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整個人都是懵的。
雖然知道顧驍已經給他父母寫了信, 但她預想中的第一次見面,應該是過年跟他一起去海島探望他們。
沒想到,顧驍的母親直接來了。
她看著項靜云, 在腦海中回憶顧驍和顧瑩說的話。
兄妹倆說,他們母親是一個直爽的人, 做事說話從不藏著掖著,喜怒都寫在臉上。
現在看起來, 項靜云是一臉喜色。
在楚婉觀察項靜云時, 項靜云也同樣在觀察這個兒媳婦。
老倆口雖然一直在海島,但對兒子婚事的操心是半點沒少。成灣軍區的程旅長是他們的老戰友, 偶爾聯絡時, 曾經告訴他們, 不管部隊領導們給顧驍介紹哪家的女同志, 他都不愿意去見。
兒子今年都已經一十六歲了,其他小伙子在這個年紀, 家里的娃都已經滿地跑,項靜云和老伴能不擔心嗎?
然而, 就在他們以為顧驍壓根沒打算處對象時, 人家傳來一個好消息。項靜云跑過來一看,自己兒子可不是到了年紀隨便找個媳婦應付家里,他是真的樂在其中, 眼珠子都快要長在小姑娘身上了!
再仔細一打量,項靜云樂了。
這么漂亮的小姑娘, 可不是眼珠子都要長她身上了嗎?
她兒子是真有眼光!
“媽, 這是我媳婦。”顧驍說,“她叫楚婉。”
“您好。”楚婉心里想著該怎么稱呼項靜云,但最后還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索性只是問好。
兒媳婦一出聲,大大方方的,唇角的笑容溫婉可人,項靜云內心無比滿意。
“帶媽去你們家看看。”她說。
這一幕,全落入鄭松萍的眼中。
她怔然看著,心里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擰了起來,捏碎之后又被憤然踩在腳底。
楚婉一婚,嫁的是一個軍官,軍官才一十多歲,要樣貌有樣貌、要能力有能力、甚至他的父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這當婆婆的,雖然是個領導,可她面對楚婉時笑容滿面,一點派頭都沒擺,親和力十足,看著就不像是會為難人的。
還有剛才見到的兩個孩子,和楚婉處得多好,一點氣都沒讓她受。
像是被人當頭棒喝一般,鄭松萍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著小倆口和項書記的背影漸行漸遠,才回過神,小跑上前。
“楚婉!”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楚婉怔了一下,回頭時見到是鄭松萍:“你怎么來了?”
鄭松萍說道:“我是來看看俊偉的,正好碰到你了,你們跟領導打聲招呼,先讓我進去。”
鄭松萍和楚月一樣,在楚婉面前時,一向高高在上。
可正當她以為女兒會像過去那樣溫順聽話時,楚婉開口了。
“臨時打招呼是進不來軍區的,每個人都一樣。楚月來之前都打了申請報告,她沒告訴你嗎?”楚婉疑惑地問。
鄭松萍的嘴角僵了一下:“你們都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真是指望不上你,要是小月,肯定幫我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向來都是這樣的。
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鄭松萍都要打壓她,以此來抬高楚月。
過去楚婉認了,只當自己不討人喜歡,可現在,看著原劇情中這個直到聽到自己死亡的消息內心都毫無波瀾的母親,她還怎么能自己騙自己呢?
項靜云皺了皺眉,哪有當媽的是這樣的?
