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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馮德勝仿佛陷入了沉思。
    在這位掌握內廷一半秘辛的大珰的娓娓敘訴下,邵勁總算真正知道了當日昭譽帝去世的內/幕。
    就在邵勁得到昭譽帝指示,護送輝王出京的那一天里,晉王進入宮廷為昭譽帝獻藥。
    昭譽帝自被囚又兼身體日益消瘦之后,篤信道術,宮中養著許多上師。
    這丸丹藥通體玄黑,就中又有金光點點,那最受昭譽帝信重的天光上師一看就篤定說這是那能延年益壽、保命祛病的“太御上清群星耀金丹”,正是一等一的鐘天地之靈氣而成的仙丹。
    但雖說進獻丹丸的是自己的兒子,有了寧王的前車之鑒,昭譽帝也不可能如此輕信。
    實際上,在晉王拿出丹藥,天光上師從旁作保之后,昭譽帝還是想要試驗一下丹丸的藥性再說。
    而晉王與天光上師這回并不如同尋常騙子那樣反復論證“丹藥一體缺了就泄了其中精氣”理論,而是捻須微笑說:“此等仙丹一整丸入腹,哪怕陛下是皇子龍孫天上星宿只怕也受不了,最好的法子自然還是將其分為幾份,逐次吞服。”
    說罷,便用銀刀割下少少的一點,就著水喂了昭譽帝找來試藥的太監。
    那太監本是一個十一二歲體虛氣弱的小火者,不想吞服了那一點點藥粉之后,他竟當即就能生撕虎豹!
    這前后的對比叫眾人都驚呆了,昭譽帝也放下心來,按著天光上師所說,服用了三分之一的藥量,結果丹丸服下去之后,昭譽帝便覺精神一振腦中清明,當即精神奕奕地在書房處理政務,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將那日積月累下來的許許多多事物給一一批閱完畢。
    這時昭譽帝已是深信不疑如獲至寶,在中午時分,又將那第二份的“太御上清金丹”給服下腹中……
    “馮老這時候便覺得不對了是嗎?”邵勁聽到這里,插話說。馮德勝畢竟身份敏感,邵勁不好一直叫公公,便換了“馮老”這一稱呼。
    馮德勝微微點頭:“陛下那時候已經精神得有點不對頭了,就像是……”
    邵勁又道:“但自寧王宮變之后,陛下已經不如何聽得進人言了。”
    馮德勝又苦嘆道:“不錯,在劉貴妃被陛下貶斥的時候我尚還有些得意,哪想得到我自己也是個蠢貨!劉貴妃那樣曾被陛下恩寵十數年的,說棄了也就棄了,我這個老奴才又能有幾分顏面呢?”
    這話里似乎還有幾分未曾直言的含義,邵勁怔了怔,打量一下馮德勝直到此時似還不太好的臉色,試探地問:“當日公公已經勸過陛下了?”
    馮德勝只搖頭不語。
    實則當日,馮德勝眼看不好,一者他的身家性命是系在昭譽帝身上的,二者服侍昭譽帝這許多年,更有之前被寧王囚禁時的共患難,馮德勝心里也是惦念著皇帝的。因此當時他頭一次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建言昭譽帝緩緩再吃藥。
    可不想只是這一句話,就惹得昭譽帝勃然大怒,緊接著他就被拉下去杖責數十板。
    人一旦爬到高位,臉皮也就薄了。
    馮德勝作為內廷第一監,卻被皇帝如此下臉,他來日如何壓服底下那些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的內監?
    憂慮加上傷勢,馮德勝不是還二三十歲的小伙子,被人抬進屋子里的時候看著已經有些不好了。
    如果時間能再往后拖延一些,也許憂思憤懣的馮德勝就已經先去了。但偏偏在他躺進屋子里沒有多久,外頭就起了騷/亂,緊跟著,他的一個忠心的干兒子就趁亂摸進來,告訴他昭譽帝方才在批閱奏章的過程中突然俯桌抽搐不已,而晉王在第一時間就站出來主持宮內大局!
    事已至此,晉王所作所為已經昭然若揭。
    馮德勝只稍稍一想,就肝膽欲裂:昭譽帝是攔在晉王面前的絆腳石,他現在被搬開來了;而他馮德勝也是攔在晉王身旁大珰面前的絆腳石,他也注定要被人搬開來的!
    好在昭譽帝之前的責打反倒給了馮德勝一線生機:宮內這時混亂不堪,晉王首先要保證的必然是昭譽帝那邊,其他地方便不可避免的疏忽了一些。他若還是留在昭譽帝身旁,插了翅也難飛,但現在他在自己的地頭,便可施法一二了。
    再后來也無甚可說,宮中已無主位可主持大局,晉王假借皇帝命令讓邵勁護送輝王離京,一步步掌握宮內及京中勢力。其間他有聽聞,昭譽帝曾經醒來一次,神智頗為清醒,但其身體已經油盡燈枯,此時也不過是回光返照,只是喪心病狂的晉王連這一點時間都不愿意等,一刀捅入昭譽帝胸腔,接著嫁禍安王——這就是邵勁曾經猜到的一點內容了。
    將這些宮闈秘辛說完之后,馮德勝忽而道:“大人對往后有什么想法?”
