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奧數比賽, 初中組和高中組分開考場,考試時間統一個小時。
但是,有人先從考場里出來了。
此刻,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一個小時。
交卷的時候, 監考老師起初還很震驚,后來一看, 致遠的學生, 哦, 那沒事了。
估計是做不出題,隨便填滿答案,就提前交卷了吧。
這最后一題,還在上面畫畫。
老師搖搖頭, 致遠的學生,的確和他們滬城中學的沒法比。
果然,第二個提前交卷的就是他們滬城中學年年的全市第一, 他的答卷整齊漂亮。
這個時候,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謝唯意和凌月月還在考場上絞盡腦汁,努力計算。
計劃量太大了!
且題型復雜, 路刁鉆,個小時的時間,根本不夠!
因此,在空蕩的休息區,男生過來的時候,只有謝雁一個人坐在那兒。
是她。
提前一個小時交卷,坐在他旁邊,第一個從頭到尾,眼睛都黏在卷子上, 從沒看他一眼的女生。
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看他的目光不一,也有不敢看他,臉紅的和蘋果一樣的,但他這個考場同桌,沒有臉紅,氣定神閑,刷刷刷就交了卷。
甚至,只用了一張草稿紙。
這種題,前面的題計算量大,后面的題誤區多,基本上要用好幾種解法試驗,才能試出可行的解法,一張草稿紙根本不夠用。
她只用了一張草稿,說明她很少在紙上進行計算,這樣的人,要么就是心算的天才,要么就是……瞎蒙的鬼才。
他好奇,她是哪一種。
“最后一題,n點的坐標有五個。”
謝雁抬頭,看見少年站在她旁邊,陽光從身后打過來,他穿著滬城的校服短袖,白色的,只在胸前有一處校徽。
對答案?
[評論區:對答案太真了。]
[評論區:笑死,夢回中學時期]
[評論區:別罵別罵了,下次不對了]
她搖頭道,“種情況,對應五個坐標,但第二種情況驗算之后不成立,可以排除,也就是說,最后正確的坐標只有個。”
“不可能,”
男生微微皺眉,“每種拋物線的情況,我都檢查過。”
謝雁說了一遍自己的檢查方法和路。
對方漸漸不再堅持,隨著謝雁的講述,他開始意識到兩件事,第一,他答錯了最后一題,第二,她不是鬼才,是天才。
鈴聲響起,從各個教學樓驟然涌出很多學生,嘰嘰喳喳議論著,抱怨著剛才極其困難的考題。
“完了,這次優秀獎都危險!”
凌月月滿臉沮喪,跟著謝唯意走教學樓,“唯意,你怎么樣?你成績那么好,能沖三等獎吧?”
謝唯意搖頭,“不行,這次涉及的知識好多我都沒有學過,最后一題還是特別復雜的函數,最多只能靠前面的題拿個優秀獎。”
“太厲害了!優秀獎也已經很強了,畢竟我們才初一啊。”
凌月月驚嘆不已,她轉過頭,忽然道,“唯意,快看!看那邊!”
她指著的反向,是休息區,一個高瘦少年的背影。
“是他吧?!”
謝唯意腳下停住,看了許久,才,“應,應該是吧。”
人太多了,他站在休息區,好像在和誰說話,但兩人的眼里只有少年,完全沒有他說話對象的存在。
從他們的角度,看不見謝雁的身影。
“姐!”
少年喊著她跑了過來,還有微喘,他站定在那里,“最后一題,個坐標,對不對!”
謝雁笑了,“嗯。”
做得快沒有用,做對了,早交卷就是自信,做錯了,就是自負。
“這誰?”
謝郁眉頭一皺,有警惕地看向男生。
他想對我姐做什么?
她說,“一個考場的。”
謝郁來了,她也沒有留在這里和這位同學對答案的習慣,謝雁起身,跟著他往致遠集合的方向走去。
在別人眼里,他是全市第一,滬城未來的狀元,門門功課第一的尖子生,是學生會主席。
但在她眼里,只是“一個考場的”。
一個考場的?