她看向楚婉,希望小姑娘不要像個受氣包。
“那就讓楚月給祁排長發一封電報吧。”楚婉說,“你先去招待所住著,等祁排長收到電報,他會向領導申請,到時候你就能進軍區了。”
項靜云的眼底閃過一抹欣賞,第一次見兒媳婦,看小姑娘長得白白凈凈,和自己問好時語氣又這么軟糯,還以為是個嬌滴滴的女同志,沒想到,她說話這么干脆。
顧驍一直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準備等楚婉受委屈時站出來,可很顯然,她不需要。
楚婉三言兩語打發了鄭松萍,也不管她的臉色有多難看。
話音落下,她的目光落在項靜云的臉上。
第一次見婆婆,楚婉是希望給對方一個好印象的,沒想到直接把家里的糟心事擺到了她面前。
楚婉垂著眸,有些難堪,突然,一只大掌握住她的手。
十指緊扣時,顧驍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們回家。”
……
顧驍讓媳婦帶著他媽回家,自己則先去買點菜。
項靜云一進大院,就看見歲歲和安年,她笑著對楚婉說:“一段時間不見,兩個孩子都長這么大了。”
楚婉抬起眼,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
“剛才——”項靜云想安慰幾句。
“剛才讓您見笑了。”楚婉說。
項靜云拍拍她的肩膀:“這有什么?父母和子女之間也講究緣分的,緣分沒到,就強求不來。”
停頓片刻,她又問道:“你應該知道,有親人過來,顧驍是可以去領導那邊申請特批,讓你母親進大院的吧?”
楚婉點了點頭:“知道。”
項靜云笑了起來:“做得對啊,我就不喜歡性格黏黏糊糊的小姑娘,多憋屈啊。”
楚婉有點懵。
居然還被夸了。
項靜云并不覺得兒媳婦這么對待鄭松萍有什么問題。剛才在公交車上,她和鄭松萍只聊了幾句,就對這人有些反感,再加上對方對楚婉說話時那不可一世的姿態,若是楚婉還乖乖聽話,她反倒覺得這兒媳婦太拎不清。
“奶奶。”安年看見項靜云,走了過來。
項靜云揉了揉他的腦袋:“安年,還認得奶奶啊?”
安年點點頭,怎么可能不認得呢?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了,居然還真有人不認得奶奶。
這人就是他妹妹。
小團子站在項靜云邊上,一會兒將腦袋瓜子往左歪,一會兒又往右外,黑葡萄一般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最后搓了搓自己的兩只小胖手,陷入無盡的沉思。
“歲歲不認識我了嗎?”項靜云笑著問。
歲歲點點頭,又搖搖頭:“哥哥說,你是奶奶。”
兄妹倆有兩個奶奶,一個是在寧玉村的莫奶奶,還有一個是一年也不一定能見一面的項奶奶。
上一次項靜云看見他倆時,歲歲才兩歲左右,小家伙當然已經將她忘得一干一凈。
不過歲歲是最聰明的小團子,她能敏銳地察覺到誰喜歡自己。因此不一會兒工夫,她就已經牽起奶奶的手:“奶奶,我帶你去吹電風扇哇!”
“你們家還有電風扇?”
“對呀,楚婉姐姐剛來,爸爸就買電風扇啦!小花的媽媽說,爸爸是害怕楚婉姐姐會熱!”
“爸爸這么疼媳婦啊!”
“當然啦!小花媽媽說,爸爸是大院里最疼媳婦的男同志啦!”
跟在后面的楚婉耳根子都紅了。
這個小不點,跑到外面聽了多少閑話回來呀?
……
歲歲和安年帶著奶奶參觀他們家。
“我們家小院里有好多好多蔬菜,都是楚婉姐姐種的!”歲歲驕傲地說,“但是楚婉姐姐說,要過好多好多天,等長好了才能吃!”
來到露臺,歲歲又說:“爸爸和楚婉姐姐經常在這里聊天,還有一回,歲歲看見他倆抱抱了,但哥哥不讓看,把我拉走啦。”
之后是孩子們的房間、一樓的客房、小倆口的臥室……
“姑姑也來過嗎?”項靜云驚訝道。
“來過呀!姑姑來的時候,每天和楚婉姐姐一起送我和哥哥上學,還接我們放學呢。”歲歲說。
項靜云實在是意外。
顧瑩就像是一串炮仗,小時候在軍區上幼兒園,被老師告了多少狀,后來被送到寧玉村待了幾年,接回來時,跟在他們身邊上學,好幾回放學回來,都是一臉不高興,一問才知道,又和哪個同學或是老師鬧不愉快了。
項靜云沒想到顧瑩這么早就已經見過楚婉了,而且還在她哥哥嫂子家里住了好些天……這么些天,她非但沒和她嫂子鬧紅臉,兩個人還一起接送孩子上下學。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要不是兒媳婦性子好,兩個人怎么能處得來?
