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其實睡得很不踏實,??躺在被子里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頭疼胃也疼,如影隨形的窒息感讓她無法深眠,又因為酒意而無法完全清醒,只能翻來覆去,??在冰火中忍受煎熬。
任誰站在床邊都能感受到她并不舒服。
只有用熱『毛』巾擦拭時能稍微安穩(wěn)會兒。
傭人反反復復換了許多次『毛』巾,??本想傅承致應該馬上就會去休息,??未曾想他竟一直在令嘉床邊坐下來。
擦拭身上時候,傅承致便沒再堅持親自動手了。
他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傭人便開始給令嘉褪衣服,解開內(nèi)衣扣方便呼吸,??又換上寬松的睡衣。
換到一半,他忽地聽背后傳來小聲驚呼。
“怎么了?”
“令嘉小姐身上很多淤青,怎么會摔得這么厲害……”
傅承致回頭。
入眼便是令嘉的睡衣下『露』出的平坦小腹和纖細的腰肢。
她的皮膚很軟很白,被熱『毛』巾擦拭后留下短暫蒸騰的紅暈,只有腰右側那兒新浮上來一大塊兒刺眼的淤青。
可能剛剛才在哪兒撞的,或許就在他上樓之前。
其他腿上散布的舊傷,??就很容易猜了,??她在拍的電影是芭蕾舞主題,??顯然是練習動作時在舞蹈室木地板上摔的。
令嘉無論對待什么事情,常常有種近乎笨拙的努力。
“要上點兒『藥』嗎?”傭人向雇主請示,“或者,我這就去客房請醫(yī)生。”
傅承致?lián)u頭,??“不必吵醒他們了,??把『藥』箱拿過來。”
『藥』是消腫化瘀的,??『揉』上去或許是疼得厲害,令嘉開始往床中心躲。
她邊躲還小聲啜泣起來,只給傅承致留下一個后腦勺。
傅承致面無表情拉著她的被子又把人扯回床沿,??壓低聲威脅,“安靜點,不許動。”
也不知道令嘉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傅承致說完這句,她倒真是委委屈屈抱著被角不挪了,就是哭聲也大起來。
“爸爸我冷,我疼。”
好像別的話都不會了,只知道重復這兩句。
眼淚順著眼角流到發(fā)根,打濕了鬢發(fā),沾了一兩縷在鼻尖,眼看又要開始咳嗽,傅承致趕緊幫她把頭發(fā)撥開,別到耳根,在背脊給她輕拍了兩下順氣。
“別哭了。”
令嘉倒真停了一會兒。
但只要他的掌心一從背上移開,就又開始哼哼。
傅承致無奈至極,只得又把手搭上去再拍兩下,這一拍便沒能停下來,因為只要他一停下,令嘉就不管不顧閉眼哭。
一哭就容易呼吸急促,呼吸一急促就要咳嗽。
傅承致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知道令嘉一咳嗽就停不下來,剛剛平復的身體又得犯病。
要不是她已經(jīng)病成這樣,他倒真想懷疑令嘉是故意要折騰自己。
換作從前,任何人告訴他,他會在誰的病床前像哄孩子一樣拍背安撫她一整晚,傅承致絕對冷笑以對。
他對自己的孩子都不見有這樣的耐『性』。
人很容易對傾注太多關心的事物投入感情,哪怕是只寵物。
再精明的決策者,也很難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中避開沉沒成本效應,正如他對令嘉,付出越來越多的精力后,這個名字在他心中的比重也逐步上漲。
傅承致有意識想要控制這一點,但偏偏,就像此刻,花了一整晚時間,他卻并不覺得累和負擔。
相反,和令嘉所有共渡的時間都令他覺得放松平靜。
也許是因為兩個月沒見面的緣故,給了他無限大的耐『性』,也可能因為令嘉確實挺招人疼。
少女柔軟卷曲的黑發(fā)在枕頭散開,臉龐稚嫩,濃密的眼睫輕垂,鼻尖挺翹,像櫥窗里放大版的洋娃娃,蒼白的唇『色』又添幾分楚楚可憐,天然會激發(fā)雄『性』保護欲。
傅承致的好心情保持到他發(fā)現(xiàn)令嘉枕頭下一堆東西的時候。
本是想給她換個矮些的枕頭,哪里料到令嘉枕頭底下藏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除了大沓債權文件還有她的筆記,包括……
一把水果刀。
男人的面『色』立刻便黑下來了。
這把水果刀的用途非常清晰,顯然是用來防身的,防的就是他。
其實這堆東西起初每天清晨都會被打掃房間的傭人擺回桌上,后來大抵是發(fā)現(xiàn)令嘉每晚都要拿回枕頭底下枕著睡才有安全感,傭人再換床單時候,干脆也不再搬來搬去動她東西。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傅承致身邊的安全排查精細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萬萬沒料令嘉每天枕著水果刀在隔壁虎視眈眈。
他直接把水果刀反手扔進了垃圾桶。
還覺得不夠,又揚聲喚來屋外的傭人,把垃圾收出去扔了,慎重叮囑,“把家里刀都收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
令嘉直到凌晨六點左右才在一陣劇烈的頭疼中醒來。
床頭兩側的柜子上都放了醫(yī)療儀器,她半夢半醒間一直以為自己身處醫(yī)院,定睛再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在自己的臥室。
不僅如此,她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只男人的胳膊,像是小時候抱著她床頭的小跳蛙玩偶一樣。
是傅承致的手——
令嘉腦袋嗡嗡嗡空白了半瞬,她咽了口唾沫。
男人就坐在她床頭邊的椅子上,身形半側,頭微微低著,那屬于她的視線之外,不知道他在睡覺還是在做其他。
令嘉輕手輕腳放開,悄無聲息翻身,打算裝作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入睡。
沒料她剛剛重新定下身型,身后便傳來發(fā)問,“醒了?舒服點了嗎?”
