因禍得福。</br> 老夫人對君逸惋惜,順著他的話問道:</br> “大夫怎么說?”</br> 君逸:“大夫說每日按穴位,或許可以恢復(fù)幾分。”</br> 這大夫的話也不知有幾分水分,老夫人不忍打擊他的信心,連連點頭:“真是太好了,那現(xiàn)在可有每日堅持?”</br> 君逸搖頭:“沒有。”</br> 老夫人:“是底下人做不好嗎?教教就是了。”</br> 君逸臉上露出一絲難堪的神情,“祖母,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不喜人近身。”</br> 說完看了一眼綰寧,眼睛又輕飄飄的挪開。</br> 綰寧一抬頭正對上這一眼,總覺得君逸有些不懷好意,但是沒有證據(jù)。</br> 老夫人一副苦口婆心的語氣:“那怎么行,這可是關(guān)乎你一輩子的事,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疏忽。既然大夫說了,按穴位有用,那便要聽大夫的。”</br> 這一回君逸低著頭,沒有說話,一副受傷又難堪的模樣,好不可憐。</br> 老夫人看著這表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br> 君逸無權(quán)無勢,也不得皇帝的喜愛,怕是府中伺候的人,也不盡心盡力。</br> 而他又不是個兇悍的,身后沒有人撐腰,有人做不好也不敢說。</br> 這個年紀(jì)的男子,肯定要面子。底下人做的不好,也只打發(fā)了就是,哪里還會懂如何管教人心。</br> 老夫人想到這里嘆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他的腿,眼露心疼,語氣安慰:</br> “你也別著急,就這一個月的功夫了,等寧兒嫁過去,到時候這些事情都可以交給寧兒,寧兒最是細(xì)心周到,也不必假手于人。”</br> 后頭的綰寧聽著這話,一口茶差點噴出來。</br> 老夫人這就把她賣了嗎?不能啊,她才是親孫女,怎么被君逸賣賣慘,他們的位置調(diào)換過來了呢。</br> 君逸聞言,緩緩抬頭,看向綰寧,看了一眼目光又飛快挪開了,眼神看向老夫人:</br> “祖母,我這個樣子,寧小姐還愿意入逸王府,已經(jīng)是我三生有幸,已經(jīng)委屈她了,其他的,我不敢奢求。”</br> 綰寧看著君逸這可憐巴巴的神情,可憐巴巴的語氣,低著頭眼白都要翻到天上去了。</br> 裝,你再給我裝。</br> 這一屋子的人都沒你健康啊喂。</br> 不知道老人家年紀(jì)大了是不是特別吃賣慘這一套,君逸這低頭慚愧的樣子,很難不讓人生出幾分同情。</br> 君逸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對比于其他幾個,確實是難了一些。</br> 老夫人回頭,就看見綰寧錯愕的表情,當(dāng)即往一旁側(cè)身,挨著綰寧低語:“寧兒,你們的婚事已經(jīng)板上釘釘,再無更改,他能這般為你著想,實在是難能可貴,你可不能傷人的心。”</br> 說完喝了一口茶掩飾動作,這才拉著綰寧的手對著君逸說道:</br> “逸王殿下多慮了,你們能成夫妻,自是緣分,夫妻相互照顧,本就是應(yīng)該。她照顧你,你照顧她,同心同德,日子才好。”</br> 君逸抬頭,眼睛亮亮的,卻有些不可置信:“寧小姐也如此認(rèn)為嗎?”</br> 老夫人看向綰寧,眼神示意了一下,握著綰寧的手也微微用力,綰寧怔愣住:“啊……這個……是,對。”</br> 老夫人聽著這話,滿意的笑著點點頭。婚事在即,若能讓二人感情更深厚些,自然是好事。</br> 她看了看君逸,又看了看綰寧。這兩人,一個芝蘭玉樹,一個溫婉貌美,看起來就是天生一對。</br> 又想到君逸在東市口讓民眾作證,對綰寧作出的承諾:只此一妻絕不納妾。還有,有機(jī)會出門的時候,記掛著綰寧從前交際少,把她帶著一起……</br> 想到這種種,老夫人心中沒有更滿意的了。頗有一種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即視感。</br> 君逸臉上露出感激的表情:“如此,那就多謝寧小姐了。”</br> 綰寧:“啊……不用,不用客氣。”</br> 老夫人見二人相敬如賓的模樣,很是欣慰。</br> “以后你們成婚,和和美美的才好。”</br> 原本這種話,是成婚日說的,現(xiàn)在說有些不合時宜,也不合禮數(shù)。</br> 不過,老夫人心疼君逸,心中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了自家人,看著氣氛好,也就托大說了幾句。</br> 君逸一臉虛心認(rèn)真,立馬表態(tài):</br> “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對寧小姐好的,讓她吃飽穿暖,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br> 一旁的綰寧聽著這話,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什么叫吃飽穿暖,她缺了他逸王府這口吃的喝的啦……</br> 倒是老夫人聽到這話,忍不住大笑起來。心道:這逸王憨厚的很,倒是看起來更實誠。</br> 如此甚好。</br> 老夫人看看君逸,又看看綰寧,綰寧低頭喝茶,老夫人有意讓二人說說話,對著張嬤嬤示意了一下。</br> 二人是未婚夫妻,馬上要成婚了,平時也沒有什么機(jī)會見面,反正是在自己府里,說上幾句話,倒也不礙事。</br> 張嬤嬤會意,立馬走過來虛扶了一把老夫人。</br> 老夫人抬頭揉了揉眉心,“這人年紀(jì)大了,便精神不濟(jì),坐了這一會兒聊天竟覺得乏的很,寧兒,祖母去歇息,你陪逸王殿下說說話,一會送送逸王殿下。”</br> 綰寧趕忙起身:“是,祖母。”</br> 君逸見狀,也點頭示意:“祖母慢走。”</br> 老夫人應(yīng)了一聲,又?jǐn)[了擺手,示意他不必相送,然后由張嬤嬤扶著出了前廳的大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