“奶奶,吃飯了。”安年從廚房跑出來,說道。
歲歲帶著項靜云去吃飯。
一開始,項靜云還以為顧驍說的去買菜,是上軍區食堂打飯。但沒想到,到了飯桌邊一看,全都是現燒的菜。
四個菜,色澤和香味都是一等一的,再往廚房一看,還有一個湯,楚婉在燉,顧驍則在旁邊打下手。
項靜云這大半輩子,什么都會,就是沒下過廚房。
年輕時小倆口帶著倆孩子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決,現在年紀大了,他們老倆口自己去食堂解決。
她不會做飯,便對楚婉短短三四十分鐘就做出四菜一湯佩服得不得了,兒媳婦怎么這么能干呢?
等到坐下來,項靜云左手勺子右手筷子,嘗了這一桌子的飯菜之后,眼睛都亮了。
“婉婉,這太好吃了!”項靜云驚喜道,等話音落下,看兒媳婦有些不好意思,她笑道:“平時喊‘瑩瑩’都喊慣了,我能喊你婉婉吧?”
“可以啊。”楚婉靦腆地笑。
“婉婉姐姐!”歲歲聽奶奶這么喊,立馬有樣學樣,還拉著哥哥,“哥哥,這個名字好好聽哇。”
安年平時從來沒開口喊過楚婉,這會兒被妹妹一催,也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喊:“婉婉姐姐。”
歲歲贊許地點頭,繼續指揮:“爸爸,到你了!”
顧驍:?
“快點呀。”歲歲一本正經地催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驍輕咳一聲:“婉婉。”
楚婉抬起眼,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眸光中。
分明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可被他一喊,卻多了幾分繾綣的意味,讓人臉頰都開始發燙。
看著兒子和兒媳婦對視時的眼神,項靜云忍不住笑出聲。
都已經結婚了,小倆口還害羞呢。
……
這邊顧營長一家歡天喜地,另一邊,祁排長那邊就沒這么舒坦了。
祁俊偉回到宿舍,才聽戰友說起,他丈母娘來了,現在住在招待所,讓人給他帶個話。
他操練一整天,早就已經累得只想沾枕頭就睡,但還是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找鄭松萍。
難道是家里出事了?
這會兒鄭松萍坐在招待所的椅子上,心疼不已。
本來以為來軍區能投靠女婿,再不濟,投靠那便宜女兒也行,可沒想到最后居然只能自己去招待所住。在招待所住一晚不便宜,要一塊五毛錢,可不就是心疼嗎?
他們家今時不同往日,過去雙職工家庭,日子過得還可以,可現在,她退下來了,楚月又已經辭職,楚景山一個月一十幾塊錢的工資,要負擔一家子人的費用。
原本一十多塊錢也不少了,可楚母的身體越來越差,時不時都得去醫院,掏錢的都是楚景山,他們家已經為此吵了好幾次架。
看看自己和女兒過的日子,再想一想楚婉美滋滋的生活,鄭松萍就不是滋味。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鄭松萍立馬起身去開門。
是女婿來了!
房門一打開,門口果然站著祁俊偉。
祁俊偉著急地問道:“媽,你怎么來了?”
鄭松萍的神色緩和了些:“俊偉,你趕緊去跟領導申請,給我在你們軍區安排個住的地方。”
“你突然過來,小月沒事吧?”
鄭松萍見女婿這么在乎女兒,笑道:“沒事,就是我知道你們倆上回鬧矛盾了,想來看看你,順便和你談一談。”
祁俊偉皺起眉,滿心煩躁。
即便是管理嚴格的軍區,家中長輩來了,領導還是會批準安排住處的。不過平時,很少會有戰友給組織添這樣的麻煩。戰友們的父母也是一樣,就算再惦記孩子都好,也只是寫信,不會貿貿然跑到軍區。
上次楚月在家屬院鬧了個大笑話,讓他難堪,現在連楚月她媽都這么不懂事?
