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上來的人群里未必所有人都認識令嘉,??但偏偏群眾就是有從眾心理,一個人朝前邁一步,其他人便也往前跟。
時間已經是凌晨,??跟以往不一樣的是,令嘉這次既沒有工作人員跟在身邊,??也沒有幫忙隔開人群的助理。
旁人的手機幾乎要懟到她臉上拍照,她只能壓低帽子,奮力試圖擺脫擠上來的人群。
人越擠越多,??最后還是機場的保安幫忙疏散攔了一下,??才得以脫身。
耽誤幾分鐘,??令嘉心里焦急得快起火,一口氣跑到機場外攔了出租車。
才報了醫院地址,包里的手機又一次響起來。
來電顯示是陳東禾。
此時距離搶救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令嘉的喘息和心跳都還沒從剛才的劇烈奔跑中平復,??但一種不好的預感已經襲上心頭。
接通電話,??陳東禾先問了她到哪兒,??聽見令嘉已經上了車,才輕聲道,??“大小姐,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令嘉的聲音僵硬得完全失去了起伏。
“我知道,??你說。”
“ct片子里顯示,??董事長的顱內大半都是血,一邊瞳孔在剛剛已經擴散,??醫生說他的身體條件并不適合手術,建議轉入icu保守治療。”
令嘉對醫學的了解再匱乏,也能聽懂潛臺詞。
瞳孔擴散,這樣的情況轉入icu,??差不多約等于已經宣布放棄治療。
“如果我堅持手術呢?”
令嘉問。
陳東禾的聲音低下來。
“我問了好幾位醫生的建議,他們都認為,開顱手術之后,最好的狀況是變成植物人。”
上飛機前的一線希望,就這樣徹底破滅。
黎明前城市的清潔工開始打掃街道,窗外風景飛逝,令嘉內心卻空曠茫然得厲害,她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渾渾噩噩下了車,渾渾噩噩走到icu病房外,她隔著玻璃注視在那里安靜躺著的父親。
男人在深度昏『迷』中,帶著呼吸機,臉上沒有痛苦,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陳東禾和她講述剛剛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
令嘉恍若未聞,她一動不動盯著那里,突然輕聲開口,“腦溢血會感覺痛苦嗎?”
“不會。”陳東禾語氣肯定安慰她,“醫生說,到這樣的程度沒有知覺,不會痛苦。”
令嘉在走廊的長椅上坐到六點鐘,連妙醒來看見了她的短信。
“我在買今天上午的機票,周伍一會兒就能到醫院,他會跟劇組商量延后進組時間,工作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好好照顧伯父……堅強一點,令嘉。”
比起上一次面臨巨變,令嘉覺得自己這一次的表現已經足夠堅強,只是不幸運的選項卻并不會因為她堅強與否而出現變量。
到了第三天晚上,令父在icu的狀況急轉直下,發生室顫。
臨終搶救無效,人沒能撐過當晚十二點。
令嘉從前聽人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生她的時候就不在了,如今,父親的生命像燭火一樣在她眼前熄滅,生命最后的幾天他一直在深度昏『迷』中,甚至沒能給她留下一句像樣的遺言。
葬禮還沒辦,周伍和連妙幫著跑前跑后。
火化完遺體當晚,一個沒顧上,突然發現令嘉找不著人了。
電話打不通,找遍酒店和療養院都不見人影。
偏偏令嘉還是個藝人,這事不能大張旗鼓搜尋。
“不會想不開吧?”
連妙都急瘋了,“我就說看她這些天冷靜得不正常,她要是哭一場倒也還好,就這么不見了……”
周伍這個壯漢都急出了一頭冷汗,車子陷入擁堵的車流里,他焦急地敲著方向盤。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哪些她平時會去的地方?”
