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九霄帶著黑色頭套被帶離警局,途中還停頓了片刻,依稀可以聽到許蕓在低聲與某人放狠話,即使以孫九霄的智商閱歷也能猜出來,警局內部也有爭斗。
一方面是務實派,識時務者為俊杰,配合張家,想要作死孫九霄。
另一方面就是以厲劍、許蕓為首的正義派,不過這一派人數應該很少,多數都是曾浮生動用自己的關系,組成一個遠遜于前者的小勢力。
前前后后足花了五分鐘時間,孫九霄才再度看到天空,呼吸道新鮮空氣的時候,周圍是漆黑一片。
“上車!”厲劍將一輛車開到腳邊。
孫九霄隨即上車,許蕓丟給他一個牛皮袋,打開之后正是今早被沒收的東西,孫九霄先是將針氈和瓶瓶罐罐貼身藏好,又檢查了三張支票,這才長舒一口氣。
“你個守財奴!”許蕓狠狠的瞪著孫九霄,轉而問向厲劍,“你就真的這么相信他?”
“抱歉,小蕓,把你牽扯進來了。”厲劍開著車,一絲不茍,“我沒得選擇,我相信曾老,曾老拿性命為他擔保!”
身后,依稀傳來了警笛聲,厲劍與許蕓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車速。
“現在去哪里?”孫九霄很快就投入到現實中,遙遙看著遠處跟來的一些紅藍燈光,道,“已經過去一天了,耽誤了許多事情。”
“這一天可發生了許多事情。”厲劍咧咧嘴,“走吧,現在帶你去驗尸,不過你只有十五分鐘時間,懂嗎?”
……
一輛紅旗轎車駛進箱子里,羅峰穩穩地把車子停在路旁,距離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座極大的門庭。
門上掛著紅燈籠和彩燈旗條,是在不久前這里曾辦過一場盛大的宴會,古樸的門庭森嚴莊重,還有一塊藍底燙金字的牌匾同樣讓人心生敬畏。
張宅!
羅峰深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副駕駛的老人,“謝老,我還是陪你進去吧,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坐在副駕駛上的老人正是華南三鋒之一的謝國鋒,同樣將近耄耋之年的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踏足過雷州市區,但今天他走出了隱居的小院,為了一件事,為了兩個人。
“就算再怎么變化,他都不敢對我動手!”謝老拍拍羅峰的肩膀,“你在這里等我。”
說著,謝老開門下了車。
羅峰想了想,緊追著走下車,就見謝老停住腳步,“你在這里,等我!”
“我送您到門口吧,只看著您進去。”羅峰要求道。
謝老停頓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羅峰趕忙追了上去,就像幾十年前他還是新兵蛋子的時候,喜歡走在謝老的左后側方,只距離一個身位。
兩人就這么走過十幾米的距離,羅峰上前去叩響了張宅大門,不多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打開門,借著燭火燈光看清來人。
“阿水,是我。”謝老拄著拐杖,淡淡說道。
兩人上次見面,阿水還不是管家,還只有三十出頭,如今也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張宅上下就算是張琛也不例外要叫一聲水伯,當真叫人感嘆時光易逝,光陰難留。
“謝老!”水伯認出了謝老,趕忙將他迎了進來,“羅將軍,你不進來嗎?”
“我在這里等著謝老。”羅峰點頭示意,退到了門側。
謝老跟著水伯,走進深宅大院,足有三進,這才來到一處偏遠的院落。
“老爺在里面等您呢。”水伯躬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謝老,請吧。”
“水伯。”謝老叫住了就要離去的水伯,道,“燙一壺酒,備兩個小菜。”
水伯的臉上露出怪異驚訝的神情,呆了片刻,立即點頭,匆匆退下。
謝老走進了小院,這才聞到一股淡雅清香,后期從政的張藏鋒遠比謝老喜歡風雅,謝國杰、謝國豪兄弟二人喜歡焚香也是從這里學的,也有些要討好的意思。
“國鋒,怎么不進門?”
小門里,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他們這一代人有幸活下來的身體都很好,因為他們的一生都想努力活下去,卻隨時隨地的在死人。
沒死的,總要替死掉的人,把他那份也一起活下去。
謝老笑了笑,隨即推開小門,大步踏了進去。
小屋不大,有幾套紅木懷舊款式的家具,應該是古董,八仙桌上的臺案上擺著兩只香爐裊裊生煙,下面早就沏好了茶,擺好了盤。
“來一局?”