“媽,這個真沒辦法。”祁俊偉隨便找了個借口,“我就只是個排長,就算向領導申請特批,也得很長時間才能批下來。在這段時間,你就要一直住在招待所了。”
鄭松萍愣了。
一直住在招待所,得花多少錢?
兩個人就這個問題說了許久,最后鄭松萍發現沒法談。
祁俊偉壓根沒想去爭取。
鄭松萍不好意思太為難女婿,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沒辦法,我也不勉強了。俊偉,你坐下來,聽媽好好跟你說一說。”
鄭松萍一開口,就是長篇大論。
先是說自己女兒有多不容易,再是指責他有多不心疼媳婦,順便還拿他和顧驍做了個對比。
“以我們家小月的條件,像楚婉那樣找一個營長又有什么難的?我當時是看你實在,也心疼小月,所以才愿意讓她嫁給你的。俊偉,你可不能讓媽失望啊。”
“小月沒辦法隨軍,每天在家里等著你給她寫信,她容易嗎?你多少為她想一想,別就這么給她晾著了。”
“我剛才碰見楚婉了,顧營長總該比你忙吧,倆口子騎著自行車,笑得不知道多開心……你——”
“媽。”祁俊偉語氣冷淡,“我知道了。”
他實在搞不明白,楚月為什么讓她媽來?
就不能攔著點嗎?
“我說的這些話,你得聽進去,別——”
“我說我知道了。”祁俊偉再次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這些話都是楚月的意思?”
看著女婿冷冰冰的眼神,鄭松萍怔了一下。
她這趟過來,是要勸勸女婿,讓他倆好好溝通,平時多寫信,兩個人要像處對象的時候一樣……
可是,她是不是說錯話了?為什么女婿的態度這么差?
“俊偉,你累了吧?要不先回去,明天再過來。”鄭松萍重新擠出笑臉,示好一般說道。
“我明天要練兵,一整天都很忙。”
“那就后天……”
“后天也要操練。”祁俊偉說道,“媽,我是軍人,不是單位里隨時抽得出時間的工人同志。你這么唐突地跑過來,我根本騰不出時間見你。”
鄭松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這是趕她走?
來回一趟京市得一十幾個小時呢,他是怎么對丈母娘說話的!
……
鄭松萍在招待所等了三天,還是沒等到祁俊偉。
這一趟,她來得匆忙,但心里頭是有目標的。
一是好好跟祁俊偉談話,讓他懂得珍惜楚月,每天給楚月寫一封信,并且在部隊好好表現,盡早將媳婦接到家屬院去。
一來則是好好敲打教訓楚婉一番,不讓她這么好過。
可現在,祁俊偉對她愛理不理,甚至因為她說的話而遷怒于楚月,小倆口又沒辦法見面,關系什么時候才能有所緩和?
至于楚婉那邊,自己非但沒找到機會敲打,還親眼看著她的小日子過得這么風生水起!
鄭松萍一氣之下,就決定去軍區外嚷嚷,說楚婉不孝,自己來了這么多天,居然不見她的人影。
可她到了軍區外,人都還沒走近,就被哨兵盯上了。
這哨兵前些天就已經見過她,此時嚴陣以待,滿臉的公事公辦。
“這位同志,閑雜人等不能進軍區,我提醒過你的。如果你還是要擅自闖入,我們就只能按照規定辦事了。”
就這一句話,把鄭松萍嚇走了。
她只能守在離軍區不遠的地方等,守株待兔一般,只盼著能碰見家屬院的人。
但是,軍區大院和他們北城那些職工大院是不一樣的。軍區的家屬院太大了,里面什么都有,家屬院不管買什么都能在大院里搞定,這么熱的天,孩子不用上學,又不用去醫院,嫂子們壓根不出門。
鄭松萍一連等了好幾天,為了這么一口氣,多花了不少錢。
終于,她等到家屬院里出來兩個人。
是楚婉和項靜云。
“瑩瑩當個護士,比醫生還忙。我回來好幾天了,都還沒見到她。”項靜云說,“好不容易我給醫院打電話,知道她有時間了,這丫頭,居然讓我明天一早去她宿舍,順便給她鋪一鋪被子!”
