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賀新郎——”
“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愿成雙……但愿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但愿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1”
紅妝的隊伍吹著嗩吶,敲鑼打鼓的自山道上走過,不一會就被重重山木掩映,又成為視線中僅剩下一道的蜿蜒紅色。
站在山巔的徐佩東神色悵然,撫膝坐在涼亭之上,久久不語。
在徐佩東身后,徐善然正坐在這里,也是沒有說話,只陪著徐佩東一起目送那道紅色的隊伍遠去。
但這合該安靜的一幕并沒有持續太久。
端坐在一側的徐善然很快就聽見了草叢細碎的響動,她心下奇怪,循著聲音看過去,一眼就看見在草叢中沖自己擠眉弄眼的邵勁。
徐善然:“……”
她微微咳了一聲,隨意尋個理由站起來走出去,轉過兩步之后,便見著了人。
她低聲問:“怎么樣?”
邵勁也小聲:“那小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說是去見徐丹青最后送人一程,結果根本沒有跟上送嫁的隊伍,而是一路往山底下走去,還走得搖搖擺擺失魂落魄的,別是一路走下去買醉吧?”
這倒是很可能的一件事。
徐善然沉眉思索一會,便微微笑了,也不再討論徐丹瑜,只與邵勁說宮中尤其是代王的事情:“……最近如何了?”
說起這個,簡直妥妥一肚子苦水倒不干凈,邵勁很惆悵說:“別提了,我真不知道熊孩子能熊到這個地步,把人關房子里和野獸搏斗啊,騙人跳下湖里去救人啊,開個箱子結果開出滿滿一箱子的蛇啊……他要是什么時候被人打悶棍我真的一點都不意外,我已經很想敲他悶棍了……”
徐善然有點啼笑皆非,越和邵勁接觸,她就越聽見邵勁的滿嘴跑火車,然后……也確實,越來越習慣這樣的說話方式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哪怕這個孩子的身份再崇高,代表著再大的威嚴與權勢,到了這樣的地步,果然也不能叫人升起一絲半點的好感。
徐善然臉上還噙著淺淡的笑意,但在邵勁眼中,這樣本來溫和如三月春風的笑意已經漸漸凝出了刀鋒一般的冷意。他聽見她輕聲說:“不必等很久,事情很快就有變化了……”
不論是出于前世的先知先覺還是今生的細膩謹慎,徐善然總是很少出錯的。
這一次當然也是。
在徐善然說出口的時候,邵勁就毫無理由毫無根據的相信了對方的話。
但他只看著面前女孩子嬌美的容顏。
然后邵勁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我送你個禮物?”
這句話里并不全是肯定,還有疑問,就如同他正在征詢徐善然的同意。
但不管是否有征詢,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話都太過突兀了,就算徐善然素來多思多想,也被邵勁問得一怔:“什么?并不用……”
她是說不用邵勁的禮物。
這理所當然,吃穿用度,她哪一樣有所缺?何況依兩人現在尚未有所定論的情況,她也早不是需要旁人用禮物討好的年紀了,落于的東西當然是越少越好。
可就這徐善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邵勁也將他說的“禮物”給掏了出來。
那是一只蚱蜢。
草編的,通體黃綠色,又用葵花籽點了眼睛,活靈活現的蚱蜢。
徐善然的聲音一時頓住。
邵勁又探手向袖中,他一一拿出了蚱蜢、蜻蜓、草蛇、蝴蝶、七星瓢蟲……各種各樣的草編昆蟲。然后邵勁一股腦兒將這些最大也不過一根手指大小,卻都非常精致的小東西塞到徐善然手中,又仿佛展示似的將雙手平攤開來對徐善然晃了一下,興致勃勃說:“我變個戲法給你看!”
他先取出了一枚銀珠子,將珠子放在掌心,不過手掌一張一合之間,這珠子就直接變作了一條攜水色升騰而起的小龍!
就這樣升起又下降的過程中,邵勁的手再一張一合,那條水龍登時就轉做了浴火的鳳凰,一振翅便帶出熊熊烈火,似要騰飛而走!
徐善然頓時吃了一驚!
但此刻兩個人距離很近,徐善然又素來是個不動聲色的性子,故此雖然心頭驚訝,卻依舊能夠仔仔細細的將邵勁前后的動作看個清楚,只見她略微疑道:“剛剛那個鳳凰……也是草編的?真的燒起來了?”
邵勁笑著攤開了手:便真如徐善然所說,那鳳凰的原身正是草編而成,其上的火焰卻不做假,正是真正的火焰,而既然草遇著了火,那除了被燒成灰燼之外,哪還有第二個結果?
徐善然眉頭挑起來,臉上帶出了些愉快的笑容:“那剛才那條龍呢?”
