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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佛羅倫薩(1)

    意大利.佛羅倫薩.圣母百花大教堂
    走到翡冷翠,就真的走進意大利的心臟了。
    這座城市大概是全歐洲最浪漫典雅的古城,它和巴黎不同——巴黎終究仍是一座現(xiàn)代化大都市,就連米蘭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摩天大樓的氣味,羅馬必須建造地鐵,這是首都尊嚴,就連那不勒斯都有完善的地鐵系統(tǒng),但佛羅倫薩仍保留著中世紀格局,鐵路和上下水措施、電梯、框架結構,是翡冷翠人僅有的妥協(xié),城市格局卻依舊固執(zhí)地從未改變。
    《刺客信條》完全可以到這里出外景,佛羅倫薩還和一千年以前一樣,擁有亂如蜘蛛網(wǎng)的小巷,各色人等在其中進進出出,其中不乏形跡可疑之徒,數(shù)百年以來,這里最高的建筑始終都是圣母百花大教堂——如果說這世上有什么教堂能比米蘭大教堂更魔幻,那就非這座教堂莫屬了。對于千年來在這座城市進進出出的所有居民來說,有一種情緒橫跨了時空,為他們所共享,那就是看到圣母百花大教堂時的驚艷之情。
    ‘在整個托斯卡納大區(qū)都能看到我們的紅穹頂!’——當它落成時,佛羅倫薩市民如此歡呼,圣母百花大教堂是文藝復興的精粹所在,它和羅馬近在咫尺,卻大膽地采用了被教廷斥為異端的集中式平面與大穹頂,它的建筑色彩柔和明媚、浪漫多情,富有幾何學美感,甚至要比米蘭大教堂更時尚,更世俗也更熱鬧。這座教堂本身就是文藝復興的代表——相信人的力量,它的穹頂在當時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美第奇家族大膽地信任了一名天才設計師,他在腦中完成構建,沒有設計圖,全憑天賦計算。創(chuàng)造性地用紅磚取代大理石,由下而上堆砌成頂。這就是文藝復興,讓信仰由神回到人自身締造的奇跡。這就是圣母百花大教堂,它的美誠然可以說是奇跡。
    “這城市有烏菲齊美術館,有瓦薩里長廊,有皮蒂宮,《春》與《維納斯的誕生》就藏在這里,大衛(wèi)、圣洛倫佐教堂的新圣器室群雕——但我們提到翡冷翠還是先說圣母百花大教堂,我覺得它是翡冷翠的靈魂,凝聚了這城市的氣質(zhì)。”
    很少有人能拍到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全景,因為城市并未留出足夠的廣場景深,它擠擠挨挨地建在一片民居里。周圍什么時候都擠滿了人,這里比米蘭大教堂更熱鬧,隨時有人從一條巷子里走出來。抬著頭,把頭越抬越高,幾乎要仰面摔倒地去看大教堂的尖塔。人們在這里逗留、挨擠,踩著骯臟的地面,這里有一股刺鼻的馬屎味兒——和時代廣場一樣,有人在這附近運營馬車,馬糞兜的香氛蔓延開來,這就更有中世紀味兒了。
    一對白人夫婦就正安詳?shù)卦诖蠼烫眠吷下剑麄兇┲J兀拮佑妙^巾包住臉,丈夫帶著紳士的圓邊帽,邊走邊輕聲交談,讓人望著發(fā)出會心一笑,“甚至也許這是整個意大利的氣質(zhì)。”
    “什么氣質(zhì)?”
    “華美但陳舊。”傅展說,他說著一口道地的美式英文,李竺在口音模仿上真不如他有天賦。“一樣有厚重的歷史,但在巴黎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歷史只是巴黎的一部分,但卻幾乎是佛羅倫薩的全部——這里的人好像還活在歷史里,過去給了佛羅倫薩活躍的旅游經(jīng)濟,但卻也成為他們的重擔。固然每個旅游國家都是如此,不過,意大利給我的感覺最重。古色古香對旅游者來說自然是恩賜,但對居民而言,也意味著缺乏旅游之外的經(jīng)濟增長點,還有生活上的極度不便。”
    “小清新會恨死你的,怎么敢講這種城市風貌的壞話。”李竺不禁一笑,傅展其實是個很有趣的旅伴。他們正穿著悶熱的假體服,在危機四伏的公共場合閑逛著等人,隨時都可能被程序識別,但傅展就是有本事把純粹打發(fā)時間的閑聊變得有意思。
    “但整個佛羅倫薩的常住民確實只有44萬,還不如中國一個縣城人多。”傅展說,“人這么少,除了旅游業(yè)和農(nóng)業(yè)以外什么都發(fā)展不起來。這里永遠也不會建地鐵,不會有大規(guī)模商圈,游客們一生中都想來佛羅倫薩,可來一次就夠了,真正在這里住一輩子會是什么感覺?”