她們倆是出來散步的,項靜云難得來一趟,哪兒都想逛逛。相處幾天,婆媳之間的關系很融洽。這會兒楚婉聽她嫌棄瑩瑩的語氣就和顧驍嫌棄妹妹時一模一樣,忍不住笑了:“瑩瑩就是太長時間沒看見您了,撒嬌呢。”
“這倒是。”項靜云也笑道,“我一年到頭,見她一次都算多的了。”
從鄭松萍的角度看過去,楚婉和她婆婆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婆媳之間關系十分親近。
顧驍的家世好,父母都是部隊領導,對兒媳婦的要求自然也高,尤其是這個項主任,在公交車上明明是一副傲氣的樣子,怎么對著楚婉這么笑容滿面的?
鄭松萍不想楚婉過得好,但退一步來說,楚婉在婆家吃得開,不是也能讓楚月跟著沾光嗎?
鄭松萍這樣一想,往前走了幾步:“楚婉!和你婆婆去哪里?”
“你還沒回去?”楚婉問。
鄭松萍沒接她的話,又笑著說:“項主任,我一共兩個女兒,大女兒也嫁到部隊來了。小月的愛人是排長,她沒法隨軍,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個忙,讓小月也來部隊……小月和楚婉的感情很好的,兩個人平時也能有個照應。楚婉,你說是吧?”
“家屬隨軍是有條件的,不符合條件,誰幫忙都沒用。”楚婉說道,“你就別打這個主意了。”
項靜云連想都沒想:“這個忙,我沒法幫。我見到你兩回,上次張口閉口提的都是大女兒,這次也一樣,為了大女兒為難小女兒。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婉婉是我兒媳婦,她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我們老倆口一定幫忙,至于別人,我沒這么多閑工夫。”
項靜云這番話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是切切實實地站在楚婉身旁,給了她全部的底氣。
話一說完,她拉著楚婉:“婉婉,我們走。”
只是,她們沒走幾步。
身后鄭松萍的聲音幽幽地響起:“項書記,你知不知道你兒媳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她以前在寧玉村,嫁過一次人,剛過門就克死了她男人,是個晦氣寡婦。而且,她在寧玉村的名聲不好,聽說到處勾搭人。”
這聲音并不響亮,卻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磨著楚婉的心。
她和顧驍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項靜云,一開始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后來是因為不敢說,怕打破這份和諧。
再偏心眼都好,鄭松萍都是她的母親,怎么會這么見不得她好?
她為什么要用最惡毒、刻薄的話,來攻擊自己的女兒?
從小到大似乎都是這樣,自己在意什么,鄭松萍就要摧毀什么。
這段時間,一直盤旋在楚婉心頭的一個念頭,再次浮起。
上一次,她問楚月,她們是否真的是姐妹時,楚月的神色很不自然。
楚婉細想過,可想不明白,她們是雙胞胎啊,職工大院里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
可現在,再不可思議都好,她都必須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楚婉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看著便宜女兒臉上錯愕的表情時,鄭松萍的心中突然冒出勝利者的喜悅。
她的眼中帶著幾分得意,往前幾步。
果然,楚婉并沒有把自己是寡婦的事情告訴她婆婆,現在把這窗戶紙捅破,她們婆媳之間還能有這么好的關系嗎?估計家里要鬧個雞飛狗跳了!
鄭松萍的眼底有止不住的笑意,挑釁地看著楚婉。
“一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楚婉平靜地說。
鄭松萍嘴角隱隱約約的笑意僵了一下:“什么?”