邵勁又將那條已經被自己收進袖子里的小龍再給扒拉出來,徐善然此刻定睛一看,只見那小龍雖是草編的,但身上也不知涂上了什么東西,竟變作深深淺淺的藍色,草編的空隙之處還塞滿了細碎的玻璃,她上手一摸,上頭還有些沁涼,正是水的溫度,果然剛才那隨著小龍升騰而起的水色正是這些碎玻璃合著水與陽光促生而成的。
徐善然有些嘆為觀止。
這應該是兩輩子她收到的有得數的廉價禮物,但何嘗不是她兩輩子收到的有得數的有趣禮物?
她將這些草編的小東西都收進了袖子中,并不吝嗇的給了邵勁一個笑容:“謝謝,我很喜歡。”
邵勁也很開心。
他并不特別在意徐善然說的那些話,比如代王會碰到什么事情,或者朝廷上又會發生什么變化。
但他希望徐善然臉上不要再出現他剛才所看見的那種刀鋒似的冰冷。
那樣刀鋒似的冰冷……總讓人聯想到許多不好的東西。
諸如他會以為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子經歷過許多他沒有參與的事情。
諸如他會以為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正在萌生著一些可怕的想法。
這些或許都是他的錯覺。
但至少有一點不是他的錯覺。
徐善然的計算或許真的算無遺策,也或許早就對這樣的計算習以為常。
但她一定不會因為沉溺在這樣的計算之中。
她不會因為能夠操縱別人的行為或者人生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而如果徐善然不是這樣汲汲營營于權勢的人——還用說嗎?她肯定不是這樣的人——那么那樣的笑容,對她而言,也就一定不算什么好事。
他只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夠快樂一些,再快樂一些。
女孩子本來就應該快快樂樂的才好。
當然這點小心思邵勁目前還只是藏在自己的心里,誰都沒有告訴。
——因為現在不管怎么看,有麻煩、不夠快樂的明顯是邵勁,而不是徐善然。
這時候兩人已經回到了徐佩東身邊。
徐佩東還沒有從送女出嫁的低郁心情中掙脫出來,此刻見著邵勁,臉色就更陰沉了。
邵勁愁眉苦臉的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去撩自己老師兼未來岳父的虎須。
而徐佩東也不是那種隨意發火的人,邵勁死扛著嗆聲還好,偏偏此刻自己的學生硬是做出一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的模樣,就生生將徐佩東的火氣給堵了回去,叫徐佩東整個人都悶得難受。
……這還真不是邵勁誠心的。
就邵勁來說,他其實寧愿徐佩東劈頭蓋臉罵他一頓或者索性打他兩下,反正以他皮厚肉糙的程度來看,徐佩東的這兩下子完全不夠看。
但顯然這兩師徒就算做了八年的師徒,也還缺少這方面的默契。
所以一個坐,一個站,一個有心發火,一個也誠心想讓人瀉火,明明是同一目的,卻偏偏弄到了兩廂難為的境地。
徐善然在后頭看得著實有趣。
她并不太擔心和在意此刻兩個人的矛盾,在她看來,這其實無關緊要到隨手就足以解決。
或許正是因為太有趣又太悠閑了,徐善然在后頭站了一會之后,就摸出邵勁剛剛遞給她的那些草編的小玩意。
然后她遲疑了一下,就像邵勁變把戲那樣將其中一個往上拋。
練武之人的眼睛有多利啊?
反正在徐善然有動作之后,邵勁的眼神就悄悄瞟了過去。
他看見徐善然出乎意料的動作之后,先是瞪了瞪眼睛,又立刻掩飾過去,規規矩矩地站在徐佩東面前,維持著面上誠懇認錯的模樣不動,只眼尾一飛一飛的,借著余光瞟向徐善然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見了從一個草編蟲子上拋,到兩個草編蟲子上拋,到一堆草編蟲子依次上拋。
可徐善然畢竟從沒有練過武或者練過手腕什么的。
所以這一堆的草編蟲子在被主人上拋之后沒能再被接住,而是像下餃子一樣接二連三的砸到了徐善然的腦袋和臉上,其中一只蝴蝶還要掉不掉的掛在了徐善然的步搖之上!
邵勁目瞪口呆。
徐善然顯然也被砸得有點懵住。
這都多少年了?她早忘記上一次這樣尷尬是什么時候了。
她略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身體下蹲又飛快站起,已經趁著這短短時間將那些掉到地上的草編蟲子全部揀起收好,同時還微側了一□,裝作平靜地打量涼亭外的山景,只留個邵勁半張白玉似的側臉和抿成了一條直線的嘴唇。
嘴唇抿成一線看起來像是生氣了的模樣,可肯定不是生氣啊。
那么……
果然是不好意思了么,一定就是不好意思了啊!
