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s市到醫(yī)生宣布搶救無效,??令嘉一直覺得云里霧里,機械地走完了整個過程。
但就在人推進火化室的那一刻,仿佛一道閘門被打開,??她忽然意識到,爸爸回不來了。
這一整年來,??盡管他臥病在床,說話困難,但只要人還活著,??令嘉就還有希望信念。
可現(xiàn)在,??支撐她的最后一樣?xùn)|西轟然坍塌。
那個小時候陪她放風(fēng)箏,??把她舉坐到肩頭,公司時候帶著她進出公司寫作業(yè),也親手忍著想念和心疼把她送到英國去上學(xué)的男人,??已經(jīng)永遠不在,??她沒有爸爸了,??未來的人生要她獨自面對。
失去最后的親人,??就像是沒了根系的浮萍,從此她的心酸、委屈不再有人傾訴,??世界那么大,卻不再有一處屬于她。
令嘉沒辦法接受,??她的應(yīng)激保護措施重新啟動,??迫切想要找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起來。
這個地方不是公司配發(fā)的藝人公寓,更不可能是酒店,??是她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也幸好房子的鎖沒有換,還沒有被拍賣。
幾天來沒睡著覺,令嘉疲憊而乏力地躺下,蜷縮在空『蕩』的衣帽間,??閉上眼睛,仿佛還能回到一切沒有發(fā)生之前,屋子里明亮寬敞,下一刻,爸爸就會打開她的衣帽間門,蹲在柜門口,耐心拍她的背,輕哄他的女兒別再傷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悲痛絕望到極致的時候,會生出幻覺來,她耳邊仿佛真的有腳步聲『逼』近——
衣柜門開了。
有光線落在眼瞼。
臆想成了現(xiàn)實,她驀地睜開眼,然而許是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當刺眼的白光襲來,她下意識抬手。
“找到你了?!?br/>
男人的聲音伴隨著一聲輕嘆。
令嘉的瞳孔還沒適應(yīng)光線,什么也看不清,但才聽見這一聲,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鼻子很酸。
分明只是很簡單的四個字。
男人的輪廓背著光,即便她閉眼再睜開,也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令嘉從衣柜爬起身,這次視線終于清晰,環(huán)視傅承致身后一圈。
她蒼白的面頰透明得不見血『色』,肩膀單薄瘦削,往日明亮飛揚的眼眸中光澤黯淡,隱有血絲滲出來。
“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她的聲音不似往日溫和,很啞,帶著從不曾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冷硬。
傅承致卻沒有在意,而是抬手將她攬入了自己的懷抱。
令嘉僵硬的手在就要推開他的前一秒垂落。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拒絕傅承致的懷抱。
鼻尖抵在男人的胸膛,溫度傳來,令嘉只感覺自己的心被攥緊,眼中含淚,所有胸口無法平復(fù)的情緒,那些攪得她頭疼欲裂快要炸開的痛苦,終于泄洪般涌出來。
她從更咽到失聲痛哭。
衣柜都沒能給她的,熟悉的安全感終于回到四肢百骸。
滾燙的眼淚將他胸口的襯衫浸濕,但奇異的,有著潔癖的傅承致這一次絲毫沒有感覺不適。
那哭聲仿佛化成實質(zhì),一下一下扣動他的心房,要把那里的堅冰鑿開。
他能感覺一種陌生無比的感情將他的身體占據(jù),他緩慢地伸出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頭發(fā)。
“沒事的,令嘉,哭出來就好了。”
他沒有說多余的話,只是反復(fù)重復(fù)這一句。
像安慰一個孩子。
令嘉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她聲音嘶啞,胸口只剩抽噎的震動時,傅承致終于繼續(xù)輕聲開口,“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你,我會陪著你,陪你很久。”
令嘉聽見這一句,良久,才理智回籠般從他懷里抽離,拉開幾公分距離。
她擦拭臉頰的眼淚,打破剛剛短暫的靜謐,注視著他的眼睛,又一次肯定道:“你撒謊,你不會?!?br/>
“我會的。”
傅承致?lián)u頭,“你不是我,你不能用揣測解釋我的想法,我會的,令嘉。”
“你不會?!?br/>
“我會?!?br/>
令嘉沒想自己的人生,就算是到了這一刻,還會有人一本正經(jīng)駁斥她的結(jié)論。
而且相比她的瘋狂,他的表情平靜得可怕。
令嘉終于崩潰,此刻她分明已經(jīng)一無所有,卻又較真地要把唾手可得一切推開,近乎歇斯底里地推開他,出言反駁:“你不會你不會你不會!你是個騙子,你在我這里根本沒有信任度可言!”
傅承致靜默好幾秒。
“你有時候真讓我傷心,小八。”
拉起她的手背,低頭吻了一下,“但是沒辦法,誰讓我愛你呢,所以我這次還是會原諒你。”
對峙中,令嘉背過頭試圖止住眼淚,情緒緩下來,“我不需要原諒?!?br/>
“我恨你?!彼f。
傅承致心臟抽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令嘉已經(jīng)接著往下,“我恨這個時候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找得到我。我恨你總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xiàn),我恨你能看破我所有的想法,我恨你現(xiàn)在讓我拒絕不了……”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說到最后,已經(jīng)抬手捂住眼睛,泣不成聲。
如果這是一場戰(zhàn)役,傅承致覺得自己此刻已經(jīng)繳械。
他輸了。
眼前的一幕,就像當初他第一眼見她,覺得令嘉的模樣長在他心坎上一樣難以想象,他會為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會因為她的眼淚覺得心疼。令嘉自始至終沒求過他任何事,是他一路強求,做了無數(shù)違背他人生守則、銀行家信條的行為,一路強求到如今。
現(xiàn)在,他又即將說出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承諾。
“我不信上帝,無法以他的名義起誓。所以,我以我自己,向你發(fā)誓,以后永遠不會再騙你。這樣可信嗎?”
“如果還不夠,我們再簽一次合同?”
聽見這句時,連門口的霍普都情不自禁睜大了眼。
和門另一側(cè)的保鏢面面相覷,顯然,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樣的承諾是從老板嘴巴里蹦出來的。
和大多數(shù)上流社會精英一樣,傅承致話術(shù)和他禮貌一樣令人無可指摘,他很知道怎么不費一兵一卒讓人開心,但真到上合同,又是另一個維度層面的事了。他此刻竟能作出以后不再對她撒謊這樣嚴苛的承諾,還用簽合同起誓,不是被女人的眼淚沖昏了頭腦,就是他真的愛上了令嘉,盡管深思熟慮也沒辦法計較那些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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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找到了,但傅承致不放心,當晚把令嘉帶回了自己的宅子。
她的房間還保留著,像她沒搬走前那樣。
在沒人的空房子里呆了一晚,令嘉身上的衣服落滿灰塵,沾到皮膚上稍微一摩擦后就發(fā)癢泛紅。
她自己無知無覺,但傅承致在把她送進浴室前就已經(jīng)注意到,令嘉沾了灰又『揉』了眼淚的手腕發(fā)紅發(fā)腫,還有幾道撓痕,衣領(lǐng)處的后頸也是差不多的狀況,她皮膚細白,越發(fā)觸目驚心。
有了經(jīng)驗的傅承致這回在她的癥狀發(fā)作之前,提前給醫(yī)生打了電話。
倒還真是富貴病,但凡小時候家里沒錢,令嘉恐怕都沒辦法順風(fēng)順水長到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