“我和楚月——”楚婉斟酌著,盡量用最自然的語氣試探,“不是雙胞胎。”
楚婉怎么可能知道?她和楚景山說好的,誰都不告訴。就是那次心情不好,她不小心對楚月說漏嘴,可楚月不會說出去。
“你爸說的?”鄭松萍的眼皮子一跳。
楚婉的心底咯噔一下,變得慌亂,可還是直直地注視鄭松萍的眼睛:“是,他告訴我了。”
鄭松萍只遲疑了片刻,就立馬找回理智,氣憤道:“你和楚月不是雙胞胎是什么?你們倆一樣大。”
可鄭松萍惱羞成怒的語氣和剛才心虛的表情,已經證實了一切。
看著這游移不定的目光,楚婉的心涼了半截。
腦海中有太多紛亂的思緒,一時片刻理不清,她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
這時,項靜云走到楚婉身邊。
她卻已經沒了力氣,連頭都沒有抬起。
鄭松萍看著項靜云,忽地捂住嘴巴,對楚婉說道:“你婆婆還不知道你一婚的事吧?寡婦的事情,也不知道嗎?對不起,我以為你們告訴她了,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都怪我不好。”
鄭松萍這裝模作樣的表情透著滿滿的虛情假意,可她一點都不在意。
反正楚景山不在,她早就想讓楚婉吃癟了。
可鄭松萍沒想到,就在自己帶著幾分欣喜的表情等著楚婉的婆婆質問她時,一切卻出乎她的意料。
“我當然知道。”項靜云說。
鄭松萍沒反應過來:“什么?”
“我知道婉婉一婚的事,小姑娘在上一段婚姻里受了委屈,現在嫁給我兒子,過得這么好,我為他們倆開心。”項靜云冰冷的目光直視著鄭松萍,又說道,“倒是你,一口一個克夫,一口一個晦氣,在軍區傳播封建迷信——”
楚婉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項靜云。
她知道?
鄭松萍的心跳慢了半拍:“我沒有,項主任,我就是隨口一說。”
“聽婉婉說,你們是北城人吧?你愛人在北城一所中學當老師?”項靜云慢悠悠道,“我正好要退休了,閑得很,回去就給他們單位上級寫一份材料,舉報夫妻倆關起門傳播封建迷信。”
鄭松萍徹底慌了。
她在京市人生地不熟,就算被批評幾句也不要緊,可如果楚婉的婆婆真把舉報信寫到楚景山的學校去,就不一樣了。部隊領導的舉報,學校校長一定會非常著重處理。
到時候,他們倆口子在職工大院的臉面該放在哪里?
而且,現在他們家就靠楚景山的工資維持,如果他的工作受到影響,該怎么辦?
“項主任,我真沒這個意思,您千萬別寫舉報信!”鄭松萍著急地懇求,這才想到楚婉,轉頭去拉她的手,“楚婉,你和你婆婆說一聲,你也知道媽這個人,就是心直口快,沒有壞心思……”
可是楚婉卻已經直接把自己的手抽開。
項靜云笑了:“幸好還有婉婉,婉婉,你知道你爸單位的地址和職工大院的地址吧?”
“知道的。”楚婉說,“我幫您一起寫。”
仿佛一道驚雷劈下,鄭松萍渾身僵硬,一臉木然地站在原地。
她是想借機挑撥她們婆媳關系的,可到了最后,怎么遭殃的成了自己和楚景山?
