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后，李清云離開蘭亭樓。</br> 綰寧一下癱倒在椅子上，杜若趕忙倒了一杯茶，涼了涼遞過去，綰寧伸手接過來，一口喝盡。</br> 門外，君逸推門而入，半夏退了出去。</br> “可是很累。”見綰寧如此，君逸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br> 綰寧搖搖頭，輕輕出聲：“就是突然一下覺得壓力很大。”</br> 君逸在她身旁坐下來，“不必太過操心，要做什么告訴我，我去就是。”</br> 綰寧側過頭，看向君逸。</br> 腦中出現他前世的樣子：不茍言笑，手段高明，運籌帷幄，狠辣無情……</br> 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有沒有過“那種”想法。</br> “你可有話問我？”</br> 君逸：“沒有。”</br> 綰寧笑了笑，身體也側向他，“剛剛，我們的話你聽見了？”</br> 君逸：“嗯。”</br> 綰寧：“我之前……，沒有想那么多。我是說關于讓西涼俯首臣稱的事。</br> 就是事情說到了這里，突然一下便豁然開朗，我便做了這個決定。”</br> 君逸寵溺一笑：“嗯，膽子很大。”</br> 之前，綰寧雖然和他說起過西涼的事，但是沒有說過這個打算。不過綰寧不是沖動的人，從這些日子以來的樁樁件件，綰寧除了機警智慧，也沉穩，不會亂來。</br> 所以，既然她這般說了，也做了決定，就肯定有她的考量，他只管支持就好了。</br> 綰寧直視他：“你不覺得我異想天開嗎？”</br> 君逸：“不會，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怕嚇著你，一直沒有說。倒是沒想到，我們想到一塊去了。”</br> 二人默契，相視一笑。</br> 綰寧一顆飄著的心，像一下有了著落。有了君逸托底，她便能大刀闊斧的去做。</br> 就不怕了。</br> 綰寧：“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中原國土，天下歸一？”</br> 君逸想了想才回答：“可以做到，但是很難。</br> 北燕向來對大周虎視眈眈，想要十城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br> 不過，北燕成年皇子眾多，雖然主要勢力都在太子手上，但是，其他皇子母親不同，擁護者也不同，便導致內政混亂。</br> 北燕地域遼闊，不同首領各自為營，雖然心思各異，但是會忠于北燕王。</br> 也就是說，若有外敵，北燕會一致對外，但若起內政，私底下他們亦是誰都不讓誰。</br> 想要讓北燕歸順，絕非易事，但是也有口子。</br> 那就是要把他們打怕，還要挑起他們的內政。</br> 這需要苦心籌謀，費心費力，而且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里，還要注意著戰亂的變數。</br> 不是沒有可能，但是肉眼可見的很難。</br> 至于西涼，距離太遠，而且西涼對于大周來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目前來說，皇帝應該沒想著要收復西涼，一是因為距離太遠管理困難，二是因為西涼沒有大周想要滅國而奪之的東西，三是顧忌著北燕……”</br> 君逸把局勢分析了一遍，關于西涼問題，除了綰寧剛剛說的，又補充了一些。</br> 局勢逐漸清晰明朗。</br> 綰寧聽得認真，對君逸說的表示認同，心里也逐漸有了底。</br> 君逸之前說的有想法，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付出了人力物力，對各國現狀有了一定的了解。</br> 這讓她對西涼的問題，又多了一份自信。</br> 不過，西涼的事，靠她一個人沒用，必須要西涼嫡出的二皇子合作。</br> 她剛才跟李清云說的話，有幾句是為了讓他做決定而夸張了些，但所有的話，都是實際的情況，要他堅定不移才好。</br> 想到李清云今日說的那些話，綰寧放下心來。</br> “西涼這邊，我來擺平。至于北燕，交給你。”</br> 君逸看著這樣的綰寧，聽著她說出這般豪情萬丈的話，眼睛亮得驚人。</br> 不知道她還有多少驚喜，給他震撼。</br> “都聽你的。”</br> 這一刻，君逸沒有半點懷疑，他相信，綰寧能做到。</br> 君逸：“北燕這邊，分出幾方勢力相互牽制，便能保得邊境安寧。除此之外還要削弱他們的兵力，以防出現什么能人整合北燕資源聚集兵力討伐大周。”