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在兩國使臣們進門之后，一直在暗中打量，卻沒有看到楚錦年。</br> 他心中疑惑，照理來說，今日宮宴，這位九皇子無論如何總該來看看才對，但是卻沒有。</br> 這只說明一件事情：這位九皇子不是來玩的，而是有別的目的。</br> 他招了招手，影一過來。</br> “東晉的消息大概什么時候到？”</br> 影一回答：“就這兩日了。”</br> 君逸點點頭，自己對東晉的了解，還是太少。這件事，看起來綰寧很上心，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要把東晉的線路也鋪起來。</br> 他想到那一日在云雀樓，他和綰寧見面的時候，綰寧說的話：</br> “東晉來使對大周沒有敵意，而且還有意交好，九皇子隱身前來，大約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對大周沒有太大影響……”</br> 綰寧話里有話，不過看她不說，君逸便也沒有追問。</br> 這一回宮宴，北燕耶律荊和潘仃都沒有來，說是耶律荊初來乍到，水土不服，身體有些不舒服，潘仃作為隨行，自然是和大夫一起守著。</br> 少了這兩人，宮宴上也少了劍拔弩張，來的是的使臣，氣氛還算和諧。</br> 宮宴開始。</br> 東晉的使臣開始獻禮，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看得眾人嘖嘖稱奇。</br> 其中有一顆深海黑珍珠，天水極品，有葡萄那么大一顆，光澤溫潤，其中還有細閃，不耀眼奪目，卻璀璨動人。</br> 皇帝拿著看了好一會，一邊聽著使臣介紹，拍手叫好，讓人把盒子裝好，封起來。</br> 又有一張大弓，一搬出來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br> 東晉使臣：“皇上，這是一把玄弓，用玄鐵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制造，重達五十。</br> 尋常弓百步穿楊已是利器，但是這把弓，可達三百步破鳥雀。</br> 弓身上半是利刃，近身可做刀劍御敵，遠步可射殺為弓……”</br> 隨著東晉使臣介紹，大家都看著那把弓。</br> 造型精美，做工考究，看起來就不同于尋常的原材料，侍衛(wèi)端著，分量并不輕。</br> 玄鐵難得，做匕首見刃開光，出刃見血，這一把大弓，怕是可以做十把匕首了。</br> 東晉這一次，確實豪氣。</br> 皇帝看著也面露精光，使臣見狀，趕忙讓人呈上去。</br> 臺階上，錢公公接過托盤，哎喲一聲，差點端不住，還好侍衛(wèi)沒有放手，錢公公用了力氣才堪堪端住。</br> 端到皇帝面前，皇帝抬手摸了摸：“不錯不錯，確實是好東西。”</br> 使臣臉上笑意不減：“回稟周皇，吾皇特地囑咐臣，送給周皇的東西，一定要頂好的，路上亦不可出差錯，使臣們一路護著，所幸完好無損。”</br> 皇帝哈哈大笑：“你們圣上有心了。”</br> 他看向那弓，刀刃的方向隔著距離都能感覺到它的寒亡。</br> 果然是上好的兵器。</br> 皇帝心中喜歡，他的手搭在弓上，說話間隨意的摸了摸，想抓起來，但是很重，暗中努力了一下，估摸著單手可以拿起來肯定很費力，要還想做到舉重若輕，不可能。</br> 一旁的錢公公兩手托著，大氣都不敢出。</br> 皇帝松了手，手腕卻依然搭在弓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底下眾人。</br> “東晉有心了，這把弓朕瞧著是好東西，你們誰能拉開射箭，成績最好的，朕便賞了。”</br> 底下頓時喧囂起來，特別是一些武將，躍躍欲試。</br> 君策和君恒更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br> 這是東晉使臣送上的東西，皇帝送給自己的大臣，一是顯示自己的大度，而是做給東晉看的。</br> 無論再好的東西，皇帝都得保留三分態(tài)度，有時還得送出去，不然，還真讓別人以為大周皇帝沒見過好東西。</br> 欣賞是一回事，怎么用這個東西，怎么處理這件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br> 既然皇帝擺了這個局，大臣們自然要配合，保和殿里一時熱鬧起來。</br> “這可是玄鐵。”</br> “這弓看著便精妙。”</br> “拉不開，漲漲見識也是好的。”</br> ……</br> 底下三三兩兩討論著，至于君策和君恒，自然是要在皇帝面前展示一番的。