謝郁收回目光。
那沒事了,就是長得好看點,萍水相逢的考友已。
男生站在原地,看著她轉身離開,想起剛才女生認真分析考題時的模樣,他忍不住問:“同學,你叫什么。”
前面的人頭也沒回。
“謝雁。”
人來人去,她消失在人潮里。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卻不是他最后一次聽見。
**
前面的題,都是各個中學抽調出來的教師組改的,只有最后一大題,由同舟大學負責出題的張學書,他是同舟大學結構工程學院副院長,今年四十五歲,正是搞事業的黃金年齡。
同時,他出的題,也是出了名的古怪。
不止解題路古怪,看似解答出來了,其實某個地方,埋個小雷,就能讓一切計算結果功虧一簣。
比如這次初中部最后要求求的n點坐標。
只找對坐標點還不夠,還要從各個方面論證可能性是否城里,一旦有某方面相排斥,這種情況和坐標就要予以排除。
除了路以外,他的題目也很古怪。
最后一大題,披著函數奧數題的皮,套了個劇情殼子。
讓考生,在一座構想中的跨江大橋上計算函數曲線和坐標,初中部只要求n點坐標,高中部卻要求進行相關數據的計算和驗證。
他把計算難題和路難題結合在一橋梁設計題當中,主要考察的還是學生的計算能力和維能力,但題目內容本身,算是“夾帶私貨”。
很多卷子還挺好改的,最后一題直接就空白一片,有的一看就是瞎寫一通,只有數十張答卷可以勉強看看。
有幾張高中部的卷子,解了一半的題,但離成功還差一步。
果然,還是題的難度設計的太高了?張學書搖搖頭,看來,自己高估了這學生的水平,的確,他們還沒有學大學的知識,路也很僵化,現在的很多題型套路都是固定的,導致學生一味的背題型,一遇到創新性的問題,就找不到方向。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三個小時的時間太短了,很多人沒有多余的時間來思考最后一難題。
他改完了高中部的卷子,又撿起初中部的,初中部的情況更糟糕,雖然只是求n點坐標,但——就沒幾個人做了這題。
好不容易看到一張卷子分析了種情況,答出了五個坐標,可惜,沒有考慮到第二種情況的矛盾點,或者說,考慮的不夠全面。
一看名字,宋修竹。
好像是連連考全市第一的那個孩子吧。
是個好苗子。
張學書點點頭。
卷子不全都是一個考場的,改卷老師不止一個,改完前面的題之后,他們又把卷子合在一起送了過來,因此往下改了幾張,張學書看到另一個,同樣的字跡干凈,沒有涂改,且——答對了!
個坐標,準確無誤。
初中部還有比全市第一更厲害的小孩?!
“謝郁。”
張學書微微皺眉,他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抱著疑惑,他繼續往下批改,直到遇到另一份同樣是全對的卷子,這份卷子的字跡更清雋一,和謝郁那份不同的是,這份卷子最后一題除了結果以外。
還畫了一座跨江大橋的簡易設計圖!
“如果真如題目所說,能夠修建跨江大橋,首選必然是斜拉橋,根據西南某跨江大橋的數據……”
他往下看,越看越震撼。
居然有人在函數題下面,寫橋梁工程的小論文??
他夾帶私貨的小九九,被人答出來了?
離譜,太離譜。
張學書懷疑自己是卷子改多出現的幻覺。
這份考卷,在沒有題目問題的情況下,答出了高中卷子才要求答的問題,且,對方畫的設計圖的確非常簡單,簡單到有藝術!