被抓個正著,令嘉羞窘到簡直想鉆進地縫里。
但她只一低頭,立刻又發(fā)現(xiàn)了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換成睡衣,噌地擁著被子坐起來。
語無倫次指著自己睡衣,“我,我衣服……”
“傭人換的。”
令嘉松了一大口氣。
她隱約記得昨晚的事,傅承致在電梯里突然出現(xiàn)了,把她帶了回來。不管他人怎么壞,這回是實打實救了她一次。
“謝謝你,傅先生。”
她低頭,想問問他昨晚是不是沒睡,但猶豫了兩秒,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題,萬一傅承致答是呢?
于是改口道,“你不是說周二才回來?”
“倫敦的事情提前處理完了。”
傅承致輕描淡寫帶過,沒提他出了會議室便馬不停蹄登機,十個小時落地后又立馬趕到酒店的事。
只轉過身,往椅背上一靠,冷靜平視她的眼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昨天沒能及時趕到,你要怎么辦?”
令嘉一想到昨天晚上的記憶就覺得頭疼窒息,那樣的飯局她真的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
她也明白是自己大意了,一時忘記了拷問自己的人是傅承致,下意識捏緊被角,“伍哥和連妙在樓下等我,我…我以為不會太危險。”
“每個人都要為疏忽付出代價,從錯誤中得到教訓增長經(jīng)驗,但有的代價,需要用人一輩子去償還。”
傅承致穿著半舊的灰『色』格紋『毛』衣,手『插』褲袋里,自座位上起身,居高臨下看過來,“令嘉,你要記清楚,合約期內(nèi),你是我的,因為你的原因導致意外發(fā)生,這在合同條款里屬于違約。”
令嘉最討厭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才皺眉,又聽他接著往下道。
“從今天開始,你參加任何群體聚會之前,需要經(jīng)過我的同意。我會派新的助理到你身邊,由她負責你的人身安全。”
“可我已經(jīng)有助理了。”
“你可以繼續(xù)把連妙留在身邊,新的助理從我這兒領薪水,這并不矛盾。”
借口被駁回,令嘉干脆直言。
“我不要。”
那不相當于身邊多了一只傅承致的眼睛,她做什么都不自由了。
“你認為我是在跟你商量嗎?”
傅承致看著她,俊美的臉上、眼里沒有任何情緒,只帶著不容辯駁的平靜。那是習慣了發(fā)號施令的氣勢,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沒有說不的資格。
令嘉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從床上站起來,站得比他更高,一字一句重新道:“我說,我不要。”
“我可以接受參加聚會前向你報備。”
反正那些酒局飯局她也不想再去。
“但你不覺得派個人到我身邊太過分了嗎?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憑什么要時時刻刻接受監(jiān)視?”
“她只保障你的安全。”傅承致強調(diào)。
“你說這樣的話自己相信嗎?”
令嘉更生氣了,“如果你僅僅滿足這樣,那過去的兩個月,我在劇組幾點開工幾點收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早覺得不對,只是找不到證據(jù)。
周伍和連妙每次告訴傅承致她的行程之前或事后,都會跟令嘉說一聲,傅承致能這么清楚她的作息,劇組里肯定還有他的眼線。昨晚的事情,讓她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她像一只小荷蘭兔,穿著雪白的睡衣站在床中間,大眼睛瞪得圓鼓鼓,壯著膽子沖他齜牙。
傅承致不喜歡妥協(xié),但他更不愿把令嘉『逼』急了咬人。
現(xiàn)在還敢跟他叫板的狀態(tài)就很可愛。
“好吧。”
他略過她的提問,“看在你大病初愈就這么生龍活虎的份上,只要同樣的事情不再發(fā)生,我可以保留你的意見。”
“把外套穿好,要看看你的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