</br> 君逸見著這一幕，卻是沒有動，他剛剛看到了，那把弓很重，做工精良，皇帝第一眼看著也很喜歡，不過，他這個年紀怕是拿不起來。</br> 若是平時，大家這般做法無可厚非，但是現在，皇帝若是為了化解自己的尷尬才要把弓送出去，那情況又不同。</br> 作為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習慣把所有的一切掌控在手里。當他有一天發(fā)現，有些事開始力不從心，心態(tài)一定會發(fā)生變化。</br> 這個首當其沖的炮灰，不知是誰。</br> 君逸叫來影一，讓他去找人和林才人囑咐幾句話。</br> 而后低頭喝了一口熱茶，垂下了眼睛，沒有半點要參與的意思。</br> 大殿中，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冷眼旁觀著這一幕。</br> 在皇帝的默認下，錢公公又把弓捧了下來，底下立馬有侍衛(wèi)接下，放到了宮人準備好的臺子上。</br> 下面已經空出了一個場地，皇帝讓人送來了御林軍的一只箭，前頭立了一個靶子，御前侍衛(wèi)在皇帝跟前的臺階下站了一排護著。</br> 已經有武將上前稟報過，站到了臺子跟前。</br> 底下其他人都伸長了脖子張望著。</br> 左側上坐，楚幽把在場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特別是三位王爺。</br> 趁著他們不注意，一一打量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君逸身上，又落在他的腿上，才緩緩收回。</br> 楚幽的長相很美，她五官明艷立體，但是上的妝卻很是淡雅，和她的五官并不搭，生生弱化了她的美。</br> 她安靜的坐著，不時往前面看一眼，不過分關注，但是也沒有事不關己的漠然，很中規(guī)中矩的態(tài)度。</br> 此時，場上已經有一武將上去，看拿起弓吃力的樣子，確實很重，用盡全力也只堪拉開一點點。最后有點難為情的退了下去。</br> 接下來是一個文官，他從小喜歡弓，這把弓一出來就喜歡得不得了，現在有機會帶回家，怎么也要來試一試。</br> 皇帝倒是大方，坐在首位上喝著茶，對于想要上前試一試的，一律都準了，只是眼神中卻閃過異樣的情緒。</br> 那文官差不多三十歲出頭，興高采烈的走上去，搓了搓手，兩手握住弓，手上的質感，讓他激動不已。</br> 他暗暗用勁，但是弓紋絲不動。再用勁，還是不動，若不是剛剛有人拿了起來，這會怕是大家都要懷疑弓有問題。</br> 皇帝笑起來，眾人也跟著起哄大笑，皇帝看著這一幕，面色稍冀。</br> 這文官又試了幾次，很艱難才抱起來，但是使用是做不到的。</br> 見大家笑，也不覺得丟臉，只是眼中惋惜。等他下來，又有別的人上去。</br> 君恒看向君策，見他躍躍欲試，也想著一會要上場。</br> 終于大家都上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幾個能拉起來，但是也并不太順手，其他的就是湊數熱鬧的。有些直接上前看了看，就下來了。</br> 見人上得差不多，君策就要上去試試，君恒快步上前，搶了一步。</br> 君策走到半路，見狀停了下來，他不愿意在這種事情上，和君恒爭長短。</br> 君恒撇了君策一眼，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接著看向首位上的皇帝：</br> “父皇，這一看就是良弓，怕是只有父皇才能駕馭，兒臣看著好奇，來漲漲見識，若是沒拉起來，父皇千萬不能笑話兒臣。”</br> 君恒原本是拍馬屁的話，自然都是撿好聽的說，但是沒想到他歪打正著，還真拍到了點子上。</br> 皇帝聽完之后哈哈大笑，聲音爽朗：“從小就數你最皮，好好好，你試試看，拉不起來，朕不怪你。”</br> 君恒聽著這語氣，喜不自勝，也不知道是哪句話說對了，還是皇帝今天心情好。不過都無所謂，只要皇帝高興就好。</br> 他挑釁一般的看了君策一眼。事情到這里，他能不能拉起來，目的都達到了。</br> 君策卻是皺起了眉，從小，君恒作為中宮嫡出，年紀小，又慣會說漂亮話哄皇帝，皇帝對君恒是天然的親近些，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得到皇帝的笑臉。</br> 而他卻要做出成績，皇帝才會夸他幾句。</br> 這種區(qū)別對待，令他想到往事。</br> 他微微垂眸，不讓人察覺到自己的情緒。</br> 果不其然，君恒把弓豎起來都頗費了一番力氣，抵上箭，箭出去了，但是在桌子前不遠就掉了下來。