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
說的是朦朧的霧氣再加上淋漓的小雨,這是一番別樣的風景,江南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誰都知道范大詩仙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蘭。
可是現在沒有人會在乎江南到底美不美,因為范閑看到了那一艘艘巨大的戰艦之時,根本沒有心思去管到底江南美不美了。
“大人,如何應對?”鄧子非站在一旁,看著范閑,低聲地問道。
“距離還是很遠的,暫且不必著急。”范閑看著不遠處地平面上升起來的艦隊,平靜地說道,他的面容之上并沒有任何的表情,看似平靜的一切,卻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演變了無數次即將開始的殺伐。
范閑不知道會面對什么樣的結果,但是范閑明白的是,這一場結局,注定不會是輕松獲取的。
范閑能夠看到他們,他們肯定也能夠看到范閑。
“你可要小心。”說話的人,身在范閑的后面,范閑不必回頭也能聽得出來身后的人是誰,他嘆息了一聲,說道,“小心什么?”
“陳元昊能出海,身后必然帶著一個人,這個人叫張清越。”明竹香說道。
范閑回過頭看著明竹香,“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你當然不會聽說過這個人了,他的強大不在于他的名氣,而在于他的戰功。”明竹香說道。
范閑皺著眉,“戰功?”
“是的,他在流寇戰役那一次,坑殺了大量的倭寇,對陣東夷城的時候,硬生生把四個城打城了一個城。”明竹香說道,“也就是因為這一次,東夷城才甘于慶國的威懾之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范閑看著明竹香,“都是他做的?”
“都是他的計策。”明竹香點了點頭,“此人若是當今天下第二謀士,恐無人敢認第一,他的思考能力,無人能出其右,他對于大局的掌控和時機的判斷,更是高人一等,所以你要是想要在戰略之上勝過他,很難。”
范閑點了點頭,“若是只拼戰術,可能確實遠遠不及此人,如果你說的沒錯的話,那他肯定是難以攻擊的一個人,只是此人有沒有弱點?”
“弱點?”明竹香似乎思索了一下,她呢喃著說道,“此人為人不居功自傲,在陳元昊的手下更是聽命服從,平日里節儉生活,從不奢靡淫穢,也不好賭,也不好色,如今五十有余尚未有家室。”
“而且此人雖然跟隨陳元昊多年,但是并沒有以老自居,更是不提任何當年的事跡,和新入的門客關系都非常的融洽,更是沒有任何的把柄在旁人手里,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刀槍不入之人。”明竹香說道。
范閑一挑眉,“這是……弱點?”
明竹香搖了搖頭,“他若是個將領,這些便是弱點,但是他不是,他只是甘愿做一個謀士,一個為了陳元昊鞠躬盡瘁的謀士,那這些就是他的鎧甲,他將無敵于天下。”
范閑看著明竹香,他吞了吞口水,說道,“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不可能的,他的弱點,找不到的。他根本已經到了無欲無求的地步了。”明竹香說道。
“若真的是無欲無求,他又怎么可能在陳元昊的手下做事?為何不找一個地方安度晚年終老?”范閑笑了笑,“他不是沒有家室,可能只是別人以為他沒有家室。”
“你會以他的家室作為要挾?”明竹香問道。
“恐怕這樣做的人,并不是我,而已經有人在做這樣的事情了。”范閑笑了笑,“這才是他一直留在陳元昊身邊的理由才對。”
明竹香皺著眉看著范閑,“你好像個神棍,什么事情都靠猜。”
“我就是個神棍,什么事情都是猜出來的。”范閑笑了笑,“不過他定然還有其他的弱點,不要錢、不貪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定有,范閑堅信,能夠破去這個人的阻礙,正面交鋒的勝算非常的低,范閑也不是個打仗的人,他想要取勝的方法肯定不是和對面開始戰爭,因為這樣他幾乎是百分之百必然會輸的。
五萬征戰五千,他沒有任何的勝算。
事情就是這么簡單,這個世界也就是這么簡單,在絕對的戰斗力面前,要想要取勝,付出的代價將會非常巨大,并且要洞察心思,要破敵于內在,而并非從外部。
這個道理范閑明白的很。
“那你既然知道,何必要在這里等待著對面呢?”明竹香問道,“對面已經在朝你走來了,即便是你第一次贏了,讓對方撲了個空,可是現在這一次,他們會更加的小心,甚至是直接殺了你而后快。”
范閑看著明竹香,笑了笑,才將頭轉到了前面,對著面前那遠處的艦隊說道,“你看他們,來了多少人?”
