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并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顯然明竹香也不是,所以二人商量的也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既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事情,就不應該隨便,索性范閑直接坐在了桌子旁邊,而明竹香坐在了他的對面。
“我們心平氣和坐地下來聊聊,難道不好嗎?”明竹香笑道。
“我們這不是坐下來聊了嗎?”范閑說道。
明竹香捂著嘴,“范大人似乎有些惱怒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范閑問道。
“這世上的人有些就是很奇怪,越是剛強的人,就越容易被人找到軟肋,一旦要找到這個人的軟肋,你便可以要挾他做很多事情。”
明竹香笑道,“你說是嗎?范大人。”
“當然。”范閑說道,“但是你也要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人。”
“什么人。”明竹香問道。
“不怕威脅的人。”范閑說道。
“還有這種人?”明竹香顯然是吃了一驚。
“當然啊。”范閑說道,“你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至少我認為這樣的人不可能存在在你我之中,因為我也特別害怕別人來要挾我。”明竹香說道。
范閑擺了擺手,“那你錯了,你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是不擔心被威脅的。”
明竹香笑了,她雖然笑著,但是手中卻已經略有警惕,看著范閑,似乎對方已經隨時有可能出手了。
可是范閑并不打算出手,因為他還有些東西沒有問出來。
而且他肯定,面前的女子是真的很有可能知道,自己的母親葉輕眉的死因,但是想要問出來可能比登天還難,除非自己答應她的一些要求,這些要求是什么,范閑明白。
其實不難想,范閑基本上已經確定了面前的人在想什么了,當明竹香直接明目張膽說出自己身份的時候,她已經孤注一擲了,所以范閑知道,這個一直在東夷城發展的女子,這一次回來,似乎已經篤定了一件事情,或者是答應了一件事情。
范閑打量著明竹香,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個硬茬,是個不好啃的人,但是范閑的優勢在于,他是一個監察院的副院長,他有監察天下的大權在手中,并且想要對付這樣的小姑娘,范閑還是信手拈來的。
“范大人這樣看著別人家的姑娘,不是太好吧?”明竹香問道。
范閑笑了笑,將面前的茶水倒在了水杯里,直接一飲而盡,這一口讓明竹香一驚,“范大人難道不怕杯中有毒?”
“怕啊。”范閑說道,“這三寸鶴丹是東夷城非常極品的毒藥,基本上可以說除了城主手中有一些解藥,其他的地方,根本無法可解。”
“你知道三寸鶴丹?”明竹香一愣,“那你還喝?”
“渴了,為什么不喝?再說三寸鶴丹的效果,難不成明姑娘不知道?”范閑笑道。
明竹香皺著眉,“三寸鶴丹主攻內力,內力越強的人,越是無藥可解,這是東夷城的暗器,為的就是對付各大宗師。”
“這也就是為什么東夷城一個城,能夠在北齊和南慶的夾縫之中活到現在的原因。”
范閑說道,“因為這東西的存在,北齊和南慶才不敢隨意的和東夷城交手,畢竟這可是天下之大毒,天下之大藥。”
“那范大人……”明竹香奇怪地看著范閑。
“我本就身無內力,此藥對我來說,便無毒無害,而且更加相反的是,這藥里面的枸杞、桂芙等等上品的補藥,更是可以讓我的身體變得好些,既然是補品,我為何不吃。”范閑笑道。“倒是明姑娘說了這么多也不嫌口渴。”
“范大人果然是費介費大人的徒弟,想來對著三寸鶴丹的了解,天下也不可能有人比費大人更加了解了,畢竟制作這個丹藥的人已死,而親眼見過此丹還活下來的人,正是費大人。”明竹香笑道,“不過費大人能活下來,還是城主的心意呢。”
以此明竹香才斷定,范閑的內力,確實已經沒有了,因為此時即便是大宗師,也應該開始吐血,經脈錯亂。
索性她開始放松了起來,若有所思的看著范閑,輕笑道,“范大人既然身無內力,還敢進入我這里,這樣的膽識真是讓人佩服。”
“那是自然。”范閑笑道,“我一向是一個膽大的人。”
“但是你卻不是一個心細的人。”明竹香說道。
“何以見得呢?”范閑問道。
“范大人難道沒有發現,現在的你,是孤身一人嗎?”明竹香說道。
“當然發現了。”范閑說道,“這會兒我可是一個心細的人了。”
“還不算是,因為你并沒有發現,你已經活不長了。”明竹香說道,“既然你無意聯姻,那我也沒有和你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你會死的,范閑,這江南道,你本就不該來。”
“我本不該做的事情有很多。”范閑說道,“若是能選的話,我不會想走這條路。”
“人不能后悔,尤其是男人。”明竹香說道。
范閑笑道,“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
“好了,我也沒有那么多話了,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范閑,我給你的路,你沒有選。”
明竹香嘆氣了一聲,“江南道和你想的區別還是很大的吧?你也沒有想過你會死在這里吧?”
