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硯臣是被悄無聲息的從刑部大牢帶出來的。</br> 沒有任何程序,宮中來人直接就領走了,主事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出來。</br> 馬車出刑部大門的時候,剛剛入夜。</br> 還在回宮的路上,雨已經慢慢小了。</br> 御書房里,皇帝站在窗前,看著雨慢慢變小,問道:“出來了嗎?”</br> 有御前侍衛上前回答,“啟稟陛下,剛剛來報,趙大人已經從刑部出來了。此刻,已經在進宮的路上。”</br> 皇帝看著窗外下小的雨,眼神倏而變暗,內心升起一抹恐懼感。</br> 趙硯臣一出獄,雨便小了。</br> 他原本琢磨著這個人要不要殺了的想法,在這一刻,被扼殺在搖籃里。</br> 一刻鐘后。</br> 趙硯臣被帶到了御書房,一見皇帝拱手行禮,他聲音洪亮,聽在耳中,只讓人覺得正氣凜然。</br> “微臣趙硯臣,參見陛下。”</br> 趙硯臣在牢中關了幾日,此時連衣服都沒有換直接入宮,身上衣裳和頭發都略顯凌亂,但是他脊背挺直,神情莊重,挑錯的話,竟一時讓人說不出口。</br> 一旁的許丞相暗中打量了一眼趙硯臣。</br> 心中琢磨著趙硯臣和給他來信的人是何關系?為什么要讓他說那些話?</br> 上一回趙硯臣在早朝大殿上說的那些話,他并沒有多想。</br> 他是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說的,當時也和皇帝一樣,以為趙硯臣是哪一方的勢力,以天象之事作為借口,事實上是別有目的。</br> 這些猜測都是建立在趙硯臣說的話是假的,的基礎上,才能成立。</br> 但現在,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出來,無一不在表明趙硯臣說的話是真的。</br> 這就說明,趙彥成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br> 既然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為什么還有人傳信給他,要他說那些話呢?</br> 這話里的目的并不明顯,但是卻和他想說的,如出一轍。</br> 許懷義感覺到了這件事情里的不對之處。但是因為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誰,不知道對方要做什么,究竟是何目的,所以也分辨不出來,他感覺到的怪異之處,究竟是什么。</br> 皇帝朝底下看了一眼底下幾位大臣。</br> 有人登時反應過來,“陛下,微臣告退。”</br> 有一人說話,其他人會意,紛紛告退。</br> 只片刻,御書房里只剩下皇帝和趙硯臣二人。</br> 皇帝在首位的龍椅上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的趙硯臣。</br> 突然,他大喝一聲,猛的一拍案前的桌子,對著趙硯臣大吼,</br> “妖言惑眾,該當何罪?”</br> 趙硯臣依舊跪著,卻不躲不避,他目視前方,語氣依舊擲地有聲:</br> “陛下恕罪,微臣不能欺騙陛下,哪怕陛下責罰,微臣也不能說半句謊言。”</br> 趙硯臣沒有絲毫被皇帝嚇著的樣子,更沒有絲毫要妥協的意思。</br> 像一個固執己見的老頑固,但是話里,句句帶上“不欺瞞陛下”。</br> 皇帝往前傾身,身體壓低。瞳孔微瞇,臉向一旁側著,看向趙硯臣:</br> “你不怕死?”</br> 趙硯臣停頓了一下,開口回答:“回稟陛下,微臣怕死。</br> 但是,怕死也不能對陛下說假話。”</br> 皇帝聽著這話,神情微微松懈。</br> 他起身,目光依舊直直的盯著趙硯臣。然后走向窗外。</br> “愛卿說,六月初一天降警示。后來,六月初一到六月初六,整整下了六日的雨。</br> 還說若朕無動于衷,那六日之后的六月初七,必定有天罰。</br> 從六月初七到如今,大雨沒日沒夜,西京湖水位上漲,已經到達了最高警戒線,城外淹了許多莊子良田。</br> 你說是朕和蘇家大小姐八字不合,犯六合,與水相克。”</br> 這里沒有別人,只有皇帝和趙硯臣兩個人,皇帝再無顧忌。</br> 但饒是如此,他的聲音,也依舊壓得很低。生怕被人聽了去。</br> “這雨,究竟還要下幾日?”</br> 帝王的威壓一瞬間向趙硯臣傾壓而下,若是普通人,肯定早被嚇得六神無主。</br> 繞是趙硯臣早有準備,也不由得有那么一刻的怔然,只是很快,他便恢復了正常。</br> “回稟陛下,微臣不知。”</br> 皇帝看他一臉正色的回答,氣笑,“那愛卿知道什么?”</br> 趙硯臣抬頭,看向皇帝,目光不躲不避,對著皇帝磕了個頭,才開口:</br> “陛下,微臣知道,若陛下不下旨廢除讓蘇家大小姐進宮的圣旨。這天罰,一定一次比一次猛烈,損失也一次比一次慘重。</br> 還請陛下,下旨廢除當初讓蘇家大小姐進宮的旨意。”</br> 趙硯臣用了一個詞,叫廢除。</br> 而且對皇帝的話語,可以叫建議,配上他前面說的話,也可以認為是脅迫。</br> 是,他在逼皇帝就范。</br> 如今雨已經下了,眾所周知。就算皇帝不收回圣旨,老百姓們也不會同意讓人進宮。</br> 所以,從六月初七大雨至,綰寧幾乎已經不可能入宮了,但是,到底是下了圣旨過了明路。</br> 若是不入宮,到底還要一份圣旨,才是名副其實的自由。</br> 對于這個,綰寧不急。</br> 綰寧要的不是皇帝現在就下旨,她要做的,是激怒皇帝。</br> 讓皇帝在這件事里做最后的垂死掙扎,他要皇帝,徹徹底底的對老天爺懼怕或者臣服。</br> 后面再出現此類事件,趙硯臣才能一路暢通無阻。</br> 無論皇帝是因為不信趙硯臣,還是就是要挑戰趙硯臣代表的“天意”。</br> 只要她反對反感趙硯臣的話,這件事就成了。</br> 但是對于這一點,綰寧并不確定一定會成功。</br> 雖然她對皇帝有所了解,但是也不能肯定,她這般安排下,皇帝一定會照做。</br> 只是,如果事情沒有按照預想的發生,她還準備了后招而已。</br> 這件事,是必須要成的。</br> 此時的御書房,靜得可怕。</br> 皇帝眉頭一挑,走到趙硯臣跟前,居高臨下的開口:“朕偏要看看,朕這旨意不下,會如何。”</br> 趙硯臣沒有說話,整個人幾乎俯在地上,像是行禮的樣子,又像是有許多話卻不敢說的樣子。</br> 心里卻是偷偷吐出一口濁氣,對那個多智近妖女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br> 皇帝往龍椅上一靠,看著這樣的趙硯臣,心里升起一股詭異的滿足感。</br> 若說剛剛,他多少有些心虛,但是現在這一刻,他對剛剛那個決定,無比堅定。</br> 他要看看,老天爺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做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