“令嘉平時除了工作、酒店就是療養院,還能去哪兒?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地方了。”
“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只能報警了。”周伍理智抉擇后作出判斷。
至于會不會走漏風聲,被媒體捉住消息,那也只能保障令嘉的人身安全后再考慮了。
他剛要撥號,被連妙按住手。
“現在人就不見那么一會兒,還不知道警察會不會重視……我先給傅先生打個電話,興許他有其他辦法。”
“傅先生就會重視?他人在英國,再說她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分手是令嘉提的,而且就算分手,他也是目前唯一一個比我們更了解令嘉的人,你就想想你每次解決不了的麻煩,最后是不是傅先生出馬解決的?”
周伍沒了聲。
謝天謝地,連妙從前留過霍普的手機號。
傅承致這邊,飛機在國際機場機場剛剛落地,霍普便將手機遞過來。
“sir,令嘉小姐人不見了。”
自從王乾的身份被識破后,令嘉雖然還繼續用他開車,但便不大當著他的面說事情了。
這回令父病危,令嘉連夜從f市飛回來的消息,王乾直到十二個小時前才從周伍那里得知,匯報到大洋彼岸的雇主那里。
傅承致本來打算等手上的事情解決完再回s市,但計劃不如變化快。
結束倫敦合宜的晨會后,他登上私人飛機,啟程回s市。
傅承致對令嘉的父親沒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談不上感情,親情對他來說是一種太過奢侈淡薄的東西,很難與別人共情。
但作為商人,傅承致嗅覺靈敏,他很清楚,感情里一百次的精心謀劃,也比不過這時候在令嘉身邊陪她多呆幾分鐘。
但讓傅承致也沒料到的是,把責任和不給別人添麻煩刻在人生規章首頁的令嘉,竟然會在葬禮前玩消失。
如果這不是意外,那只能意味著她的心理狀態確實已經崩潰坍塌了。
他撥打令嘉的手機,如想象中一樣,還是處于關機狀態。
抬頭朝副駕駛的霍普發問:“定位查到了嗎?”
“因為手機關機了,所以追蹤起來有些麻煩。需要計算基站之間的信號差異,技術人員說需要再給他一些時間。”
后視鏡里,霍普看著傅承致降下車窗,解開領扣,眉頭微凝。
身為一個合格的老板心情天氣預測機器,他很清楚那是老板煩躁的表現。
回想去年在倫敦墓園,差不多的情形,截然不同的走向,霍普心中不禁感慨。
sir當初在決定接近令嘉時候,恐怕根本沒有想過會有那么一天,不是他圍獵成功,而是他栽倒在令嘉手里。
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牽動心神,甚至為她暫停工作,乘近十個小時長途飛機,只為安撫對方情緒。
從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交易開始,表面上看是傅承致掌握主導,實則卻是他一直在為弱勢的令嘉妥協,步步退讓,女孩占盡上風。
可以想見,如果保持當前的情況繼續下去,傅承致說不定還能越陷越深。
當人的情感不能再跟著理智走時,一切都會變得不受控,這正是老板從前最討厭的事,就是不知道他此刻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時間回溯到去年六月,他還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一時的憐憫和心血來『潮』接近這個女孩。
等待的時間實在太久,不等電腦那端的技術人員發來坐標,傅承致已經再次開口詢問。
“令家從前的宅子還在查封未拍賣狀態嗎?”
霍普稍作回憶:“是這樣沒錯。”
“把車往那邊開。”
那是他排除了周伍和連妙所有找過的地方以后,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
短短一年,被查封的屋舍因為沒有照料,已經失去人氣。
破敗的蛛網,積滿塵灰的大門、窗戶,這座華麗的宅子,在夜晚看上去頗有幾分鬼屋的驚悚感。
“令嘉小姐真的會來這兒嗎?”
霍普不確定地開口發問,說話間,地上的枯枝敗葉被他鞋底踩碎,聲響嚇得他倒退兩步。
傅承致抿緊唇瓣沒有發聲,他示意人舉著燈上前,果然瞧見宅子入口處封條破壞過的痕跡。
沒有鑰匙,兩位保鏢干脆暴力把門破開,寬敞而空『蕩』的客廳終于出現在眼前。
傅承致不清楚房屋結構,進了門便開始找臥室。
令嘉一不高興就喜歡去衣帽間找安全感,說不定現在,她也正在樓上某個房間的衣帽間里偷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