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地吹著,偶爾傳來幾聲遙遠的狗吠,更顯的寂靜無聲。整個大地仿佛都沉睡了。
而豐慶胡同的太子府,這時候卻燈火通明。照的宛若白晝。
太子爺朱宸星剛從宮里回來,一臉的疲憊。伺候的婢女,小廝以及保護他安全的侍衛呼啦啦地跟了一群。前呼后擁的,如眾星捧月。
“殿下,父皇的病可有好轉?”
太子妃寧氏扶著婢女的手親自迎到了影壁。她身穿暗紅金線繡蓮花紋云錦褙子,曳地花草描青鳥長裙。發髻挽成了飛天髻,高聳向上盤成環狀。戴了一對赤金累絲牡丹釵。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豐潤,端的是華貴大方。
“回屋去說。”
朱宸星揉了揉太陽穴,面無表情。
寧氏看丈夫如此,心里便一咯噔。難道父皇的身體不行了?
夫妻倆上了轉角游廊,往朱宸星書房的方向去。守門的婢子挑起簾子,倆人一前一后地走了進去。
“去沏一些新的茶水過來。”寧氏吩咐貼身的婢子蝴蝶。
蝴蝶恭敬的應“是”,轉身卻聽到太子妃又安排她:“茶葉要用大紅袍?!贝蠹t袍是太子爺最愛喝的茶葉。
蝴蝶“嗯”了一聲,退了出去。
朱宸星走去偏廳的太師椅上坐下,閉目休息了片刻。給人疲倦不堪的感覺。
“殿下……”
寧氏要問又不敢問,猶猶豫豫的。她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又怕打擾了朱宸星。
過了一會兒。
朱宸星抬眼去看她:“父皇的身體有所好轉,精神頭也不錯,晚膳的時候還喝了半碗粥?!?br/>
寧氏“哦”了一聲,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遺憾。她一聽說當今圣上病重的時候,心里除了下意識對于天下無主的恐慌,還有為人子媳的難過……但也有一絲絲竊喜。
當今圣上要真是死了,丈夫順勢便會成為新一任的皇上。而她自然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那就好?!彼鼗亓艘痪?思緒十分復雜。
蝴蝶拎著沏好的茶過來了。寧氏親自給朱宸星倒了一盞,遞過去,說道:“殿下,您潤潤嗓子?!?br/>
朱宸星接過來喝了一口,隨手放在了茶幾上,忿忿不平:“明明是我喂的父皇喝粥……他為何單獨召見了老四。甚至一個道士。”他堂堂的一國太子,難道還不如一個道士?
還是說,那個張長林就真的神化了一般,能通曉生死陰陽?
朱宸星轉頭去看跳躍的燭火,側臉鐵青冷硬。
一向儒雅溫和的丈夫竟然給人陰冷至極的感覺,寧氏嚇得根本不敢吭聲。
角落里的花幾上放著一盆石竹,粉紅的小花朵鑲了一層白邊。很別致,又感覺有趣。M.XζéwéN.℃ōΜ
皇上病重的消息很快便不脛而走,傳到第四天時,發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皇上宣諭,因圣體欠安,上言天庭以告之。需遵守舊制,選適齡良家女進宮,沖喜之化兇為吉?!?br/>
此圣旨一下,天下嘩然。皇上竟然要選秀女……沖喜?
聽著怎么那么像笑話呢,卻又偏偏讓人笑不起來。
若是平時,當然是好的。家里的女孩兒能進宮里去伺候皇上,說不定有福氣的,生個皇子,再封個妃子,滿門的榮華都享用不盡了。但現在不一樣,皇上要是病好了,皆大歡喜。要是一病不起了呢,簡直不敢想象日子要如何熬下去。女孩兒的一輩子就毀了!
西寧侯府,陳家。
大房的王氏和二房的趙氏都在留春館里和陳老夫人商議這件事情。白雪和陳宛霜,一個十五歲,另一個十四歲……簡直是愁死人了。
“母親,您一貫的眼界遠,咱們家里適齡的女孩兒,除了雪姐兒便是霜姐兒……您說怎么辦吧?”
趙氏急的起了一嘴的泡,吃個熱飯都疼的直哆嗦。別說是皇上病了,她不肯女兒進宮去;就是沒病,他的年紀都能當霜姐兒的祖父了。她也斷斷不肯的。
賣兒賣女求富貴,她趙氏做不來,也嫌丟人。
陳老夫人嘆氣道:“侯府再怎樣,咱們也不能違逆圣旨……為今之計,就是為她們姐妹倆趕緊定下來一門親事?!庇辛擞H事做保障,別人也說不出什么了。
“母親,事出緊急,去哪里捉一個女婿呢?”
