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比平日冷清許多,??大都放假了,走廊里只剩值班的護士和醫生。
令嘉照例給他們帶了些水果零食,然后便拎著行李進了病房。
令父還沒睡,護士說他白天午休的時間有點長,??估計要很晚才能睡著。
她干脆打開電視,??給爸爸調了自己的綜藝看。
雖然就這么一期,??但畢竟是第一次上電視呢。
怕令父老花眼,令嘉還特意找出他的眼鏡,??好好擦了擦,架在他鼻梁上,??又把輪椅朝前推了一些。
電視機里傳來笑聲不斷。
令嘉用毯子在沙發鋪了張簡易的床,又換了房間的鮮花和水果,把給爸爸買的新衣服放進衣柜。
一邊忙碌,一邊絮絮叨叨跟父親講話,講她錄節目的趣事,拍電影的困『惑』……想到哪兒便說到哪兒,??也不管令父聽沒聽。
她已經習慣了得不到回應,??忙了好一會兒,??正打算進衛生間洗漱,忽然聽身后的爸爸口齒不清說了一句什么。
令嘉不敢置信回頭,男人還在專注盯著發亮的電視機。
她后知后覺意識到,他剛剛說的是——
“小八真漂亮。”
令嘉險些要以為是自己的幻覺,??自令父倒下以后,??他就不能認人了,??時隔半年,這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盡管是對著電視機。
生怕戳破這一觸即碎的美夢,令嘉轉身走到他輪椅邊蹲下來,??急切喚他,“爸爸。”
“你認出我來嗎?”
令父低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目不轉睛盯著電視。
屏幕里的令嘉正在發言,鏡頭剛剛給到她微笑放大的臉。
令父隔了半晌才又重復,“我家、小八,真…漂亮。”
說話的音節仍然不是十分清晰,因為大腦很難協調控制,吐字艱難。
令嘉的眼淚卻在一瞬間掉下來。
她大抵明白父親為什么能認出鏡頭里的她了。
令嘉小時候,『奶』媽最常給她梳的就是雙馬尾,有時編成小辮子,有時挽成兩個小花苞,恰巧和這期節目的造型很像。
或許父親在記憶中最深刻的,一直是她還是個孩子的模樣。
令嘉緊緊握著他的手,席地坐在他身邊,頭輕輕倚在父親的膝蓋。
“謝謝你,爸爸,新年給了我最好的禮物。”
這是從家里變故發生到現在,令嘉覺得最滿足的一刻。
這一秒鐘讓她覺得自己的選擇和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即使是很微小的改變,就算沒辦法完全恢復成過去的樣子,但她知道爸爸在逐漸好轉,這就夠了。
—
大年初一,司機清早把車開到療養院樓下接令嘉回去。
來人是最常跟在傅承致身邊的御用司機,他親自來,令嘉還有點詫異。
趁西裝男往后備箱放行李時候,好奇問道,“傅先生今天沒有行程嗎?”
“sir今天確實沒有外出行程,不過他上午邀請了塞科的主創團隊在家里會面,下午是和朋友的晚宴。”
令嘉立刻意會,“所以他需要女伴啊。”
“sir以往也不需要女伴的。”
司機開玩笑,“也許是他想你了呢。”
令嘉完全不會自作多情,這樣的話過耳就過了。
電影在昨天零點過后上映,她低頭看了會兒手機上大家發來的消息或祝賀,統一感謝后,打開車窗吹風。
令嘉回到宅子時,傅承致正在書房開視頻會議。
她進門就發現,傭人們已經把客廳和餐廳都布置好了。
長桌上擺了不少餐碟和紅酒杯,看上去客人還不少。
院子里的花木修得整整齊齊,短短兩天,廊下一大片小蒼蘭開了。
鳶尾科香雪蘭粉白的花瓣擁在一塊兒,穗狀的花序,叢叢簇簇,格外好看。
大冬天的還挺稀罕,令嘉掏手機,連拍了好幾張。
傭人幫忙提著行李上樓,她翻著照片才想起,剛搬進這座宅子時,花壇里種的好像還是白繡球來著。
回頭好奇,“那花兒是什么時候栽的啊?”
傭人微笑道,“臘八第二天早上移栽過來的,趁您不在家這兩天開花了。令嘉小姐您回到臥室以后,可以從窗內往外看,那個視角更漂亮,味道也很香。”
如她所言推窗看出去。
果然,從這個視角看出去,花海顏『色』還是漸變的,從淡白到深粉,好像用水粉描了一幅淺淡得宜的畫兒。
花木工人可真是藝術家。
令嘉一直對美麗的東西毫無抵抗力,她看了半晌問,“這花兒能開多久?”
“照顧得好的話,花期有兩個月呢。傅先生說這是補給您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令嘉探回腦袋,這會兒稍微有點清醒了。
在過去,這禮物對她來說還就真只是好看而已,但放現在,嘗了一遭油鹽柴米有多貴以后,令嘉腦子里換算一下,從挑選花苗、規劃移栽到室外的人工保溫養護,她只看見了大疊的鈔票。
真貴啊。
令嘉的興奮消散了,只覺得胸口有點沉甸甸。
自上次道歉后,她和傅承致關系改善不少,總算和平相處了一段時間。
這回又收到禮物,令嘉不想再把關系弄得劍拔弩張,但她內心深處隱隱仍覺得不安,因為她沒辦法償還這樣禮物,無論從物質或感情層面。
在樓上洗完澡,傅承致的會議剛好結束。
他過來找令嘉,門正開著,她剛好坐在梳妝鏡前梳妝。
聽見敲門聲,令嘉怕手歪,頭也沒抬,繼續描眉,開口允,“進來。”
令嘉的頭發已經吹干,柔順披在肩頭,比起從前的波浪卷發,少了一些幼態感,多了幾分知『性』溫柔。
手下的秋波眉,有著古典柔和的韻味。
瞧見鏡子才發覺竟然是傅承致進來了。
眉筆一抖,令嘉嘟囔抱怨,“你怎么不出聲啊,嚇我了。”
“我敲了門。”
傅承致抽了桌上的濕紙巾遞給她。
令嘉沒理,“底妝畫完就不可以用紙巾擦了,會把粉底蹭掉的。”
她從盒子里找了棉簽,擦完又接著往下化,問他,“你的會議結束了?”
傅承致漫不經心應著,把玩她梳妝臺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問她是什么。
令嘉煩不勝煩,“你很閑嗎?”
傅承致聳肩,“確實沒什么事情等著我去做,客人都還沒到。”
他說著,遞過一根口紅來,“擦這個。”
那是干枯玫瑰『色』,令嘉不干,“你覺得我今天淡妝擦這個顏『色』行嗎?”
“那這個。”
他又拿出來一根,是相差無幾的棗泥紅。
考慮到自己現在是乙方,一切以滿足甲方的需求為己任。
令嘉深吸兩口氣,放棄了糾正他的想法,接過來在虎口試了試『色』,直接往唇上擦。
傅承致卻好像上癮了,接下來又給她挑了眼影、耳墜,項鏈……
令嘉有點想翻白眼,禮貌使她克制住沖動,“你在玩捏娃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