    “也許他們甘之如飴——就像是那些文章里說的,歐洲人都活得滲入骨髓的優(yōu)雅。”
    “滲入骨髓的除了優(yōu)雅,還有夏天的空調(diào)和冬天的暖氣。”傅展笑了笑,“不過,當然,這不妨礙我欣賞意大利與佛羅倫薩,對游客來說,這城市算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跡——它一度是世界藝術中心,然后,時間停滯了。這座城市就停留在這里,走進它就像是走進一段過去,一段魔咒,而圣母百花大教堂就是它的縮影,它有多魔幻,佛羅倫薩甚至整個托斯卡納就和這世界有多格格不入,你幾乎可以說這里算是歐洲的藏寶室,是被封存時空之外的桃花源。”
    確實,圣母百花大教堂就矗立在天際線里,他們剛從它身側(cè)經(jīng)過,有它在,城景的確都顯得魔幻,這座由三彩大理石拼建而成的教堂花紋綺麗,奔放的配色幾乎有異教風采,偏偏來了個紅頂蓋,它就這樣擠擠挨挨地矗立在一片民居里,佛羅倫薩的建筑幾乎全用同樣的黃屋頂。仔細看,它的立面一樣裝飾精致,但□□更美,傅展站住腳,和她一起抬頭眺望高聳的彩色鐘塔,“到夜間在射燈的照耀下會更美,根本不屬于這世界,就像是來自異空間的投影。到歐洲,你會覺得有時候美的確可以凝固在這里,任何人,哪怕是最無知的凡夫俗子都可以感知。它會吸住你的目光,讓你放慢腳步,情不自禁地流連——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在被逃亡的時候還要談藝術?這不可救藥的浪漫好像是俄國人的專利,但李竺居然能理解到傅展的心情,越是危險,人對美就越敏銳,興趣也越濃厚。藝術品與游走在生死邊緣的喋血生涯有個共同點,生命仿佛都在此時臻入濃厚的至境。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種種繁瑣,在這樣的精粹之前不過是過眼云煙。
    這就是傅展喜歡藝術的原因吧,不論是什么形式,他總是不甘于平凡,收集不了藝術品,他就轉(zhuǎn)而收集藝術家。李竺想到喬韻,不禁微微一笑。傅展看過來,“笑什么?”
    “我在笑你運氣不好。”她說,沒多解釋,但他居然完全懂了,還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這種事總不會很容易的。”
    或者也因為他不夠有熱情吧,以他所掌握的能力,要毀掉秦巍其實也并非難事,但傅展終究仍遵守了游戲規(guī)則。這是因為他不過是在打發(fā)時間,還是因為他內(nèi)心深處終究還有些被斥為庸俗的良知?
    直到凝視被他抓包,李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琢磨上傅展了,她忽然有點警覺,搖搖頭甩掉不該有的興趣:兩個人一起逃亡,當然想要加深對同伴的了解,有點異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這是一種有點不妙的感覺,就像是少年時偷偷抽煙,明知不該,但卻很難忍住誘惑,尼古丁不是好東西,但這么多人上癮總有原因。李竺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樣,她很費力才把自己從那種探究的情緒中□□。
    “但我沒想到你對古典藝術也這么有興趣。”她換了個話題,“《春》?《維納斯的誕生》?”