“起碼五千人,算上吃飯燒火打雜的,七千有余。”明竹香答道。
“差不多八千有余,周遭還有一些行軍艦,而且這些戰艦雖然不如我們的商船高大,但是容量非常大,下方也沒有貨倉,全部是人的住所。”高達分析道。
范閑笑了笑,“一萬人的水師,二十多艘船,就想將我范閑抓回去,不太可能,這一次,算是給這個老頭一個教訓吧,下一次,可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范閑說完這句話,直接向后轉頭,走入了船艙之中,明竹香奇怪地看著面前的高達,她皺著眉,即便是皺眉,樣子也是絕美的。
高達并沒有直視這個女子很長的時間,只是輕飄地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搭理她了,直接轉身跟著范閑回到了房間之中。
此時的明竹香雖然奇怪,但是也沒有表現的多么差異,她知道范閑會有一些手段,但是這些手段到底是什么,她不得而知,靜悄悄地看著海面,也就是在她看向海面的時候,忽然之間,她發現面前的海水波濤似乎要起來一些了。
明竹香的面色,開始變得驚訝了起來。
說奇人,還真是有,而且還不少。
說高手,還真是有,而且也不少。
說謀士,也真是有,一邊一個。
區別在于,對面的謀士是一個老頭,而范閑這邊的謀士是一個小伙子,要是能在海上長時間作戰下去的話,于振子的第一個計劃就是熬死這個老頭。
“這確實是是一個經濟實惠的辦法,而且除了老頭之外,傷亡并不大,并且還可能將陳元昊也給熬死。”范閑說道,“但是不實際,畢竟我沒有二三十年去和他作對的時間。”
于振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此時的房間里面只有他們兩個人,于振子便沒有了陰冷的表情,全都是開懷大笑和逗比的神情,于是他出謀劃策道,“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
“你講。”范閑安然地喝著茶。
“你可以把人都送回去。”于振子笑道。
“什么意思?”范閑一驚。
于振子說道,“三皇子殿下他們并不知道在你的受傷,所以三皇子殿下可以不管,那么剩下的就是他們想要的人,無非就是知道了秘密的明竹香,掌握著證據的單達,還有你,都可以直接送給他們。”
“你是要讓我直接去死是吧?”范閑問道。
“對啊,這樣我們就可以很安全的回家了,對吧?”于振子笑道。
范閑點了點頭,豎起了大拇指,“說的好呀。”
“那是,我可是你的軍師啊。”于振子笑道。
“你這個軍師是個一次性的吧?”范閑無奈地搖了搖頭。
于振子哼笑了一聲,“不過面前的這些事情,想來很好處理,畢竟這一次是我布置好了的,所以并不是特別難處理,不過下一次,可能真得把你們送出去了。”
“我奇怪的一點是,這里不是森林,若是密林你可以通過遮蔽人的視野從而達到引難,讓別人進入謎圈之中,可是這茫茫大海之上,你到底是如何抵擋對方?面前連一個障礙都沒有。”范閑怪異的問道。
“你看著就知道了,想必現在他們也該到了吧?”于振子笑道。
“是的。”范閑站起了身,從他的船艙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的戰艦正在急速全力的開過來。
“那就好,無論船上的那只老狗如何聰明,他根本不可能猜到很多事情,比如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事情。”于振子笑道。
而此時的范閑,心中一驚,他看著于振子,皺著眉,眼神之中,略顯驚訝。
于振子笑了笑,走到了范閑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說道,“怎么?難不成你要告訴我奇門遁甲,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嗎?”
“好像不是。”范閑心中松了一口氣。
于振子笑道,“自信點,把好像去了。”
……
“將軍,前面便是暗礁群了!”一個參將跑了進來,對著陳元昊說道。
陳元昊皺了皺眉,“這里有暗礁?”