</br> 他們之前的想法沒有錯，要想北燕退兵，便一次把北燕打趴下。但若想要換得長久的安寧，就必須讓北燕分權，而這件事只有戰爭可以做到。</br> 二者相輔相成，都做成功，那北燕之患便可一勞永逸。</br> 二人對于這件事情目標達成一致，綰寧松了一口氣。</br> 同時心中欣慰，有一個人可以商量，你懂他的想法，他理解你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美妙的感受。</br> 君逸的能力，綰寧從不懷疑。</br> 前世她就知道他厲害，這一次，在這種突發事件的了解下，對他的實力有了更深的認識，他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厲害得多。</br> 有一個這樣的伙伴并肩作戰，綰寧真的慶幸。</br> “可會覺得我這樣的想法不自量力？”</br> 君逸搖頭，他想起剛剛綰寧對李清云說的話，天下大勢并不因某一個人而改變。而是勢走到了這里，他們便要想辦法應對。</br> 既然“勢”不可抵擋，那他們便應勢造勢，以期盼達到一個最好的結果。</br> 綰寧：“李清云……，不知道為什么，想到他，我心里便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br> 君逸心中了然，溫聲道：</br> “因為你和李清云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百姓安康，天下太平。</br> 京城六月大雨，你做了那么多的準備，隨時應勢，默默的救老百姓于危難之中。</br> 百年難遇的大雨，卻沒有一人傷亡。雖然毀了城外良田萬頃，但你讓許懷義提出的那些種植物足以讓城外百姓拾起生活的信心。</br> 你讓我收下商戶的糧食，讓商戶安心，又要我把糧食以兩倍的價格賣出去，打壓那些商戶的數十二十倍，穩定民心。</br> 還有對瘟癥的處理，大周建國幾百年，這是唯一一次瘟癥卻沒有死亡的案例。</br> 我知道這件事背后你付出了多少心力。</br> 天災人禍不可控，你卻盡了最大的努力把傷害降到最低，也做到了。</br> 你和李清云是同一類人，不說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大話，但到底受不得百姓疾苦，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得到一個好的結果。</br> 所以剛才你對李清云不厭其煩說了那么多的道理，那是你的惻隱之心，也是你的善良。”</br> 綰寧看向君逸，他的話，暖到了她心底里，心中說不出的暖意：怎么會讓她碰上那么好的人。</br> “殿下不覺得他很傻嗎？遠道而來如此輕易便相信了人。若是遇見有心人，西涼被利用，定讓天下大亂。”</br> 君逸：“他確實是傻，作為一個皇子，今日的行為和說話，都沒有城府，沒有心機。</br> 像這樣沒有城府，沒有心機，卻又有滿腔熱忱的人，一旦被人利用，那么他身后的事很容易便會萬劫不復。</br> 但是傻人有傻福，他遇到了你。所以說，老天爺還是善待好人的。”</br> 綰寧聽著君逸說這些話，眼眶濕潤。</br> 她微微低頭，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吐出來，看向君逸，鄭重道：</br> “我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但是我一定會盡力護著李清云的西涼。”</br> “嗯。”</br> 君逸點點頭，想去握她的手，但下一瞬又縮了回來。看著她面露心疼，說道：“以后不必什么都自己擔著，你還有我。”</br> 綰寧目光定定的看著君逸，語氣有些微哽咽，臉上卻帶著笑容，“好。”</br> 君逸看她精神有些不濟，溫聲道：“剛剛聊了這么久，可是餓了。東晉使臣約莫還有一個時辰才到。吃了飯，一會還能再休息一下。”</br> 綰寧從椅子上坐直，說了這么久的話，確實是餓了，“也好，吃一些。”</br> 君逸點點頭，讓影一去安排飯食。</br> 不一會兒，便上了滿滿一桌子。</br> 綰寧無論心情好壞，都不大會影響進食，東西上來便和君逸開始吃。</br> 蘭亭樓的掌柜知道東家來了，自是比平時更為盡心盡力。廚房上的吃食，精致又美味，綰寧吃得比平時都多了些。</br> 君逸看著，甚感欣慰，心中琢磨著這幾日就叫掌柜的安排安排，讓廚子進京。</br> 飯間，二人又說了一會話，商討了一下西涼和東晉的事宜。</br> 綰寧越發覺得和君逸在一起舒適。