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很安靜。
    葉嬋站著，喃喃道：“你要把他接回來……你說趕他出去都是假的……”她咽了咽聲，徒然拔高音調(diào)說：“他只是一個野種！跟你們孟家沒有半點關(guān)系！”
    “你想過我嗎！這么多年，除了這個孟夫人的名號！你連一個孩子都不肯給我！”
    孟哲像是不意外她這異于常人的表現(xiàn)，低頭仔細(xì)翻看著葬禮的安排，聲音有些疲啞：“他是爸爸認(rèn)定的兒子，一生下來，就在這里長大。”
    “他的骨頭，他的血，都是孟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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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良人仔細(xì)回想，這場車禍里，自己出了院便回到老宅，過回往常的生活。
    葉暉……沒活下來。
    孟哲見他悶頭不說話，以為他受了驚嚇，老實了不少，也就不多言，這事其中還有許多關(guān)竅。
    他打量了孟良人幾眼。
    十四歲大的少年，才剛開始長個抽條，身體削瘦，額頭包著紗布，要不是知道他平時是怎樣的偏執(zhí)反叛，只怕都會不忍苛責(zé)。
    孟哲對桂姨說：“讓他多住幾天，叫醫(yī)生檢查一遍。”
    桂姨忙笑道：“好的。有我在，大少就放心吧。”
    “嗯。”
    桂姨笑著送了人出去，回來拉著孟良人的手道：“你看，你大哥還是關(guān)心你的。”
    孟良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家里的傭人送來午餐，桂姨替孟良人擺好碗筷，忽然電話響了，她出去接了個電話。
    孟良人慢慢嚼咽著飯菜，桂姨接了電話回來，看著他吃完午飯，把殘羹剩飯拿出去扔了，碗筷收好，回來對孟良人道：“少爺睡會午覺吧。”
    “嗯。”孟良人躺下，任她替自己整理枕頭被角。
    桂姨看著他，終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好好養(yǎng)病，快點好起來，桂姨下周就得走啦。”
    孟良人一怔，道：“這么快？”
    桂姨疼愛地摸摸他的鬢角：“對啊，趁現(xiàn)在姨還能照顧你，好好養(yǎng)病。不過有叢容那個孩子，我也還能放心點。”
    聽見這個名字，孟良人扯被角的手一頓，道：“他去哪了？”
    桂姨道：“你忘了？他媽媽上周去世了，他去給他媽辦后事了。”
    “……哦，嗯。”
    桂姨接著道：“叢容啊脾氣好，長得也清清秀秀的，這么大的人辦事也穩(wěn)妥，聽姨一句，以后別總刺他，到底是大少爺選來陪你的人。”
    孟良人道：“哦。”
    桂姨明白他的性子，知道這也不是她一句話能解決的事，也就不多說了，照顧他睡下。
    孟良人睡了半個多小時，醒了。就算重生一回，他也是這副米蟲樣的德性，沒什么追求，有飯就吃，有錢就花，舒坦高興就行了，合格的二世祖。
    只除了孟栩……孟良人側(cè)過頭，看到病房窗臺上擺著的盆栽，想到跌落湖水時他驚慌的神情，心里微微的疼，又有一絲熨帖。
    就算被別人認(rèn)定了是覬覦親兄弟的變態(tài)，甚至是□□犯，但孟栩?qū)λ麖奈醋冞^。
    孟良人這么想著，終于神色舒展開來，他一輩子靠著孟家吃飯，無所成無所憑，但至少真心相待的人沒有辜負(fù)他。
    晚上吃了晚飯，孟良人要出去走走，不肯讓人陪著，桂姨看他臉色好了一些，只好隨他去。
    孟良人在醫(yī)院各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電子鐘，掛歷，還問了護(hù)士，終于確定他真的回到了十四歲那年。
    回病房的路上，聽見兩個護(hù)士靠著工作臺聊天：“十一號病房怎么空了？”
    “你不知道？昨晚上送來的那位葉家小少爺，下午已經(jīng)過了危險期，等明早病情再穩(wěn)定一點，就從監(jiān)護(hù)室轉(zhuǎn)來這邊，護(hù)士長親自照顧。”
    “哎？聽宋醫(yī)生講挺棘手的啊，這么快？”
    “不知道。怎么說病人年紀(jì)也不大……”
    傳呼機(jī)滴滴地響，護(hù)士們忙都散開，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孟良人皺緊了眉。葉暉，竟然還活著？
    或許該去看看。他看了一眼墻上的電子鐘，2015年9月14日，19：34.
    第二天清晨，護(hù)士來替他量體溫，孟良人靠坐在床頭，等護(hù)士在病歷板上記錄完畢，開口問道：“和我一起的另一個人怎么樣了？”
    護(hù)士一愣，反應(yīng)過來他問的是誰，答道：“噢，就在剛才，已經(jīng)轉(zhuǎn)到病房這邊來了，聽十一號房的護(hù)士說，情況還不錯，醫(yī)生說這兩天就該醒來了。”
    孟良人低下頭，咕噥了一句“詐尸？”，聲音小得護(hù)士也聽不見，她也只是笑道：“這個時候就不要想別人了，自己的身體要緊。”
    等吃完早飯，孟良人又借口出去散心，假裝在醫(yī)院的小花園溜達(dá)一圈，然后偷偷回來，順著門牌號找到011。
    照顧葉暉的母親由葉家傭人陪著正好出來，跟孟良人撞個正著，訝異道：“你是……孟哲的弟弟？”
    孟良人道：“啊……我是。”他看葉夫人的表情，又結(jié)結(jié)巴巴道：“聽說葉暉渡過危險期了，我來看看他。”
    葉夫人面帶倦意，打量著他，想起病房躺在病床上至今醒不過來的兒子，不由自嘆天意弄人。
    她已經(jīng)兩天沒合眼了，眼見著葉暉的情況終于穩(wěn)定下來，這才讓傭人帶她去醫(yī)院的房間小憩。此刻也無心多說：“謝謝你。他還睡著，你去看吧，別吵著他。”
    孟良人點頭，看葉夫人被女傭人攙著離開了，才溜進(jìn)病房，得見那位“死而復(fù)生”的葉少爺。
    葉暉平躺在病床上，帶著氧管和心電儀，臉色比孟良人還蒼白得多。
    孟良人左右看看，找了張凳子坐下，端詳了一會兒，并沒什么稀奇的。倒是葉暉的長相，俊眼修眉，十足的美人坯子。
    他的臭毛病便犯了，看看四周，沒人，于是賊兮兮地湊過去，拿手戳了戳小美人的臉蛋，然后捏了一把。
    葉暉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孟良人：“……！！”
    葉暉冷冰冰看著他。
    孟良人后退一步，轉(zhuǎn)身要溜。
    葉暉瞪著他，喉結(jié)動了動，啞聲說了一句：“跑什么跑。”
    孟良人后背一僵，結(jié)巴道：“你……這個……我我，我去叫醫(yī)生！”
    葉暉閉上眼，說：“我要喝水。”
    孟良人莫名地覺得這個語氣有點熟悉，同手同腳轉(zhuǎn)過身來，躊躇了半天，還是拿旁邊的水杯倒了杯水給他。
    葉暉手抬起來，接過來喝了。
    孟良人不知怎得有點發(fā)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葉暉慢條斯理喝完一杯水，然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孟良人：“不是要去叫醫(yī)生嗎？”
    孟良人抖了抖，猛然醒悟：“哦，是的，我去……”說著又轉(zhuǎn)身。
    “慢著。”
    “啊？”
    “再給我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