在這張淺黃的答題卷上,一個盤旋的曲線拉開,最后是筆直的直線,飛跨過江河。
曲線,螺旋形的路面,是引橋。此處用于緩沖和車輛爬升作用,想要不影響航道,橋身的高度必須考量在其中,盤旋下的橋面則可以分別接條包括高架在內的路。
直線,是跨過江面最直接的通。
在卷子的最后,寫著對這個構型的解讀。
“綜上述,浦江江面寬廣,跨過浦江的,必然是一條前未有,足以震驚世界的飛龍,龍身盤旋,蓄力等待,微微昂起,龍頭則飛過江面,帶動龍身,直通對岸。
此所謂,
盤龍昂首,一躍飛天。”
張學書看完,也忍不住猛拍大腿,“好一個盤龍昂首,一躍飛天!”
他大筆一揮,本題十五分,張學書直接給了二十分!
再一看名字——
“謝雁。”
嗯?不是剛才那份卷子嗎?
張學書匆匆拿出兩張卷子,一對比,才知道原來不是一個人,只是都姓謝。
姓謝,讀初中,以前從沒聽過。
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之前老友向他炫耀的兩個天才孫子孫女。
該不會……
張學書立刻坐不住了,拿起電話,就往林鑄江單位撥。
“喂?老張,什么事?”
“咱們是不是多年的好朋友?”
“啊?”對面的林鑄江一臉茫然。
“要,要借錢嗎?”
“什么借錢,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嗎!我問你,我們學校是不是滬城乃至全國最好的學校?”
“算……是吧?”
“嗯!?”
“肯定是,絕對是!”林鑄江無奈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大橋方案寫好了嗎?這么閑給我打電話?”
“那你說!這么好的學校,好苗子是不是應該送進來培養?”
林鑄江:“……?”
最近沒誰家孩子要高考啊?
**
競賽結束后,馬黃龍不放心,反復抓著謝雁問了好幾遍,確認她有把握。
“放心吧,滿分沒有問題。”
“滿分?”
馬黃龍覺得太假了,“不可能,奧數比賽,滬城還沒有出過滿分,我知道你學習好,但咱們不能太驕傲!”
謝雁點頭:“對對對,您說的對。”
她給自己放寬了條件,“那就一百一十八吧。最多扣道選擇題,可能抄錯答題卡什么的。”
馬黃龍:“……”
滿分一百二,其中二十分鐘的附加題,你這小孩也太不謙虛了。
然而,等半個月后,改卷結果出來時——
“怎么樣,以他們的能力,至少兩個等獎吧?”
校長美滋滋地泡了杯熱茶在保溫杯里,隨后盯著馬黃龍問,“有嗎?”
馬黃龍從知道分數之后,就一直沒緩過來,他點了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不,不是三等獎。”
“優秀獎?”
校長皺眉,“如果是優秀獎,那應該是考砸了。”
“也不是優秀獎……”
校長忍不住了,“你擠牙膏嗎?趕緊說!他們拿了幾等獎!”
“不是幾等獎……”
校長的心重重落了下去,隨后他就聽見馬黃龍說,“是第一名和第二名!”
“第一名?她多少分?!”
“一百,一百二十五……”
說實,這個分數,真的很離譜。
“你是說,一百二的滿分,第一考了一百二十五?!”
校長手里的水杯差點掉下去,“這合理嗎?這像話嗎?”
“我也反復確認了,還打電話去查了卷子,人家說,沒錯!”
馬黃龍深呼吸,“謝雁,一百二十五,第一名!中考加分!”
他繼續,“謝郁,一百二十分,第二名。宋修竹,一百一十分,第三名!”
校長砰的一聲把水杯放在桌上,口水差點噴出來,“下周一升旗儀式上,給我表揚,狠狠表揚!當著全校,讓他們全都向他們學習!兩年后我是調去鄉下還是城里當校長,全就看他們兩的了!”
上一任的校長,就是因為致遠的升學率下滑太嚴重,被扔去了周邊農村。
這一下,他可算看見希望了!
馬黃龍這才想起來一件事,“對了,謝雁找我提過一件事,說如果這次能進前,就批準他們跳級。”
“跳級?”