</br> 東晉使臣見狀，開口道：“恒王殿下很不錯了，我們東晉皇室，也沒幾個皇子能拉開這弓。”</br> 這話不僅取悅了君恒，還取悅了皇帝。</br> 他拍了拍手，表情愉悅：“老四，聽到沒有，你這樣不錯了。”</br> 君恒笑了兩聲，“兒臣未學到父皇的萬一，慚愧慚愧。”</br> 皇帝：“罷了，你若是喜歡，朕的庫房里有一把上好的良弓，比這把輕，你拿去玩吧。”</br> 君恒滿臉喜意，趕忙跪下磕頭：“兒臣多謝父皇。”</br> 皇帝揮了揮手，看了一眼底下，“可還有人想試試？”</br> 底下沒有人說話。</br> 皇帝看向君逸：“老三，你常年在戰(zhàn)場上，對這種東西應該是很熟悉的，不然試試？”</br> 君逸推著輪椅出來，語氣低落：“父皇，兒臣今時不同往日，怕是拿起來都困難，就算了吧。”</br> 皇帝看向他的腿，也覺得自己有點強人所難。</br> “那便罷了。”</br> 皇帝收回目光，君策再忍不住站了出來：“父皇，兒臣想試試。”</br> 皇帝看過來：“也好，朕想起來，你用弓也不錯，那試試看。”</br> “是。”</br> 君策忍耐住心中的不快，走到臺前，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br> 這個時候，安靜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楚幽，才抬頭看了君逸一眼。</br> 她有預感，這位大周三皇子逸王，比另外兩位都要厲害。</br> 場上，只見君策先握上弓，試了試重量，而后，單手把它拿了起來。</br> 大殿中響起歡呼聲。</br> 而后，又見君策，一手拿弓，另外一手拿箭，“咻”的一聲，箭被射了出去。</br> 箭頭射在了靶子上，雖然沒有射中靶心，箭也歪歪扭扭并不穩(wěn)，但是，這已經是場上最好的結果了。</br> 四周又響起歡呼聲，東晉使臣上前笑著夸道：“策王殿下果然人中龍鳳。”</br> 君策放下弓，對著首位上拱手：“父皇，兒臣獻丑了。”</br> “不錯不錯。”</br> 皇帝嘴上贊賞，臉上卻并沒有多少喜意。</br> 眾人不敢妄自揣度皇帝的意思，不過聽著這話，想來也是表揚的意思。</br> 皇帝：“做得不錯，看起來平時也沒有荒廢夫子教的東西，這弓，便賞給你了。”</br> 君策上前，拱手行禮：“多謝父皇。”</br> 君恒看著心中不爽，看了眾人一眼，心生一計，上前道：“父皇，剛剛二皇兄和兒臣說，他想贏這把弓是為了送給三皇兄的。他說三皇兄從前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以后不能上戰(zhàn)場，這把弓給三皇兄留個念想。”</br> “哦，還有此事？”皇帝看了君逸一眼。</br> 這弓他也樂意給君逸，現在看著君策，他心里膈應的慌。</br> 這樣的君策，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他老了。</br> 他在君策面前，感覺到了威脅。來自對衰老，對死亡的恐懼。</br> 底下的君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心里恨不能把君恒暴打一頓。此時，卻也不得不承認：“是，父皇，兒臣確有此意。”</br> 皇帝點點頭：“既然如此，來人，這把弓送去逸王府。”</br> “是。”</br> 立馬有侍衛(wèi)上前，把弓用盒子裝好，抬了下去。</br> 宮人把臺子靶子撤走，眾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br> 君逸對著首位行禮：“兒臣多謝父皇。”</br> 而后對君策和君恒都拱了拱手：“多謝二皇兄，四皇弟。”</br> 不等君策說話，君恒過來：“三皇兄不必客氣，以后沒事練練弓也很不錯。”</br> 說著就把君逸推到了位置上，直接把君策晾在了后面。</br> 君策忍住心中的不滿，走向自己的位置。</br> 眾人都坐下，鴻臚寺于大人出來說話，氣氛和諧，東晉使臣把接下來的禮物都展示了一遍，都是好東西，皇帝也感受到了東晉的誠意，連帶著對東晉使臣說話，語氣也溫和了許多。</br> 酒過三巡，君逸收到了消息，打開消息看了一眼。</br> 他們的人發(fā)現，東晉使臣沒入宮的人中，有人悄悄出了使臣別院。</br> 但是對方很警惕，發(fā)現有人跟著，立馬就停了下來往回走。</br> 君逸看著描繪出來的路線圖，表情一凝，路線圖中，出現了：大皇子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