“想過。”范閑說道,“當明家老太君準備殺我的時候,我是想了想,畢竟明家想要殺了我,血本下的太大了。”
這一次,明竹香徹底憤怒了,她直接拍手站了起來,“范閑,我不管明家里面到底有沒有你的人,今日過后,將不會再有!你范閑也不會看到明日的太陽!”
“你做這件事情,明家老太君知道,可是明青達知道嗎?明石蘭,知道嗎?”范閑問道。
“父親和哥哥不必知道,殺你,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有本事就讓慶國的大軍來東夷城找我,和明家無關。”明竹香說道。
“那也就是說,即便是明家有事兒,你不會管他們,而你有事兒,他們也不會管你?”范閑問道。
“明家怎么會有事兒?”明竹香笑道,“我又怎么會有事兒?現在有事兒的人,是你,欽差大人!”
說著明竹香拍了拍手,大門直接被打開了,門外的人,一擁而入。
此時的明竹香已經徹徹底底地放松了下來,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桌子上的叉子已經到了她的脖頸上。
“是嗎?”范閑微微一笑,看著明竹香,而對方,怔住了!
夜是殺人的刀,夜是救人的藥。
殺人的人是刀,救人的人是藥。
可是殺人的人卻沒有刀,救人的人也沒有藥。
可笑的是,救人的人,手里卻有刀,水果刀,用來削水果的刀,可是卻出現在了一張絕世容顏的旁邊,似乎輕輕一動,這張絕世容顏就變成了殘次的破敗品。
水果刀在范閑手里,他是救人的人,他救的人,便是他自己。
此時那張絕世容顏顯然不是華美貴婦一樣的笑容滿面,而是猙獰和驚恐貫穿了整張臉,慘白,如同一個小姑娘看到了大灰狼一般,而這只大灰狼,還是那只從狼外婆肚子里出來的大灰狼。
“你……”明竹香那張慘白的小臉,戰戰兢兢地說道,她不敢轉頭,只是顫顫巍巍地說道。
范閑站在她的身后,平靜道,“你沒想到?”
“我當然沒想到!”明竹香略帶氣憤地說道。
“你該想到的。”范閑笑道。
“是的。我該想到的。”明竹香攥緊了她的粉拳,“范閑大人不會給任何一個人殺了他的機會,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和北齊曾經的諜報頭子肖恩都死在了你的手下,我是該想到的。”
“但是你仍然疏忽了。”范閑說道。
“我沒有。”明竹香否認道,“我給你下了毒。”
“你不該給我下毒。”范閑笑道,“你知道我是費介的徒弟。”
“可就算是費介,想要解開三寸鶴丹,也需要一年的時間。”明竹香不解。
“你不懂藥,第一次解開,可能需要這些時間。”范閑說道,“但是之后便不用了,因為解藥一旦研制出來,就會隨時帶在身邊。”
“誰會把這樣的解藥隨時帶在身邊?”明竹香一愣。
“平日里當然不會,但是今日肯定會的。”范閑說道。
“你知道我要來?”明竹香這一次是真的沒想到。
范閑松開了放在明竹香臉上的刀,走到了明竹香的面前,“我當然知道,你從東夷城上路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了。”
“你不怕?”明竹香看了看范閑放在桌子上的刀。
“我不怕。”范閑說道,“我這個人比較喜歡挑戰,比如我可以和東夷城四顧劍門下的得意女弟子比一比誰拿劍的速度快,誰的手快。”
明竹香沒有動,看著范閑。
“你不怕?”范閑問道。
“我怕。”明竹香說道,“我怕死。”
范閑笑了,笑得很大聲,也笑得很開心,他不是在笑明竹香怕死,而是在笑他自己。
“你笑什么?”明竹香問道。
“你怕死,可是現在我和你之間,距離死最近的是你,而不是我。”范閑說道。
“你不會殺我的。”明竹香認定。
范閑還在笑,“憑什么你認為,我不會殺你?”