趙氏嘆氣,她何嘗不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王氏愁的更是連飯都吃不下了,早知道就答應凌氏讓女兒和凌景染相看一番了。成不成的先拖一拖,也好搪塞著。她已經想好了,回去就寫封信讓丫頭送去王家。濡哥兒還未婚配,實在不行先和大哥、大嫂說好,讓濡哥兒口頭和女兒定下親事,哪怕以后孩子們覺得不合適,再找其他的理由退親呢。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陳宛柔在廡廊下坐著繡帕子,推窗開著,她聽得一清二楚。手持繡針發起了呆,當皇上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的?潑天的權勢和富貴,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
“老二家的,你也別心慌,燕京城的世家子弟里總能挑到一個合適的。”陳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霜姐兒是侯府的嫡出小姐,只要咱們暗地里放出話去……你放心?!鳖D了頓,又和王氏說:“老大家的,你吩咐下去,請一臺戲班子過來府里。再拿著我的對牌去請和咱們家相熟的夫人來看戲。”
王氏應“是”,瞧了瞧外邊的天色,說道:“戲臺那邊要重新布置一下,簡單的宴席也要預備著。今天估計是來不及了,等明天吧。”未時都要過了,天很快就黑了。
“行,你看著操辦吧?!?br/>
陳老夫人讓丫頭去喊陳宛柔進來,她要看看荷花繡的怎么樣了。
趙氏的心也平緩下來,老夫人這是心底有打算呢。
等王氏和趙氏都走了,陳宛柔留下和陳老夫人說話。
“祖母,為什么三姐姐和四姐姐不愿意進宮呢?”
陳老夫人回頭去看她。覺得她問得很奇怪。女孩的容顏嬌美柔和,更勝柳如月。卻比她多了一種清靈,柔弱的氣質。特別是笑的時候,美目流盼,不可逼視。
是個出眾的孩子!
“宮里的水太深,人心復雜難辨……”陳老夫人解釋了一句,便停下了,她覺得可能陳宛柔也聽不懂,笑著招手讓她過來自己的身邊,安慰她:“不要想那么多,有祖母護著你,你也不必進宮去。”她以為陳宛柔是害怕自身的命運呢。
柔姐兒才十三歲,又是個庶女,平時養在深閨,也不大引人注目。瞞個一兩歲的也無妨。
“祖母……”
陳宛柔抿了抿薄唇。她并不需要祖母護著!
許嚒嚒觀察陳宛柔的表情,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再看陳宛柔心驚不已,趕忙打斷了祖孫倆的對話,和陳老夫人說道:“您的藥好了,老奴這就讓丫頭端過來。李大夫交待了,您喝完藥后,等一炷香的時間再吃飯,效果會更好?!?br/>
陳老夫人有頭疾的毛病,連著幾天都睡不好覺了。她年紀大了,受不了。
陳老夫人想了一會兒,李瑞確實這樣囑咐過。她點點頭,說道:“讓她們端進來吧。”
許嚒嚒應“是”,擺手讓旁邊站著的茉莉去小廚房端藥。她又說起別的話題,陳老夫人便不理會陳宛柔了。
陳宛柔獨自氣悶了一會兒,試了幾次又插不進去話,便告辭回了自己的屋子。
空氣里傳來石榴花的清甜香氣,沁人心脾,好聞極了。五月是石榴花盛開的季節,一朵朵的隱在綠葉之間,如同一個個小紅燈籠。
白雪坐在臨窗的貴妃榻讀袁宏道的《瓶史》,秋菊瞧著屋里暗了下來,點亮了一盞松油燈。端去了她面前的炕桌上。
“小姐,仔細您的眼睛?!鼻锞招χ鴨柕溃骸澳伎戳艘幌挛鐣?,累不累?”
白雪搖搖頭:“這是閑書,主要教人如何插花呢,還有什么瓶子該插什么樣的花。也不累?!笨撮e書和休息沒有什么區別,都是放松自己的心情。
秋菊卻感到稀罕:“插個花還要看書嗎?”她第一次聽說。
白雪失笑,想了想,和她說道:“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認為跟著書上寫的學插花好,就跟著書上寫的學。認為自己插的就挺好,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br/>
無論做什么事情,各人的想法不一樣,做法便不一樣。
秋菊聽明白了白雪的意思,點頭稱“好”。心里又暗自贊嘆,讀過書的人和不讀書的人就是不一樣,說出來的話讓人聽著心里熨貼。一點也不強迫人。以后,若自己有幸成家了,生的男孩或女孩都讓他讀書。
天麻麻黑,上林苑的靈兒過來請白雪了。說是王氏想讓她陪著吃晚膳。
“……喝點燕窩粥吧,我看你的臉色不大好?!蓖跏嫌H自拿勺子給白雪盛了一碗,遞過去:“要是身體不舒服了,和母親說?!笨赡苁桥畠赫娴拈L大了,她的性子越發的內斂,喜歡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也許是怕她擔心吧。
李媽媽倒說,雪姐兒的脾性和自己年輕的時候像極了。
白雪接過來,喝了幾口:“女兒的身子很好。倒是您,要時刻注意保養著自己。”這一世,母親發現柳姨娘下毒的時間比較早,又一直在用藥調養著。也許能生個孩子的。不僅對祖母和繼父是個交待,也能堵住世人的悠悠眾口。
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不管你生活在哪一朝哪一代,都要看人的冷眼。他們幾乎不關心原因,只嘲笑結果。
王氏笑著揉揉女兒的頭發:“只要你好,母親便好?!痹谶@偌大的侯府里,她和雪姐兒才是真正的有血緣關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