明明是同樣的事情,對熊孩子做出來和對自己妹子做出來果然就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結果嗎!
哪怕是我,也情不自禁的拜服在了自己挑選妹子的犀利的眼光之下了啊!>//<
總之只有一句話,妹子怎么能這么萌!簡直萌翻了!!><
邵勁反正覺得自己此刻一定被某個光屁股的小鬼拿弓箭給射中了心臟,他渾身尤其是心臟的部位,像是被浸入了熱水里頭那樣暖洋洋似的飽脹起來,那些本來始終有些別扭的事情在這一刻好像都無關緊要起來了,他將雙手舉高到頭頂,又重重拜下,借此遮掩自己有些忍不住笑意的古怪的臉色,他說:
“老師,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確實不應該那樣說自己的父親……不管如何,父子大義總是存在的,便是父親有錯,也不應該由人子來說——”
這當然不是真格的,所以他還在心里補充了一句:我不提醒他,我會直接干掉他。
徐佩東盯了自己的弟子半晌,接著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扶起對方,欣慰說:“你知道就好。縱使父母做了什么錯事,也自有百姓與官府公斷,不論如何,為人子女承繼父母骨血,若連為尊者諱都做不到,怎能說是個堂正的人呢?”
……我們對‘堂正’這個詞的理解肯定不一樣。
邵勁憋得慌,三觀不吻合的兩個人說起話來實在太苦了,尤其苦的是對方證實自己的老師,說的還是這個時代最樸素最自然的觀點,他根本反駁不了。
他這時候也只好去看向徐善然尋求安慰。
這一晃眼過去,就看見本來抿直了嘴,有些尷尬的人臉上又罩上了一層淺淺的笑意,這笑意像是籠罩在煙霧中似的,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但邵勁還是憑借自己對徐善然的了解從中讀取出了什么。
他覺得這個笑意似乎是針對他和徐佩東的。
以及也許,這個笑容所要表達的是……他和徐佩東,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是逗比?
當然有了徐善然那一出小“魔術”,此刻邵勁就算立刻變身成一百只逗比互相逗著自己玩,他也完全樂在其中。
甚至這個樂在其中完全持續到他回到那間安置自己舅舅的小院,絮絮叨叨的和坐在榻上的舅舅反復形容那一幕情景,一句話都還沒說完,自己就先笑得止不住。
可惜坐在榻上的舅舅似乎并沒有沾惹到邵勁的笑意。
他只是安靜的聽著,目光虛投在一點上,過了很久之后才不上不下的說了一聲“好”字。
這聲“好”字仿佛根本沒有特指什么。
但邵勁還興致勃勃的:“舅舅,您也覺得五妹妹特別有趣吧?我真的沒有想到她今天會——”
舅舅又說了聲:“妹妹。”
這個妹妹顯然不是指徐善然。
那就只有指另外一個人了。
邵勁愣了下,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
時至今日,哪怕一個又一個大夫來看過,一張又一張方子的藥煎服下去,這個被苦難折磨成這樣的男人也似乎只能記起自己的妹妹了。
是因為到最后也不曾忘記的愧對與擔憂嗎?
他靜了一下,探手從旁邊拿來個橘子剝著,慢慢說道:“邵文忠差不多走到頭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概也就在這一段時間了……”
這其實不需要說太多,因為每次過來,邵勁總會將那些重要的事情如數告訴自己的舅舅。
自己堅定要除去的,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當然還有那些尚處于猶豫搖擺的……
“可是姜氏和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也要殺了他們嗎?
——姜氏在當年的事情上又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如果姜氏同樣幫助邵文忠殺了他的母親,那自然死不足惜,可如果沒有呢?
——還有邵方。邵方是從小到大都欺負他對他心懷惡意,可是直到現在,對方都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而以邵方還比他小上半歲的年紀,也更不可能參與到他母親的事情中去。
——所以他應該放過他嗎?
——殺了父親,卻放過兒子嗎?
邵勁認認真真的想著,然后切切實實的意識到,不管一個人的理由再怎么樣充分,當他決定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就再也不能算是‘無辜’。
他不由沉默下去,也沒有再說話,同時沒過多久就離開了這個小院子。
他也還有許多事情要去準備。
只不過邵勁并沒有看見,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
在他離開之后,坐在床榻上的人的眼神漸漸凝實了。
他的喉間發出了咯咯的空氣通過的響聲。
那一道盯在雪白墻壁上的眼神則充滿了生氣,也充滿了冰冷與惡毒,決不是一個精神不清的人所能夠擁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1《水調歌頭》哀長吉
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賀新郎。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愿成雙。此夕于飛樂,共學燕歸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但愿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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