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正到了飯點的時候,不少學生聚集在街頭巷口,三兩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十分的熱鬧。
林厭在校園內知名度甚高,遲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兩個“風云人物”一同出行,很快受到不少注目……遲縱不以為然,大大咧咧的跟林厭介紹著麻辣燙這種有多么美味。大少爺家底豐厚,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如今也不知怎么對這種廉價的街頭小吃如此熱衷,或許就像是年輕人永遠喜歡炸雞和啤酒,遲縱也不例外。
對比下來,林厭總覺得自己老了——遲縱身上有一股他這輩子都不曾擁有過的青春朝氣,像是雨后初晴的第一縷陽光,破開潮濕的水霧,溫暖卻不刺目。
或許是在潛移默化間被這束光所吸引,他沒有排斥對方有些越界的接觸。
在飯店里坐下來已經是十幾分鐘后,商業街上寸土寸金,吃喝玩樂一應俱全,這間小小的麻辣燙只占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角——它位于街頭最末端,招牌用的是最樸實的那種燈箱,字體也是默認的楷體,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地方。
也就是這樣一家樸實無華的小店,飯點時甚至排起長隊,遲縱已經和老板娘混的熟了,提前打電話定了位置,靠著米黃色墻紙的角落,抬頭可見斜上方裝飾用的畫框,里面是一幅幅筆觸稚嫩的涂鴉,是這對開店夫妻女兒的作品。
店面不大,卻十分干凈,桌上擺著四五種調味料,和加了冰塊的檸檬水。身后坐滿了來聚餐的其他學生,四周圍繞著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于林厭而言,這多少有些嘈雜。他拿過杯子為自己倒上一杯,冰涼酸甜的味道染上舌尖,清爽的味道稍稍緩解了焦躁。
坐在他對面的遲縱正十分熟練的在點餐單上畫著勾,一邊畫還一邊問他有沒有什么忌口……林厭向來不挑食,吃飯對他而言只是維持身體機能的一個環節,便主動放棄了選擇權,一切隨便。
等單子交上去,過一會兒他要的可樂先上來了,遲縱迫不及待的打開,灌了一口:“爽!”
完了他抬眼看向林厭,那人仍握著眼前的檸檬水,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就算在這種地方,青年的腰板也始終挺直,潔白的襯衫盡可能不觸碰因老舊而泛黃的椅背,遲縱瞇著眼盯了好一會兒,突然不過腦的來了一句:“你這樣累不累啊?”
林厭抬了下眼:“……什么?”
“就……你現在這樣啊。”少年比劃了幾下:“不管什么時候都冷著一張臉,工作的時候也好,出來吃飯也好……似乎都是一種狀態,你都不會稍微放松一下嗎?”說罷,他吊兒郎當的翹起二郎腿:“比如這樣。”
林厭嘴角的抽了抽,眼神卻不知為何柔軟了些,他說:“遲家都不教你禮儀的嗎?”
“禮儀都是正式場合才需要有的東西,誰回家還每天西裝革履面帶微笑啊。”遲縱晃著長腿,膝蓋
頂到了桌底,導致整張桌子都晃了一下,水灑了出來。他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乖乖把腿放了下來,又抓起紙巾一頓猛擦……
或許是為了轉移話題,他繼續嘟囔著:“何況我從小沒媽,我爸又不怎么管我,天天把我甩給老管家帶……為了氣他,我每次放學都去外面瞎跑,跟同學鬼混……這時候他才會回來看我一眼,罵我幾句。”
“后來遲羽被他接回來,我突然有了危機感,安心下來好好把他給我布置的課程都學了,可就算這樣,他對我的關注仍然比不上那個雜種,要不是后來我分化成了alpha——”話到這里戛然而止,少年將手里濕透的紙巾亂七八糟的揉作一團,扔到旁邊的垃圾箱里。
遲縱似乎有些懊惱:“……我跟你說這個做什么。”
這時候他倒是想起林厭私生子的身份了,卻又不好直接表現出來,掩飾似得灌了一大口可樂——然后就被反沖上來的氣泡哽到,打了個大大的嗝。
“噗。”林厭這回是真沒忍住,彎起了眼睛。
或許是嘈雜卻也充滿人情味的環境讓他放松了神經,又或是少年一次次笨拙的舉動,幼稚得有些……可愛。這還是林厭第一次用這個詞去形容一個人,但至少在這一刻,在鬧哄哄也充斥著食物香氣的小飯店里,他那顆密不透風的心被什么輕輕敲了一下——裂縫又大了些,有清風吹進來。
遲縱有些惱,可不知為何,在他對上那雙月牙般的眼睛,所有的不爽和窘迫都散去了,他甚至有些害羞的偏開目光,手指在桌下擰成一團:“你……你笑什么。”
“沒什么。”林厭垂下眼,看著透明塑料杯里浮著的檸檬片。“只是沒想到少爺你還有這么多故事。”
其實你這樣沒心沒肺下去也挺好的。
不過這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恰好這時候麻辣燙端了上來,熱乎乎的兩碗,散發著麻醬和辣椒油的氣息,十分誘人。
美食當前,遲縱很快忘記了先前的尷尬,拆開筷子呼嚕嚕的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辣的滿頭汗,這時候再來一口冰可樂,別說有多爽了。
反觀遲縱豪邁的吃相,林厭就十分優雅,但到底他并不算很能吃辣,很快便滲出一層薄汗,臉上也浮現些許潮紅,時不時被辣的輕輕吐氣。
五花八門的食材在醬湯中煮軟,鮮甜帶著醇香與辣味,并不高級,正如這紅塵喧囂的小飯館,自口中入,猶如一股暖流淌入胃中,在靈魂里化開,成為永不磨滅的記憶。
直至許多年后,林厭仍記得那一頓廉價的晚餐,記得少年笨拙出糗的惱怒,記得那雙比星星還要閃亮的眼睛……
以及那句,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問他……
“你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