</br> 從小她聽到的教育是食不言寢不語，哪怕在國公府，除了老夫人體貼的說上幾句，她回應幾句，也不敢如此這般，自在的聊起來。</br> 綰寧覺得，若以后的每一日都如此過，會很好。</br> 飯畢，君逸送綰寧上了樓，讓她在準備好的廂房歇息。</br> 綰寧腦中琢磨著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動作有些緩慢。</br> 半夏和杜若見綰寧想著事，也沒有多話，一個端茶一個倒水，一個梳頭，一個換衣。</br> 屋子里要準備好了火爐，她們進來便覺得暖融融的。</br> 釵環卸下，外衫也褪了，綰寧躺上了床。</br> 閉上眼睛之時，她回想著今日跟李清云的見面時的場景。想到她送那杯茶過去之時，鼻尖聞到的淡淡幽香。</br> 腦子里閃過一絲詫異和設想，再往細一想，一下便消失不見。</br> 只是心中詫異，倒是頭一回，見著如此男子。前世她也不是沒跟西涼人打過交道，卻沒有像李清云這般……秀氣。</br>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br> 綰寧腦中想著事，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過去。</br> 她在蘇府長到了十六歲，過得不好，吃住都是次等的，身體本就比普通女子要稍微弱些。</br> 后來又因為幫君逸解了蠱，蠱毒在她身體里消散，消耗了她的精氣血，身體便更弱些。</br> 按照盧大夫的意思，是養個一年半載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她從那之后，藥膳都沒有斷過。到如今養了這大半年，也確實是有用，身體好了一些。</br> 只是她一直勞心勞力，從吳氏死后，對上君策，更是殫精竭慮，每一步都不敢踏錯，這藥膳的補益，便抵消了消耗，身體便停滯不前，雖說沒有再差，但是也沒有再好。</br> 最明顯的就是，之前她每日睡上一覺便罷，但最近，總要睡上兩回才能養回精神。</br> 君逸沒有去府衙，在綰寧隔壁的房間陪著她，一邊查閱底下各處傳上來的消息。</br>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影一來報，“主子，東晉使臣快到了。”</br> 君逸點點頭，“不用去隔壁通知，若是使臣先到了，便讓使臣在府衙休息一會兒，等王妃醒了，再回京。</br> 君逸對府中人稱呼綰寧都是王妃，以前習慣了不覺得，但是現在總感覺有點怪怪的，但是好像換了更怪，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里浮起異樣。</br> 又忐忑又期待，還有一絲甜甜的，像溪水流淌過心間。</br> 影一倒是聽習慣了，沒有想太多，應了一聲是，便退了下去。</br> 此時，城外二十里，東晉使臣的隊伍正停下來原地休息。</br> 東晉使臣隊伍浩蕩，一共有十輛馬車，其中一輛從外面看起來便華麗無比，那是東晉十三公主楚幽的馬車。</br> 東晉做四處的生意，朝廷稅收也富庶，這一回的使臣隊伍，自然也不含糊。</br> 此時，馬車的一側，有一少年，騎著馬過來。</br> 少年身量修長勻稱，面容俊朗，抬頭看過來，一臉的自信張揚，哪怕穿著侍衛服飾，也能讓人一眼看出來，他是其中鶴立雞群的存在。</br> 此時，馬車上下來一紫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身穿公主服飾，一身華貴，便是東晉十三公主楚幽。</br> 楚幽對著馬背上的少年點頭示意，輕喚了一聲：“九皇兄。”</br> 這少年便是東晉皇帝最喜愛的皇子，排名第九：楚錦年。</br>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翻身下馬。</br> 見著送消息的侍衛過來，楚幽退到一旁。</br> 楚錦年看向來人，“還有多久到達定城？”</br> 侍衛回答，“最多半個時辰。”</br> 楚錦年點點頭：“三皇子逸王親自來定城迎接？”</br> 侍衛回了一聲：“是。”</br> 楚錦年輕笑一聲，他可不認為君逸是這般淺薄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做了，那必定是別有所圖，又或者是想要掩蓋真實的目的。</br> 楚錦年抬眼看向定城的方向，眉宇之間滿是桀驁不馴。</br> “可有異樣？”</br> 侍衛：“國公府的大小姐，和逸王殿下一起來的。”</br> 楚錦年收回目光：“國公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