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時間很快來臨了。
二皇子不是一個木頭人,他當然也知道范閑一定會有什么動作,猜測了許久的二皇子會認為,范閑要假扮西胡的人進入大營來搶奪他剩余的銀兩,所以做了一個甕中捉鱉的通道,給范閑留下了一個圈套。
但是二皇子帶著人等了許久都沒有見到任何的蹤跡,此時的夜色已經深了,他不知道范閑什么時候會來,這才向后稍了稍對身旁的參將說道,“我先行回營,若是有什么事情發生,第一時間通知我。”
“回二皇子殿下,卑職遵命。”參將說道。
說罷,二皇子轉頭帶著一行人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中,此時的他并不知道,西胡人駐扎的營地,有一隊戰旅悄悄地靠了過去。
……
“大人!”啞著嗓子的吳涯走到了范閑的面前,作以軍禮之后,說道,“隊伍已經集結完畢,大人點名要的五百輕騎,五百步兵。”
說著吳涯指了指身旁的兩個人說道,“其一大人你見過,輕騎的將領,八里。”
八里立刻對范閑作禮。
范閑點了點頭,看著另外的一個人。吳涯立刻解釋道,“這是步兵的統領,步七。”
“這名字起的是真的隨意。”范閑搖了搖頭,不過現在不是吹噓打趣的時間,他立刻正色的說道,“西胡人,你們都應該知道吧?”
“知道。”步七說道。
“可是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吳涯走了過來,壓著聲音繼續對范閑問答,“不知可否……”
“但說無妨。”范閑說道。
“聽十三……哦,子非所言,此次我們只需要接貨兩輛馬車,也就是被西胡人從我們這里劫走的貨物,如若是如此,我有信心帶著一千輕騎直接將馬車截回來,并且不損失一兵一卒,可是為何我們要用五百步兵?雖然正面作戰步兵的實力確實大于輕騎,可是打著快馬戰役,仍然是輕騎的優勢大一些,要調用的步兵不過十幾人來看管和駕駛馬車足以。”吳涯一臉認真的對范閑說道。
范閑臉上出現了喜悅,他看了看吳涯,“鄧子非說兵家之事,私軍之中只服吳涯一人,此次聽來果不其然,是一個有才之人。”
“大人盛譽,只是些疑問罷了,畢竟在這樣快速作戰的條件之下,步兵移動緩慢,并不適合,所以當然發問,若是大人另有安排,當吳涯并未說過,我們兄弟們甘愿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吳涯說道,“以報大人再造之恩!”
“言重了!言重了!”范閑趕緊將跪在地上的吳涯扶了起來,他說道,“我讓你今夜作戰搶回馬車的步兵,確實如你所說,十二人。”
“足以!”吳涯說道。
“但是輕騎,不是五百,而是三百,剩下的二百,我另有安排。”范閑說道。
吳涯一怔,不過隨即是笑容。
范閑是非常了解吳涯的,至少從鄧子非的口中,他也能基本了解這個少年,吳涯的年紀并不是很大,只是差不多十八九歲,但是他所散發出來的東西和范閑很像。
他不甘做一個平庸的人,所以他會非常想要讓自己成長,此時的范閑就給了他一個成長的機會,一個絕境,一個不好做成的事情,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吳涯才能越來越強大起來,這三百輕騎是一個挑戰,同時也是一個成長。
“沒問題吧?”范閑假意問道。
“沒問題!”吳涯應聲道。
……
西胡的殘暴已經算是慶國全民普及的事情了,所以誰也沒有懷疑過到底西胡是不是真的殘暴,到底西胡是不是真的吃人。
范閑也懶得去管這些事情,畢竟他吃不吃人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系,我需要的只是借助西胡人的手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至于西胡人怎么想,和他范閑并沒有多大的關系。
史闡立回到范閑身旁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范閑并沒有選擇在夜晚動手,也是為了出其不意,所以他仍然有充足的時間去準備任何事情。
“大人,圖紙。”將地圖放在范閑面前的時候,高達和王啟年甚至曲涵都湊了過來。
“營帳之中共一千三百余人,其中作戰力量在八百到九百之間,如若是按照原計劃進行的話,他們的作戰能力和人數恐怕會打個對折,在四百到五百之間。”史闡立說道。
“但是我們的人數只有三百。”王啟年說道。
范閑并沒有搭理他,畢竟范閑知道打仗這件事情,王啟年是妥妥的門外漢,所以才連話都沒有和他說,自顧自的繼續看去,片刻之后說道,“跟到馬車的位置了嗎?”