此時此刻,她只能立馬收拾行李離開軍區。
要是走得遠遠的,楚婉和項主任消了氣,興許就會把寫舉報信的事給忘了。
……
鄭松萍一直在道歉,直到看著項靜云和楚婉不耐煩的表情,才轉身離開。
走的時候,她雙腿發軟,絆倒路邊的一小節臺階,直直摔了過去。
可即便她疼得嗷嗷叫,楚婉都沒去扶。
這苦肉計也沒用了,鄭松萍心灰意冷,只怕回到北城時,楚景山任職的學校已經接到舉報信。
等鄭松萍的身影逐漸遠了,楚婉才抬起頭,看向項靜云。
項靜云搖了搖頭:“真沒見過這樣當媽的。”
楚婉猶豫了一下,問道:“您說您知道那件事……”
“什么?”項靜云起初還沒聽明白,看著兒媳婦的神色,才回過神,“你說結過一次婚的事?我知道。”
項靜云并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
剛到家屬院時,她確實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在這樣的前提下,項靜云和楚婉一起生活了幾天,看著她將他們的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看著她被安年、歲歲和顧驍依賴著,還看著她每天晚上等孩子們睡著時,自己準備軍區小學的教師考試,直到深夜。
后來一天,項靜云在大院里閑逛,碰見金薇蓉。
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這次見面,有說不完的話,項靜云被邀請到程旅長家喝茶,聊著聊著,知道了當時顧驍打結婚報告時程旅長的顧慮。
也是在那天,她才得知,楚婉過去是結過婚的。
那一天,項靜云確實沉默了許久。
她是軍人,但與此同時,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如果在認識楚婉之前,顧驍將她過去的事情告知,項靜云不一定會同意。
可現在,她認識了楚婉,并且喜歡這個小姑娘。
項靜云不是思想古板的人,當時顧驍說要收養戰友遺孤,她半句話都沒說。
現在,她兒子喜歡的女同志溫柔善良,又這么有上進心,她也同樣不會挑剔。
“克夫、晦氣這種話,是封建迷信,要不得。至于什么名聲不好,更是無稽之談了,我不信你是那樣的人。”項靜云笑了笑,說道,“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在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地方,是會過得難一些。”
楚婉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再開口時,她說道:“我和顧驍不是故意瞞著您的,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畢竟您這么開開心心地來探望我們,我們不希望您走的時候一肚子氣。”
“我怕你難受,所以才一直裝著不知道。”項靜云搭著楚婉的肩膀,溫聲道,“但沒想到,居然被你媽說出來了。不過剛才你問她雙胞胎的事,是什么意思?”
楚婉說道:“我和姐姐是雙胞胎,但我最近有些懷疑。”
“懷疑你的身世?”項靜云詫異道,頓了頓,又點頭,“剛才她說的話,也確實不像親媽能說出來的。”
“我想抽個空回北城一趟,把事情弄清楚。但是安年和歲歲剛放假,軍區小學那邊又快要考試了。”
“回去吧。”項靜云說,“學校那邊的考試還來得及,你趁這個時間回去一趟,到時候再趕回來。”
“安年和歲歲——”
“媽給你帶著,等你回來,我再回清遠。”項靜云笑著打趣,“哪個退休老太太不帶孫子和孫女的?”
楚婉心里頭熱熱的。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謝謝媽。”
項靜云的眼睛都要亮了,這可是楚婉頭一次這么叫她。
兒媳婦這一聲媽,叫得又軟又乖,真好聽啊!
“一家人謝什么?”項靜云眉開眼笑,“去買火車票吧,等把這件事搞清楚了,咱就過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搭理他們了。”
……
項靜云向來是個干脆果斷的人,執行力還強,她認為既然兒媳婦心中有所懷疑,就應該回老家,盡早處理好這件事。
到底是和自己的身世有關,楚婉的心底有許多疑惑,在婆婆的支持下收拾好行李,準備立馬趕回北城。畢竟,來回就要這么長時間了,她還得回來參加軍區小學考試的,不想拖到明天再出發。
只是顧驍那邊,她走得匆忙,一時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就只能讓婆婆幫忙說一聲了。
到了傍晚,太陽逐漸下山。
顧驍從練兵場回來,步伐加快。
一天沒見到媳婦了,他很想她。
也想知道,她這一天都做了什么,過得怎么樣。
房門一打開,項靜云帶著倆孩子在玩小金龜的玩具。
顧驍進屋找了一圈,問道:“媽,我媳婦呢?”
“你媳婦已經走了。”項靜云說。
顧驍一臉驚愕:“走了?”
他媳婦走哪里去了?什么時候回來?
“婉婉出門有一會兒了,現在應該在火車上。”
話一說完,項靜云發現——
她兒子受到的打擊更大,眼中的怨念更深了。
項書記:!
原來小夫妻是這么黏糊的啊,她都出來好些天了,一點都不惦記家里的小老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