“是的,按照圖紙所繪,這里是暗礁群,并且船下的暗礁非常多,若是我們保持這個速度繼續航行,很可能會觸礁,發生危險。”此時的參將說道。
“暗礁?”陳元昊驚恐地看著面前,顯然他驚訝的并不是這里有暗礁,而奇怪的是,為什么范閑會躲在一個有暗礁的地方。
“明竹香似乎已經叛了。”說話的人張清越,顯然她知道陳元昊的意思,“如果不是明竹香,他們隊伍里面的人,應該是不會知道這里是暗礁所在的地方,這條路和去往東夷城的方向是一樣的,他們的船上面可能知道這些的,也只有明竹香一個人了。”
陳元昊沒有說話,他望著遠處,呢喃著似乎不知道想要說什么。
“這一次,不能直接攻去,將軍。”張清越說道,“里面定然有詐。”
陳元昊點了點頭,他和張清越想的差不多,對面肯定有詐,但是不過去,又是不可能的事情,陳元昊陰冷著臉,直接示意張清越安排便可以了。
張清越看著面前的參將,說道,“直接安排小船探查,大船停航,探查之后再做打算。”
“是!”參將退了出去。
此時的陳元昊看著張清越問道,“是不是有些過于謹慎了?”
“方才的情形還在我的腦海之中,將軍,不可以掉以輕心啊,小心駛得萬年船。”張清越說道。
“好,那便安排下去吧。”陳元昊深吸了一口氣,直接戰了起來,走了出去。
張清越看著陳元昊,似乎他明白了此時的陳元昊在想什么。
當然,他很著急,陳元昊非常的著急,他著急著去做很多事情,比如說殺了范閑,比如說回到江南道做其他的事情來掩蓋自己的罪行,比如說,將明竹香收到自己的監牢之中,慢慢折磨。
他不想殺了明竹香,那樣的女子殺了太可惜了,要一直留著,放在自己的身旁,享用,無窮無盡的享受,這才是對這樣的女子最好的歸宿,陳元昊看著不遠處那艘大船,心中早已經癢極了,他的口水似乎都要留下來了,只不過他此時還是能夠安耐得住自己的想法的。
但是再等下去,誰也不知道會怎么樣,誰也不知道陳元昊能不能等到收拾完所有的暗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動作,所有的想法和預計都是未知數,誰也不知道這個大將軍,到底要做什么。
整個迷霧在兩方中間漸漸升起,朦朦朧朧的海面上似乎開始出現了昏暗,陳元昊已經在這里等了整整一天了,此時的他是最為難受和難熬的,現在根本不可能直接讓他去睡覺或者是繼續等待下去了,只不過對于張清越的尊重,才讓他遲遲沒有動作,他仍然看著那遠處的船艙,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大船動了!
動了!
張清越直接站了起來,目光緊皺,他知道,完了!
果不其然,陳元昊立刻下令!
“追!”
“前方行行軍艦直接頂上去!追!”
“追!”
“前方行軍艦直接頂上去!追!”
吶喊聲,響徹四海。
暗礁是真實存在的,這一片的暗礁都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范閑才敢堂而皇之的坐在船上看著陳元昊一點一點的進步,一點一點的排除暗礁的線路,畢竟之前自己到達這個地方的時候,是有一條船專門在這里引路的,當時范閑也減緩了速度,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
可是現在,對方非常著急的情況之下,范閑已經給了陳元昊足夠的時間,而且他也知道,目前陳元昊根本不可能探查到一丁點兒的暗礁,因為陳元昊那里并沒有什么暗礁,真正的暗礁,是在范閑這邊的船艙底下。
拉弦開帆離開的意見是于振子給的,他并不在意是否能夠看到對方落入海面之下的慘狀,只是他明白的是,肯定不可能全軍覆沒,更不可能在這里將陳元昊處死,對方既然是JJ總督,你小瞧對方一樣是會吃大虧的。
急了,還是急了。
陳元昊還是急了。
當范閑感覺到自己的船艙動了的時候,對方直接拉起了照明彈,打在了范閑的船艙附近的海面上,這是一個攻擊的指令,范閑冷漠地一笑。
“他急了。”于振子聽到了那一束沖天而出的照明彈,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做聲。