“正是這件事情不好弄。”史闡立說道,“馬車已經被卸貨了,他們似乎在清點,那里圍繞了一個營帳起來,我不好進入,但是那里把守的護衛很多,幾十人左右,并且今天晚上燈火通明,里面火光搖曳,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熔煉。”范閑說道。
幾人一驚,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可是此時的范閑才明白了一個重要的因素,為什么大量的慶國官銀流失之后可以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整個世間,現在看來,并不是官銀消失了,而是官銀被再造了。
向來這樣的核心技術都是掌握在內庫手中的,如今范閑在西胡的地界見到了之后,他明白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二皇子殿下如今膽子已經大到了一個限度,這個限度,讓范閑都覺得,二皇子的結局,已經是可以被范閑預料到的了。
“那個人的樣貌,你記住了嗎?”范閑問道。
面前的史闡立點了點頭,“因為他的樣貌并不像是西胡的人,西胡的人顴骨和鼻梁都較為高,可是那個人像我們慶國的人,所以我對他的印象還是比較深的。”
“晚上和騎行軍一起,你進去將這個人,給我帶回來。”范閑說道。
“是!”
西胡人的地界已經被范閑的人探查的仔仔細細的,無論是營地所在,還是其他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被范閑查探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所以當高達等虎衛和范閑并排站在叢林之中的時候,范閑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特殊的感覺,雖然他也是第一次作戰,甚至是第一次見到這血腥的戰爭,可是他的心中并沒有絲毫的慌張,而是對于面前的麻木,這樣的麻木來源于龐大的歷史資料和經歷過的血肉模糊。
此時的范閑坐在馬背上,透過寒風,等待著消息從東邊吹來,他能夠感覺到此時的夜晚風中有刀,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而就在范閑面對的密林之后,黎明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坐在馬背上的吳涯,對身后的輕騎下了第一道命令,隨著命令出現之后,吳涯率先直接沖了出去,他的身后就是八里,他們的面前,則是仍然有火光出現的營帳,那是西胡人所在的地方,那是他們的目標!
這是一個少年的輕騎隊伍,他們雖然是第一次作戰,但是經驗已經十足的豐富,不過不是大規模作戰的經驗,而是殺人的經驗,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都是在繡玉堂下方那個漆黑陰暗的監牢之中爬出來的,這是他們榮獲新生的第一戰。
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戰。所以面前的這些少年將士們表現出來的殺意和決心是前所未有的,他們士氣高昂,英勇果敢,直接沖下了山坡。
浩浩蕩蕩的三百人勇往直前,在吳涯的帶領之下,三百人的奇襲軍破竹之勢,直接涌了下去,沖入了下方的大營。
西胡的人就算有所防備也不可能防備到如今的這個時辰,天馬上要亮起來的時候,無論是徹夜未眠的值守還是早早睡覺的人,在三四點鐘的時候,都是最為困乏的,這里可沒有通宵玩游戲的條件,所以此時的西胡人都在疲乏的狀態之中。
正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范閑率領大軍,直接攻入了西胡的營地之中,這樣的思維,是他們所沒有的。
范閑站在最高處向下看去,騎兵輕松的沖入了對方的營地,其中的步兵坐在了騎兵的馬背上,在經過那個營帳的時候,史闡立率先跳了下去,而緊隨其后的步兵也跟隨著史闡立從馬上跳了下來。幾人立刻從混亂之中繞開,斬殺了幾個胡人之后,到了最后的營帳附近,幾人這才潛伏了下來。
營帳之中仍然亮著燈,十幾個護衛已經被沖擊而來的輕騎引走了,剩下的四五個人也直接被史闡立帶著人消滅了個干凈,這是戰場之上,不存在擊暈這么一說,用最快的速度將對方殺了才是取勝之道,若是婦人之仁,后果不堪設想。
史闡立等人進入了營帳之中。
范閑對周遭的二人點了點頭,這才信步直接跳下了馬,向前一躍,飛入了營帳之中。
而此時身后直接拉起了一個煙花信號,這是收兵的訊息。
也就是霎時之間的事情,在煙花到了天上爆開之后,下方立刻出現了反應。吳涯當然能聽到這一聲巨響,立刻帶著人從設計好的路線直接排列開來,陣型一絲沒有松懈,呈后方攔截,向東邊奔襲了過去。
西胡人能受得了這個氣?一個為首的人站了出來,身高將近有兩個范閑那么高,若是范閑看到此人,定然以為是程巨樹的弟弟之類的人物。那人當即率眾,直接跨騎上馬,厲聲喊了一句聽不懂的話,向東追了過去。
此時從上方看的非常清楚,一營地的人幾乎就留下了不到一百,長龍一樣的隊伍從營地里全部跟了出去。
營地之中,并沒有任何的危險。
所以山間之上的五百步兵,毫無危險的沖了下來,將整個營地,全部包圍在了里面。
范閑平靜地坐在營帳之中,看著面前的人,和一口大鍋,還有死了一地的西胡護衛軍,范閑的語調非常得平靜,他問道,“溶了多少?”