“對,她說她和謝郁已經自學完了初中的有課程。”
“不行!”
校長別有深意地笑了一聲,隨后看向馬黃龍,“你告訴他們,想要跳級,除非這學期的初一統考,他們兩能進全市前十。”
馬黃龍:“……”
不愧是校長,跳級是肯定的,跳之前,還要撈個初一組全市前十,不對,是兩個!
這賬太劃算了!
**
常曉菱今天下班的早,特意去市場買了魚,今晚要給謝唯意煲湯。
她奧數競賽拿了優秀獎,必須得好好慶祝。
進了屋子里,她到廚房處理食材,聽見上班上學的陸續回來了,便故意提高音量,“爸,回來了?”
常奉獻點頭,高興得很,“這幾天院里的工作很順利,對了,今晚上——”
“今晚上,小意奧數比賽拿了優秀獎,她才初一,可是和初一起考的,我們今晚做點好菜,慶祝一下。”
謝唯意瞥了眼剛進門的兩姐弟。
“小意拿了優秀獎?太厲害了!”
謝江飛從書房出來,正好聽見這段,他抱著謝唯意轉了一圈,“那必須好好慶祝!”
“你啊,別忙活了。”
常奉獻看向廚房的女兒,“今天晚上有人請客!”
“誰啊?”常曉菱一愣。
“林鑄江,你林叔叔,還記得吧?”
常奉獻笑,“飯店都訂好了,帶時候帶著孩子一起去就行。”
他叫住往里走的兩姐弟,“小雁,小郁,記得換件厚的衣服,晚上冷!”
常曉菱當然知道林鑄江是什么樣的人物,設計院的傳奇,認識不少人,如果能讓唯意和他多認識一下,以后唯意讀書上學,乃至工作,都能有人幫襯一手。
她便把魚扔到水盆里,出來收拾了一下,給謝唯意換了身好看的衣服,“別跨著臉,一會去,嘴上甜點,叫林爺爺,知道嗎?”
“憑什么呀,”
謝唯意穿上裙子,“明明是替我慶祝,就一定要帶他們兩去?”
“瞎說什么呢,”
常曉菱拍了拍她的腦袋,“在外面,這么說現在我們也是一家人了,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們,都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了,要大度,知道嗎?”
“知道了。”
謝唯意嘟囔著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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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飯店,常曉菱帶著孩子走在前面,進了一個雅致的包間,林鑄江還沒到,謝郁和謝雁隨便選了兩個位置。
“來了!”
常奉獻看向門口。
常曉菱碰了碰謝唯意的手臂。
謝唯意看了過去,林鑄江比常奉獻年輕八歲,看著也很有精神,并不像爺爺輩的人,因此,她那句“林爺爺”,別扭了半天才喊出口。
謝江飛也起身,他在設計院其他部門工作,早就聽說過這位傳奇橋梁設計天才的大名,可以說,林鑄江就是設計院的“王牌”。
“您好,我是謝江飛。”
他起身握手。
林鑄江笑著朝謝唯意點點頭,“孩子真乖,老常,你福氣真是不小。”
和謝江飛握過手之后,林鑄江沒有落刻意給他留的上座,是走到謝雁的椅子旁坐了下來,“小丫頭,你們兩開學了就把我這個干爺爺忘了,一次也沒回來看過我啊!”
謝雁笑,“外公說,你們在忙方案的事,我學校離家遠,每次放學回家,天都黑了,也不是我們不想來看您,這不是怕打擾你們工作嗎?”
“小郁呢?”
林鑄江“嚯”了一聲,“這就幾個月沒見,長這么高了!”
林鑄江對謝江飛和謝唯意的態度,是客氣禮貌的,但他和謝雁聊天的時候,顯露出了全然不同的親密態度,這態度讓旁邊的謝江飛和常曉菱,同時陷入了沉默。
就連謝唯意也在懷疑。
今天這頓飯,主角真的是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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