    這話題轉得太快,但其中含義還是直白明了的,就是在問邵勁對未來的打算。
    邵勁也不藏著掖著,只說:“來了西北,事情就開了個好頭。西北干旱連連民不聊生,這時候只要能夠養活人,肯當兵的一抓一大把,再有那立于京都前的險要關隘——我打過去不容易,他打過來也不容易。”
    馮德勝問:“怎么養?”
    邵勁只笑道:“些許銀錢我還不缺,馮老就不需要當心這個了。”
    馮德勝也不由揚了下白眉。他之前也是聽過邵勁用自己的銀子養兵的。
    他低頭盤算片刻,說:“先帝的死因大人已經知曉了,但只怕還有一點大人算不到……”
    邵勁納悶:“嗯?”
    馮德勝便自懷中捧出一樣四四方方的事物來,這事物是被厚厚的黑布結結實實的扎住的。馮德勝當著邵勁的面解開了那包裹事物的黑布,在黑布攤開的那一剎那,事物反射月光,又生出另一種光暈來!
    邵勁發誓自己在黑布解開的一瞬間看見了仿佛寶光一樣的溫潤色彩,而他看見那射出寶光的事物的真正模樣之后,他的理智都掉線了幾分鐘,之后才口吃說:“這、這是……”
    馮德勝輕輕點頭。
    他隔著布捧起這塊玉石雕刻而成的打印,只見其下端四四方方,上端有龍形握柄,幾道金線恰好從下端的四角匯聚到上端的金龍角,正是國朝百年來的傳國玉璽。
    他下了坐騎,立在地上,將這玉璽恭恭敬敬地遞給邵勁:“寶物也不愿蒙塵,乃有德者,而居之。”
    邵勁又木了。
    他雖然也指揮著身體從馬背上下來,從馮德勝手里接過那塊灼熱的印章,但他的腦海里想著的完全是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比如:如果換成小說什么的,我手拿了這個玉璽,一瞬間氣運豈不是要華華如靈蓋沖天而起?
    再說想不到啊!
    怎么還有個老爺爺特意來送裝備神器來著的!
    哦說回來……對比一下小時候,我的幸運點是不是已經洗過了……就像那種成人之后有個重洗天賦點的機會?
    胡思亂想之間,天邊漸白,遠處的城墻也在亮起的天幕之中逐步清晰起來。
    玉璽的一遞一交之后,馮德勝便去了隊伍后邊,邵勁則依舊還排在隊伍的最前端,兩個人都有志一同地再不提剛才發生的那些事情。
    這時隊伍堪堪到了城墻之下,剛有守城的士兵上來詢問,一位本來等在城墻之后的軍官立時上前來,他的目光先朝那迤邐的馬車掃了一圈,跟著停在邵勁身上,十分激動地上前來說:“風節,你到了!”
    邵勁也在初初看見對方的時候就笑了:這可是真正的兄弟!
    他翻身下馬,走上前和對方用力抱了一下,笑道:“好久不見。”
    那人也笑:“也不算久,統共一年而已,本想著等過年的時候回去看看你們,究竟是走不開。后來更沒想到京中反而來信說你們要過來任副總兵。”他頓了頓,又道,“那妹妹——”這樣貌口氣,正是徐善然的義兄任成林。
    “善善就在馬車里。”邵勁說。
    任成林看看其他人都與自己二人相去有點遠,便壓低了聲音對邵勁笑:“當時還笑你癡心妄想,沒想到這世事果然不可度量!”
    邵勁得意笑:“有志者事竟成嘛!”
    任成林錘了邵勁一下:“算你行!”他挽著邵勁的手往里走,同時還說,“我的夫人也來了,便讓她去陪妹妹,我們走一道說說話。”
    任成林素來和徐善然關系不錯,現在卻只叫妻子去陪對方,再聯系對方一大早就趕著來城門口接他們,想是有什么緊急的事情要說。
    邵勁心里頭有了點底,也默認了任成林的行事,和對方先走幾步,和后面的大隊伍打開了一些距離。
    接著邵勁問:“怎么了?”
    任成林眉峰微皺,先問:“你們怎么會從京城過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邵勁就說:“就是你想的那樣,被新皇帝不待見嘍。”
    這話的口氣當然不太客氣,不過任成林此刻憂心忡忡,是以并沒有太過注意。他聽見邵勁說了話后就嘆一口氣:“西北這里的局勢十分的復雜……”
    邵勁忽然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正說話的任成林停了下來,臉上卻有點納悶。
    他只見邵勁側頭聽了一聽,又拔馬來回轉了一圈看四周的城市格局,跟著也不再和他說話了,就拉著隊伍七繞八繞,繞過兩條大道停在一個府邸之前。
    源源不絕的歌舞歡笑之聲自那府邸之中傳出來。
    邵勁看著那府邸黑金匾額上“副總兵府”的幾個大字,說:“我的府邸啊?”
    任成林:“……你怎么這也能找到,”他苦笑不已,“哎,這就是我和你說的——”
    邵勁問:“先別說其他的,這是不是我的官邸?”
    “是,這倒是沒錯。”任成林說。
    “那就夠了。”邵勁一語落地,沖左右說,“沖進去,給我砸!所有人統統抓住等我發落,什么樣的賤民敢沖撞官邸?是想著造反不要命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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