那人的年紀不小,四五十歲的樣子,他看著范閑,雙腿都抖了起來,畢竟西胡和南慶的語言是不同的,所以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老人就知道了范閑是南慶的人,而且至少是一個官員。
老人顫顫巍巍得低下了頭。
“我沒工夫跟你浪費時間,我問你,溶了多少。”范閑向前一探,雙手手肘支在了膝蓋上面,他面色陰冷,那股監察院獨有的陰暗顯露了出來,他的語氣也很簡短精煉,看著面前的老人。
“我……”老人似乎很艱難的開了口,咬著牙說道,“溶了一萬兩。”
“想辦法補齊,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范閑直接站了起來,轉身就要向外面走去,他走到半路的時候,站在了原地,“我希望這是我在京都城之外最后一次看到你,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不光認識你,還認識你的師父,這一次你回到京都城,待我回去之后,到監察院來找我,這也算是我給你的姓一個面子。”
老人一怔,沒有多說任何的話,只是點了點頭,低沉的說道,“明白了……提司大人。”
范閑直接走了出去。
“人不抓了嗎?”史闡立跟了出來。
范閑搖了搖頭,“官銀帶回去。”
“是!”史闡立說道,這才開始號召手下的軍人。
“五百步兵夠把這里搬空了,有用的都拿上,糧草,銀子。”范閑說道,“這些年西胡搶了我們不少的銀子了,是時候弄回來點兒了。”
范閑回頭對步七說道,“以后你們可沒有繡玉堂那樣的金山供著你們吃喝了,這些東西,能省則省,我是不會像以前那般養著你們的,所以,做好節儉的準備吧。”
“是,大人!”步七絲毫不敢說什么,他們的命都是范閑給的,就算是以后吃糠咽菜,窩窩頭,他們也沒有任何的怨言,既然能活著,其他的事情還在乎什么呢?
范閑并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碰到這個人。
這件事情著實讓他非常的出乎意料,剛才的那個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母親的族人,葉家的人。
范閑對于這些人的熟悉程度是非常高的,一來他曾經找過葉家的人去培養范思轍的時候就見過葉大,葉大是年紀非常老的人了,在葉家之中的威望也非常得高,是跟著自己母親的第一批工人。
后來因為葉輕眉觸動了深宮之中某些人的利益之后,這才將自己的母親暗殺,并且隨后慶國的皇帝陛下為了讓那些人老實下來并且留下葉家人的性命,這才發布了一道圣旨,讓所有的葉家人在京都城不可以出城一步,若是發現,葉家人最后的一條命,就算是沒了。
所以范閑才會如此的氣憤。
這個人是葉大的兒子,當然順理成章的繼承了葉大所有的手藝,包括熔煉官銀的所有工序都教授到位了,所以范閑是知道這個人的,并且范閑在曾經見過基本上葉家所有的人,他對于人的記憶還是比較好的,所以并沒有忘了這個葉家的后人,葉大的兒子。
他也沒有想到,二皇子竟然可以直接動到葉家的人,這也讓范閑心中對著人的恨意再次進了一步,這可是葉家,是范閑的姥姥家啊,他這么肆意妄為的動用葉家的實力就是和在范閑的頭上動他的頭發一樣,這是范閑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而且范閑是不可能去懲罰葉家的,若是這件事情一旦公之于眾,那么很可能葉家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后宮再次暴起的一個契機,
范閑是一個陰謀論者,他對于這樣的事情,是必須姑息的,所以范閑對于葉家的這條神經,一直是蹦得緊緊的。
畢竟對于內庫的掌控,范閑還需要葉家的援助。
想來這件事,范閑暫時無法處理,不過他的威信是在的,所以并不擔心葉大的兒子繼續做什么。
門外的一場大火,直接將一切都化為了灰燼,整個全部的軍營什么都沒有留下。
范閑站在山巔之上看著面前的一切,他并沒有那種戰勝任何人之后的喜悅,反而是有一種失落在里面,他不是一個喜歡交戰的人,也不是一個嗜殺之人,他只是希望世界和平,沒有戰爭沒有殺戮,而不是用自己的殺戮來制止這一切。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所以范閑不得不這樣做。
而此時的范閑知道,在另外的一個地方,發生著比面前發生的更加慘烈的事情。
………
吳涯并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是知道,按照范閑所說的話來做事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吳涯按照范閑的吩咐,直接朝東,一路向東,不要做任何的停留。
三百私軍的馬匹速度是非常快的,他們所乘坐的馬就不是一般的馬匹,所以吳涯不得不放慢逃離的速度來保證西湖人可以快速的追上來。等速度控制的剛剛好的時候,吳崖看到了面前的一個人。
鄧子非!