    傅展今天的確有些反常,不但對城市氣質(zhì)指指點點,大肆頌揚圣母百花大教堂,拋出藝術品和傳世追求的理論,還和她一起扳著手指數(shù),“《三博士朝拜》、《三王禮拜》、《金絲雀的圣母》——”
    “別忘了波提切利的老師,我是利比的粉絲,我家有他的《圣母與圣子》摹品,德國一個什么組合仿制的,這幾年他們超有名。”
    傅展嘆了口氣,“波斯恩兄弟,這幾年紅得不行,有人還想找他們仿《創(chuàng)世紀》——我介紹給了喬韻,之后就很難拿到他們的檔期,現(xiàn)在知道原因了。”
    他把心愛的仿畫大師介紹給喬韻,結果喬韻轉(zhuǎn)頭就告訴秦巍,這是有點俏媚眼拋給瞎子看的感覺,只是這無奈中多少還有點寵愛,李竺看著又笑了,她最好傅展多說說喬韻的好,多讓她看得清楚一些——女人是這樣,比起男人的壞,他對另一個女人的好更能讓她們清醒。
    但傅展沒有再說喬韻,只是隨便提了一句,就像是談論那些沒能拿到的摹品,他說到喬韻和這些藝術品的口吻很像,競拍失敗也不會沮喪太久,這種事總不會很容易的。他還在數(shù)佛羅倫薩的藝術品。“大衛(wèi)、八角禮拜堂的青銅門,整個圣洛倫佐教堂,米開朗基羅一輩子都在給美第奇家族干活,他成就最高的雕塑也永遠留給了美第奇——家族墓地群雕,皮蒂宮和烏菲齊美術館本身就是藝術品,烏菲齊里的檀木房間,鏈接兩座宮殿的瓦薩里走廊……”
    他停了下來,忽然嘆了口氣,“佛羅倫薩的過去數(shù)之不盡,現(xiàn)在卻乏善可陳,這座城市沒有未來,它是一座u型城市,未來也在向著文藝復興無限地延伸。”
    李竺不否認他說得對,不過她不知道傅展為什么這樣感慨。“這并不是城市的錯,它只是——”
    她頓了一下,傅展這樣說起她才發(fā)覺,為什么來過歐洲這么多次,她卻始終沒有心醉神迷地禮贊它。“整個歐洲都給人以這樣的感覺——程度有輕有重,不過,的確讓人感覺到暮氣沉沉,最明顯是威尼斯——也許是因為它最臭。”
    這不是游客人數(shù)能改變的氣質(zhì),這種腐爛中的味道也并非單純的牲畜糞尿(即使各個城市集齊不同的臭味也算是讓人心服口服),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從街頭云集的流民,年代久遠的建筑和人們的話題中絲絲透出。所有人都在談論歐洲的過去,但很少有人關心它的將來,歐洲什么都有,但唯獨很少有對明天的憧憬,沒有對未來的好奇。佛羅倫薩無非也只是歐洲的一部分,它又何能逃離這種大勢。
    “這確實不是城市的錯,”傅展說,他越來越煩亂了,似乎已深陷進自己的思緒里,“整個佛羅倫薩只有44萬人,這么少的人口是發(fā)展不起來的。人民連孩子都不肯生,年輕人越來越少,未來也就越來越黯淡——每個人都可以決定國家的未來是什么樣子,至少是決定那么一絲,歐洲的難民亂象是所有人共同決策的結果,正是那些所有不肯生小孩的人敞開了引入低質(zhì)量移民的大門。”
    這整個話題完全跑偏了,但李竺沒說話,她隱約猜到了傅展正在煩擾什么,也因為這猜測屏住了呼吸。——每個人都可以決定國家的未來是什么樣,這不就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些話她從來只當假大空的套話來聽,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要面臨類似的選擇。
    不過還沒到那個點,也許只是杞人憂天。也許——他們是想要在佛羅倫薩拿走u盤,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他們沒有任何選擇,沒有密碼,u盤對他們來說毫無作用。如果施密特提出的交換條件是掩護他們安全回國,她和傅展只能答應,不存在第二個選擇。
    不該問,就不該去選,多想一點,未來就更危險一層,他們能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陽光底下吃冰淇淋談藝術,正是因為施密特的掩護,離開這層掩護他們就依然同赤.裸的嬰兒一樣危險。
    但李竺禁不住依然問,“你想怎么辦,你怎么想?”