“因為你沒有殺我的理由。”明竹香說道,“你沒有必要殺了我,只要……我不想殺你的話。”
“可是你想殺我。”范閑說道。
“現在不想了。”明竹香輕飄地笑道,“女孩子耍賴,范大人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吧?”
“女孩子耍賴常見,這么美的女孩子耍賴,確實不常見。”范閑說道,“可是你想殺我,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為什么?”明竹香皺眉。
“因為當我從這里走出去的時候,就說明,明家距離破敗,已經不遠了。”范閑說道。
“你做不到。”明竹香輕聲道,“雖然我承認你是一個角色,是一個很強的人,強到我的哥哥束手無策,強到老太君說要拼上整個明家來讓你覆滅,可是我仍然認為,你范閑不會讓明家覆滅。”
“為什么?”范閑的笑充滿了玩味。
“因為你要權衡利弊,你知道,江南是一個水很深的地方,而明家則是讓這潭水能夠保持最佳平穩的水面,如果明家倒了,你根本控制不住這么大的江河湖海,你有本事,但是并沒有這么大的本事。”明竹香輕聲道。
范閑恍然大悟一樣地看著明竹香,笑道,“看來明姑娘不光是對于武學有研究,甚至對于權謀判斷,也有一定的了解。”
“那是自然,在如今的世道之下生存,不學習這些,怎么活?”明竹香說道。
范閑點了點頭,這當然是毋庸置疑的,“明姑娘,看來你對局勢的分析能力和你的武學并不是一個水平啊,至少,不如你的武學精湛,你說呢?”
“什么意思?”明竹香問道。
“意思就是,你分析的很對,但是你少了一個因素。”范閑說道。
“什么因素?”明竹香一怔。
“你。”范閑微微一笑,“此時的外界應該已經結束了,你以為他們能拖多長時間?”
明竹香看著范閑,她似乎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范閑會對她下手。
可是事情就是這么的出乎意料,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被任何的一個人預料到。即便是手里持有棋子的范閑,都不會想到,天上掉下來這么大的一個餡餅,他原本以為他遇到的人,會是明家的老太君,可是最后坐在這里的是一個繡花的女子。
一個直接殺了明家老太君的預想被截止,到也無傷大雅,即便是明竹香不在,范閑也不會認為明家老太君敢如此輕浮地出手,畢竟這可是事關重大的一次行動,若是失敗,明家可能真的會滿盤皆輸。
但是事實就是這么有意思,當高達等人出現在大門門口的時候,明竹香徹底傻了。
“你記得,是你先動的手吧?”范閑笑道。
明竹香沒有回答。
“你也記得,這是一次秘密行動吧啊?”范閑再次說道。
明竹香還是沒有回答。
“所以能猜到你之后在哪兒的人,也就是明家的那三個人,明石蘭、明青達還有明家的老太君。”范閑嘖嘖稱奇,“你說他們誰會來救你呢?”
明竹香沉默了。
這一次,她敗了,敗在她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是當今天下監察院的副院長范閑,沒有人在他手中取勝,至少在江南道上,沒有一個人,勝過他。
即便是曾經信陽離宮之中的那個女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