“別停,快速沖過去!”鄧子非說道。
吳崖點了點頭,當即帶著眾人直接沖了過去。三百人的隊伍其實非常的長,等待所有的人都穿越過面前的那條線之后,鄧子非才從地上撿起來了一個東西,那是一條非常細的銀絲,在即將出來的朝陽之下根本看不清楚。
此時從鄧子非的對面探頭出來的人,正是于振子,于振子對著鄧子非比了一個手勢,只見二人飛快的將手中的銀絲壓在了樹上,并且用一個特質的工具,將銀絲束縛了起來。旁邊這兩顆大樹異常的粗壯,想來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穿透這樣的防御。
簡簡單單的一根銀絲,可能會要了西胡人的命。
二人的動作非常快,也就是在瞬息之間,一匹狼竄了出來,他直接繞過了于振子,直奔后方而,不過幾個瞬息的時間,狼調頭跑了回來,也就是這一剎那,身后的馬蹄聲震天動地的傳了過來!
二人全部隱藏了起來,而那匹狼直接越過了面前的銀絲,掉轉頭,看著身后的西胡人。
西胡人哪里等的了?見到狼停滯不前,帶頭的人立刻將手擺在一旁,彎刀緊抓,就要取了這狼的項上狼頭,可是就在疾馳的戰馬距離不到幾步的位置上,一個翻滾,身體向前倒了過去,一頭摔在了地上。
他一個人摔倒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那堅硬且鋒利的銀絲,可不是一下子就斷了的東西,也就是他摔倒的同時,接連而來的隊伍到了他的身后,這一下的場面,何其壯觀二字可以形容的了?瞬間人如同泄洪的堤壩一樣噴涌了下來,第一個人就這樣被埋沒在了馬匹的鮮血和人的叫喊聲之中了。
等到西胡人停下的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面前堆積成山的尸體和嚎叫著的景觀確實是震懾住了許多的人,而且他們的將領都在前方,此時他們根本不可能抽身出來指揮戰斗,只怕是生死未卜!
就在他們還在發呆的時候,一股油脂的味道傳入了鼻子里面,西胡人驚訝的向前方看去,那些纏繞在一起的人,胳膊別著胳膊,大腿繞著大腿,一時之間活人都很難脫身,這面前少說也有幾十人,畢竟他們是并駕齊驅,馬匹就更別說了,全部腳踝處斷裂了開來,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瞬間,火光從周遭的密林之中傳了過來,也就是這一瞬間,熊熊的烈火侵蝕了面前躺著的人們,他們根本無法動彈也不能動彈,就是在這一瞬間,那些人生生的被大火包圍了起來。
嘶吼聲和憤怒的西胡語言從人群之中傳出來,后方的西胡人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場面,敵人的臉都沒有看到,這里幾乎損失了近百號人!后方的人們震驚的看著面前的一切,不知道是誰說了一聲撤退,他們才砰砰得轉身,離開了這里。
西胡人轉頭離開,而前方的那些人已經變成了尸體,沒有人去管他們,西胡人直接離開了這里。
于振子和鄧子非已經繞出了大火,二人相視一笑。
“于大哥,跟你做事,是真的爽快!”鄧子非大聲笑道。
于振子撇了撇嘴,“雖然我很不情愿,但是我并不奪他人功居自傲,這個辦法,可小范閑想出來的,不過是從你我手上變成了現實罷了,那根銀絲一會兒你別忘了收回來,那可是小范閑當寶貝的東西呢。”
“哦……原來是范大人!”鄧子非驚喜過望。
“后面的西胡人跑了很多,現在還不著急,等下一步動作。”于振子催促道,“你趕快去,弄完之后直接去找小范閑吧,我去下一個地方看一看,不要出了什么紕漏才是最好的。”
鄧子非點了點頭,趕緊去收拾大樹旁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