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聽云斟酌再三,還是騎了。
他給自己施加輕身咒,云晚掛著他就像掛了條項鏈般輕松。兩人一個扛一個騎,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神色淡然,一路飛來引過路修士直呼會玩兒。
避免過于矚目招來禍端,三人在接近狄云城的郊野處選擇步行。
分別之時近在眼前,李玄游生出幾分不舍,叮囑道:“狄云城多是人牙子,你們切記萬事小心,千萬別被那人牙子擄了去。”
狄云城位于魔域和仙地交界處,地勢因素令這座人口匱乏的小城混亂不堪,妖魔肆虐,魔物橫生,哪怕宗門有意庇護(hù),也架不住源源不斷的妖獸襲擊,最終宗門將這座小城棄之不顧,留下的百姓逃得逃,死得死。慢慢的,狄云城發(fā)展成二道販子和人牙子的天下。
在這里,拐賣層出不窮,遍地可見黑市。
李玄游來此處的目的就是為了買一顆罕見的淬煉石。
說話間,城門已在不遠(yuǎn)處。
黑云蔽日,滾滾濃霧中,隱約可見城墻矗立。多年的邪氣侵蝕早已讓這座城變得破敗不堪,城門無人把守,無論是妖魔還是修士都可隨意進(jìn)入。
李玄游在門前停下,向二人抱拳:“就此別過,日后有緣再見。”
云晚沒有應(yīng)答,朝他身后拋去視線。
果不其然,遠(yuǎn)處走來一道氣勢洶洶地身影。
未見其貌,聲先過來:“李玄游——!”
李玄游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看著同門二師弟。
“你這殺千刀的,可算讓我逮住你了!”李玄明揪住他的耳朵根,“走,和我回宗門!”
李玄游傻愣愣地由李玄明揪扯著。
他明白今日是在劫難逃,放棄抵抗,“姑娘一路平安!萬分感謝你的幫助,玄游沒齒難忘!!”
李玄明懶得和他廢話,掐了個禁錮咒,徑自向云晚走來。背對著李玄游,他麻溜地給云晚結(jié)了八十靈石,而后帶著師兄離去,臨走時,李玄游依舊傻乎乎地不住沖她揮手作別。
——標(biāo)準(zhǔn)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謝聽云不禁喟嘆,目光放入云晚臉上。
她毫不見半分悔意,美滋滋地數(shù)著那些個靈石。
滿當(dāng)當(dāng)一袋子?xùn)|西,饒是謝聽云也略微眼饞。
沉吟片刻,“我也辛苦,為何不送我?”
云晚思索許久才頓悟此話意思。
敢情是……他也酸自己給李玄游的那塊次品玉石?
大男人心眼還挺小。
云晚在袋子里挑撿半天,選中一顆成色頗好的翡翠遞過去,“喏。”
謝聽云未接:“我比他多跑一趟。”
大男人不止心眼小,還挺斤斤計較。
云晚又新加兩塊靈石,他這才滿意收下,轉(zhuǎn)手喂給了自己的絕世劍。
“……”這可是真疼老婆啊。
兩人慢慢悠悠,在晌午前進(jìn)入狄云城。
長久聚集在上空的污惡之氣讓曜日無法抵達(dá)這座灰城,兩邊木樓鱗次櫛比,紅瓦墻因年久失修,早已褪色。兩邊都是做生意的小販,買的多是偷挖來的珍貴藥材和獵來的野物,不甚講究,尸體血淋淋地擺在明面上。
鼻息間混著很多種味道。
血腥味,潮氣,還有妖族身上特有的腥臭。
兩人穿著樸素,但很干凈,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一路走來有無數(shù)雙視線跟著他們。
謝聽云沿街買了兩個斗笠遮擋住臉頰,這才阻隔開暗處窺視。
“拉著我。”謝聽云忽然抬臂。
云晚攥住那寬敞的廣袖,下一刻就聽他道:“手。”
云晚瞧他一眼,不為所動。
謝聽云藏在黑色斗笠下的長眉微不可查一蹙,聲音低了下去:“后面有人。”
云晚余光自后一瞥,果真看見一抹衣角。
她指尖下滑,緩緩將五指安放于男人寬厚的掌心之中。他的掌心溫?zé)幔凰圃仆磉@玄陰之軀,時刻一派冰涼。謝聽云雖面上不顯,眼梢卻透露出微末的知足。
又行幾步,云晚肚子里傳來咕嚕一聲。
謝聽云很是識相:“吃便午飯我們就走。”
她贊同,挑了家還算干凈的酒館坐進(jìn)去。
結(jié)果屁股才挨上凳子,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就鬼鬼祟祟地走到云晚跟前,“姑娘是新來的?”
青年長得油頭粉面,在這妖族出沒的狄云城里算是出眾俊秀。
怪就怪在……這樣的人竟然能好生生走在混亂不堪的狄云城里。
云晚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隨兄長路經(jīng)此地,公子可有事?”
青年笑得和善,刻意壓低嗓音道:“姑娘有所不知,這酒館不干凈,東家和妖鬼勾結(jié),專抓你們這樣沿途的年輕男女,送給妖鬼以做煉人。”
妖修或魔修會用他人精魄來快速增長修為,為了避免耗損,他們便使術(shù)法將男女制為煉人,一個普通煉人可供妖修驅(qū)使百天,若有點(diǎn)修為的修士,使用時間要更長。
宗門每日都會有修士被擄去,哪怕救出來,也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謝聽云已動殺氣,指尖纏繞上術(shù)法,很淺的光點(diǎn),眼前男子并未注意。
突然間,桌下伸出來的手阻止了謝聽云。
是云晚。
她嗓音輕柔而無害:“竟是如此?多謝公子相告,不過我們?nèi)松夭皇欤膊恢?br/>
上鉤了。
青年眼底閃過一絲欣喜,弓腰抬手:“我知道一個好去處,不如你們隨我來。”
“好。”
云晚跟著起身,見謝聽云還不收斂殺心,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腦勺:“兄長,快走。”
那一巴掌差點(diǎn)沒把謝聽云送走。
他深深吸氣,不情不愿跟上她的步伐。
路上青年不住和她攀談:“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徐溪城,本意是想去昆侖求藝。”
還是個小修士。
青年眼目更亮,“只有你們兩人?”