十多年不曾謀面的兩位老人,見了面第一件事,竟然是邀請下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整天混跡在公園的糟老頭子呢。
謝老徑直走到了張藏鋒對面,坐了下來,“你還是喜歡后手。”
謝老聞言,低頭一看,果真將紅棋擺在了對面,不由一笑,“因為你喜歡先手。”
“我喜歡先手,實則是要迎合你的藏鋒之道。”謝老也是一笑,執棋先走,“你那一套,后繼有人,我這一套,卻凋零沒落,這就是你說的命數氣運吧。”
“變則通,通則久,久而不衰。”張老沉吟片刻,也舉起一枚棋子,“那個時代,將軍太多,急流勇退才是難能可貴。”
說罷,又沉吟了許久,張老才移了一步,外人看似普通平常的架炮跳馬,在他這里花費了足足三分鐘的時間。
“我不是來跟你論道的。”謝老說到這里,倍感唏噓,“你還是老樣子,最基本的東西,你都要花費許多時間,往前想三步,往后想三步,即使是我,你也不例外。”
張老嘴唇有蠕動,沒有說話。
謝老又走出一步,才又說道,“最近怎么樣?”
“除了那不肖的女兒,不肖的孫子,不肖的兒子……”張老抬頭看了一眼,“對了,還有人送我一句話,老壽星吃砒霜。”
說到這里,張老隨之一笑,“除了這些,還都不錯,自家的子孫雖然不肖,但我那些弟子們都很有孝心,光聽到我的名字已經竭盡全力了,如果能對調一下,我會更高興。”
“我知道這件事你沒有參與。”謝老若有所思,“但你也沒有阻止。”
“我為什么要阻止?”張老抓起桌上的煙槍,走到窗邊,“兒孫自有兒孫福,說到底,都是命!”
“你又抽了十年?”謝老眉頭稍皺,“當年浮生不是說,如果你再抽……”
張老點燃了煙斗,擺擺手,“最近幾天,總覺得心煩,我們半只腳踏進棺材了……”
“是么?”謝老也站起身,“我的身體,還撐得住。”
“所以你當時沒有跟我一起轉政,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張老話雖如此,卻是古井無波,面無表情。
他的年齡,他的心境,他的經歷,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很難再讓這一位老人動容。
“是時候說出真相了。”謝老沉默了許久,緊盯著棋盤,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說到這里,他猛然抬頭看向張藏鋒,那個站在窗前的瘦弱身影,曾幾何時,兩人是一樣高大。
“為了那小子,值嗎?”張老并不接茬,而是轉開了話題,“鬼佛的傳人,可不止是一個。”
“我知道,還有他的師兄。”謝老點頭,“但孫九霄只有一個!浮生說,只有孫九霄能挽救華夏中醫,小賈也說過,振華也說過。”
“若水也說過。”張老敲了敲煙槍,眉頭稍皺,“不是滋味,還是少抽一些的好。”
又是片刻的沉寂。
“還下棋嗎?”謝老指了指棋盤。
“你相信他們?”張老依舊不搭謝老的話題。
“我相信孫九霄。”謝老想也不想,“他讓我想起了以前的我,以前的你,以前的那些人。還有海峰。你……收手吧,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對和錯還有必要嗎?”
張藏鋒沒有再說話,因為這不是他出的手,談何收手?
猛然,謝老掀翻了八仙桌,象棋、棋盤、茶杯、茶壺,還有些許把玩的小玩意兒,都摔在地上,有的支離,有的破碎。
圓滾滾的象棋,沿著青石板滾了一圈,輕輕撞在張老的腳邊,是一個紅色的帥字。
謝國鋒是一位典型的帥才,驍勇善戰;而張藏鋒是有名的帥才,決勝千里,運籌帷幄。
可奇怪的是,張藏鋒下棋從不用紅子,謝國鋒下棋也很少用黑子,在這里兩人又調換過來。
張藏鋒竭力彎腰撿起了這枚棋子,似乎是回憶到了一些有趣的內容,有些枯皺色斑的臉上掛起淡淡笑意。
“他能改變中醫,改變華夏!你為什么非要殺他不可!”謝國鋒憤怒著,咆哮著,“當年也是這樣,十年前也是這樣,張藏鋒,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我把槍帶過來給你一槍,給我一槍,你才肯罷休!”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張藏鋒并不著急,只是皺著眉頭看向地上的紫砂碎片,略有心疼。
不過隨即,他就釋然了,已經是耄耋之年還有多少活頭?難道這些精美貴重的工藝品還能帶到棺材里不成?
“我知道!”謝國鋒見狀如此,深深吸了口氣,“當年海峰開槍之前,你先對他開了槍,你打偏了,他打中了!海峰全家已經冤死,只留下清揚一縷殘脈!張藏鋒!你到底想干什么!”
嘩啦,啪嚓,瓷盤跌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將兩個老人拉回理智。
水伯手足無措的看著兩人,片刻,選擇了悄悄退下,順帶將門給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