“是急了,很急。”范閑看著不遠處的艦隊。“這一步很重要。”
“很重要?”于振子一愣,他只知道這一次會重創陳元昊,但是范閑所謂的重要,他并不理解,難不成范閑的重要,僅僅是打爛幾艘陳元昊的戰艦或者是讓陳元昊有所傷亡?這些都是水軍,即便是觸礁沉沒艦隊,后面的戰艦也會直接拋灑出來木船,那些水軍也會直接將船體卸成木板用來逃生,不會只呆在船上等死。所以這一次只是為了拖延而已。
“是的,很重要。”范閑說道。
“哪里重要?”于振子不解地問道。
“對于張清越和陳元昊的關系,很重要。”范閑說道。
于振子一愣。
“之前的戰役,我已經收集過了相關的資料,并沒有一次是有時限或者是著急去做的事情。”范閑說道,“但是在之前的戰役之中,也有過幾次,是要圍困對方而死的,那時候的陳元昊帶的東西很足,光是姑娘就幾乎搬空了一家青樓。”
“而這一次不同于以往,自從任了JJ提督之后,陳元昊負責的便是江南地區的內部安全和穩定,相當于是大型的府衙和巡撫一類的工作,這也就是說明,我們的提督大人已經很久沒有攻城略地,上船打仗了,現在的這一場戰役雖然對于他的天才謀士張清越來說,是一個小菜一碟,但是對于陳元昊來說,是一場久違的戰役。”范閑笑了笑,“陳元昊雖然穩重,但是他仍然是一個急性子,非常急的人,他會急,很正常,我拿捏著他的命脈,所以他必須急。”
“他要是急了,張清越定然會攔住了!”于振子一瞬間眼神都亮了。
“張清越若是攔他,定然是攔不住的。”范閑笑道。
“那么,他們就會有矛盾!”于振子說道。
“有了矛盾,也無妨,但是肯定要有一個結果,這個結果,肯定不會是張清越主導的。”范閑說道。
“人都有逆反的心理,大江大浪都任意行駛,他會怕誰?”于振子一拍手。
“他們所了解之中,并不知道我們有青娃兒這樣對江南水域一帶非常了解的人,他們的腦海之中,我們船上了解這片水域的人只有一個。”范閑笑道。
“明竹香!”于振子直接站了起來。
“所以,對于一個自己想要得到卻一直沒有得到的女子,一個成熟的男人也會急。”范閑沉了一口氣。
“范閑啊范閑!”于振子拍著手說道,“我若是你的敵人,我都會不寒而栗的。”
“還好,你是我的朋友。”范閑一挑眉說道。
“幸好,我是你的朋友。”于振子大笑道,“或許打仗你不行,但是心計,無人可比!”
范閑以笑容面對了這樣的贊揚之后,還是選擇了轉身離開,他向后走了走,還沒有走出房間的時候,明竹香赫然出現在了門口,她抬起了頭冷聲問道,“你怎么知道陳元昊一直想要得到我?”
看著明竹香那種氣憤卻又像是被人看穿了的表情,對著范閑抬著頭,她的個頭并沒有范閑高,二人靠的近了,就得抬頭看。
范閑倒是一愣,顯然是反映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明竹香在說什么,索性笑道,“這不是很簡單?”
“哪里簡單?”明竹香嘟著嘴,顯然這個小秘密,她并不想讓范閑知道。
范閑打了個哈欠,這才說道,“你這樣的女子當然是有人喜愛的了。”
“喜愛的人當然是有,但為什么是他!”明竹香怒道。
“不告訴你。”范閑一笑而過,走出了房間。
明竹香皺著眉,看著走出去的范閑,這才惡狠狠地看向于振子。
此時的于振子立刻又變成了那個略帶冷漠的樣子,他并沒有回頭看向明竹香,而明竹香自然受不了這種被冷落的樣子,氣急呼呼得說道,“你知不知道!”
沒人搭理她。
“喂!”明竹香氣急敗壞的說道,“你怎么這樣啊!”
還是沒人搭理她。
寒風吹過這艘船的時候,范閑站在船艙的甲板上,不遠處的戰艦已經開始浩浩蕩蕩地開動了起來,而果不其然,就在范閑看到面前這個場景的時候,第一艘船已經觸礁了。
轟然倒塌!
那大船如同一個支離破碎的玩具一樣倒了下來,頃刻之間化為了一片廢墟。
船的動力和馬車或者是其他的交通工具都不一樣,它并不能立刻停止下來穩穩地站在海上,所以即便再怎么小心,一旦觸礁,那就是撞碎了都停不下來的,所以這一艘就直接沉沒了。
下一瞬間,周遭的三艘戰船也跟著沒落了下去。
一艘、一艘、又一艘。
最終,陳元昊的主戰艦踏在了所有戰艦的尸體上,勉強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