“還有表兄,我們相約在此處相見,他們就住在后街酒家,公子若不嫌麻煩,不妨隨我們接一下,然后我們一起去。”
他是人牙子,合計著拐一對也是拐,拐兩對也是拐,那為何不多拐一個呢?更別提還是難得一見的修士,若賣給妖修,起碼能賺百來黃金,夠他三個月的業(yè)績了!!
人牙子饞的只吞口水,連連點(diǎn)頭:“好好好,我和你們?nèi)ァ!?br/>
云晚勾唇一笑,領(lǐng)著人牙子拐進(jìn)一條小路。
謝聽云完全摸不透云晚心意,這狄云城有魔有妖,若遇上道行淺見的還好;若遇上大妖……
謝聽云不自覺地?fù)嵘辖^世劍。
先前已喂過它三顆上品靈石,應(yīng)該會讓他拔一下……只拔一下應(yīng)該是可以的。
胡思亂想之際,三人已走入小巷。
前面就是酒家,門口停著三個五大三粗的高個男人,每人腰間別著一把刀,眉目兇橫看著就不好惹。
云晚此時停下腳步,“我表兄就在上面,勞煩公子和我兄長在這里等一下。”
謝聽云想跟上來,被云晚狠狠瞪了回去,“兄長,我一個人上去就可以了。”要是他也跟過來,那人牙子絕對也會跟上來,到時候就不好辦事了。
饒是謝聽云不情愿,也只得被迫停下。
云晚一個人走到三人跟前,他們不放路,云晚朝后示意,對方恍然,領(lǐng)她進(jìn)入堂地。
“哪個?”
果真如云晚猜測的那樣,在這滿是人牙子的狄云城里,隨便挑一個地兒就是人販子大本營。
“右邊那個。”
壯漢的目光越至她的肩后,那人長不錯,女妖會喜歡。
“左邊的不賣?”
云晚道:“那是我兄長,不僅毀容還腦袋不好,就不賣了。”
一聽毀容壯漢就沒了興致。
“銀兩還是靈石?”
“靈石。”
“三百。”
“我大老遠(yuǎn)過來你就給我三百?欺負(fù)我不懂行情?”
壯漢看出是碰上了硬茬子,也懶得啰嗦,直接給了六百。
云晚麻溜收下那六百個中階靈石,“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我讓他過來。”
壯漢也不怕云晚在自己的地盤耍花招,頷首應(yīng)下。
云晚重新回到兩人面前,見她平安出來,謝聽云微微松了口氣。
“你兄長呢?”人牙子見她只有一個人,當(dāng)即問道。
云晚咬了咬下唇,微微啜泣:“我兄長打碎店里東西,東家壓著不讓走,要賠。”
人牙子聽到這話便急了眼,好不容易遇見的修士可不能這樣飛了。
“賠多少?”
“他……他們說打碎的是上品瓷器,要五百兩才給放人。”
才五百兩……
五百兩比起修士不知道珍貴了多少倍!
人牙子毫不猶豫地從儲物袋摸出五塊銀錠塞到她手上,“去,拿著把你表兄贖回來。”
“這……這不合適吧?”
“看你們?nèi)松夭皇欤惺裁春线m不合適的,拿著。”
云晚收好銀子,依舊哭哭啼啼:“可……可我一個人不敢去,公子能陪我去嗎?”
她的臉被斗笠遮著,五官朦朧,夾雜著哭腔的聲兒嬌嫩輕柔。
人牙子頓時心神激蕩,當(dāng)即毫無防備,跟著她過去。
云晚停在門口,“我表兄在二樓,我、我不敢上去,就勞煩公子幫我上去叫人,我去把銀兩還給東家。”
“好嘞。”
人牙子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一步一步走進(jìn)酒家,直奔二樓。
再然后,上面?zhèn)鱽硪宦晲烅憽?br/>
云晚笑容消失,掂著銀子重新來到謝聽云跟前,揪住他的手:“跑吧。”
謝聽云:“??”
“我把他賣了,像他們這種人都有背景,估計一會兒就會找過來,趁他們沒反應(yīng)過來我們趕緊跑。”
謝聽云:“?????”
面對著一臉呆滯的男人,云晚健步如飛。
俗話說的好:人不販我我不販人,人若販我我比販人!
青天白日狄云城,哪會有什么心地善良大好人。
在他盯上云晚之前,云晚就盯上他并且暗自記住了周圍所有路線。
最好的獵人會以獵物的形式出現(xiàn),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再做這種骯臟齷齪的營生。
突然,謝聽云聽到劍靈說話——
[好可怕一女的。]
謝聽云默然。
劍靈又不滿抱怨:[你要有她半分能干,我也不至于餓瘦一圈。]
謝聽云再次默然。
他從不懷疑,如果自己現(xiàn)在死了,劍靈定會麻溜的認(rèn)云晚為劍主。
沉思之際,耳畔劃過一道強(qiáng)勁的厲風(fēng)。
謝聽云護(hù)住云晚,帶著她躲到側(cè)旁。
刷——
一根箭羽自兩人先前所在的位置穿過,嵌入樹樁,整顆茂盛的老樹瞬間枯萎凋零,化作一灘氣味難聞的綠水。
——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