    她緊張起來,不斷地舔著唇,猜測著傅展可能的選擇:對u盤的歸宿他們一直沒有立場,之前想要探明內(nèi)容物,說白了也就是想多爭取些祖國的援助。現(xiàn)在也許物歸原主是更好的選擇,最有利于他們的選擇。另一種可能相形之下更加愚蠢——至少對傅展來說是如此,他又不是特勤,就算把u盤還回去,他們也理直氣壯,對任何人都有得交代——
    傅展在思忖,在煩擾,他甚至沒對李竺看穿掙扎的悟性有什么反應。李竺拿起水喝了幾口,她有點不耐——并非是脫離傅展她無法去選,而是她指望由傅展表態(tài),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去想。
    “什么怎么辦?”
    在傅展回答的前一秒,有個人樂呵呵地坐到他們對面,“終于見面了——久仰大名,我可是你們的粉絲。”
    兩個中國人頓時交換了一個眼色,恢復到臨戰(zhàn)狀態(tài),打量起了這名矮小的意大利青年。
    對方似乎對他們的戒備并不在意,他亮出一口白牙,主動伸出手,用不怎么標準的英文說。“安杰羅.魯索,你們可以叫我安吉,這是我的真名。”
    夕陽西下。但大教堂周圍依然人聲鼎沸,四周的巷子里,各種餐館不失時機地派出侍應生出門拉客,名聲在外的好館子矜持高傲,門面幽深狹小,意大利人和法國人一樣,總是對美食藏藏掖掖,不愿和外國人分享。在他們心里,游客就該被那些壞同行坑。大理石下的射燈亮起來了,在夜光里,圣母百花大教堂是黑白色的,它看起來的確更如夢似幻,與凡間格格不入。在它周圍,上千杯各式各樣的冰淇淋、數(shù)百份牛排、成千把意大利長面正在被吃掉,游客們聚在一起飲酒作樂,歡聲笑語,托斯卡納的紅酒確實沒得說。
    “我從沒喝過酒,但他們說這里的chianti不容錯過——這是錫耶納引以為傲的黑公雞,也許你們——”安杰羅放棄了,“算了算了,還是氣泡水就好。”
    但他還是加點了不少前菜,以示東道主的熱情,又興致勃勃地向他們打聽米蘭的細節(jié),“我不清楚,我們沒看到視頻,施密特引導你們走的盲區(qū)。”
    “施密特為什么沒來?”
    “他已經(jīng)回家了,我恐怕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很戀家。”安杰羅居然還有點害羞,他摸了摸鼻子,“不喜歡出遠門。”
    李竺和這組織接觸過兩次,兩個人都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雷頓他們是那種典型的特工,在他們身上你會覺得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很正常,但施密特和安杰羅——他們太日常了,仿佛就是那個說話你永遠也聽不懂的it部員工。這種人和秘密行動、陰謀暗殺扯上關系,會讓人有種世界觀垮塌的不真實感。他們怎么去應對雷頓那種人?一旦身份暴.露,恐怕走不過一回合。
    但他們確實很厲害,沒有施密特,他們現(xiàn)在還困在米蘭。他們開的車,用的現(xiàn)金都是他們搞到的,這幫黑客在網(wǎng)上有多無所不能,現(xiàn)實中就有多稚嫩靦腆。安杰羅一直勸他們多吃些,“你們辛苦了,需要多補充體力。”
    他很熱情地請教他們是怎么跳火車的。“得承認這是妙招,發(fā)現(xiàn)你們跳車的時候施密特都快瘋了。我們一直到米蘭才重新找到你們——還得感謝我們在棱鏡的內(nèi)線。不是他開了后門,我們可沒那么容易黑進系統(tǒng)。”
    居然就這樣把內(nèi)線給賣了……
    李竺猜他不超過20歲,他看起來出奇稚嫩,哈米德般的年輕。
    她試著問了一下,安杰羅今年23歲——很好,比她想得老一點,但也非常有限。現(xiàn)在的黑客組織都是這樣,容許自己的組員在外面隨隨便便把機密亂說的嗎?
    “現(xiàn)在的黑客組織都是這樣,容許自己的組員在外面隨隨便便把機密亂說的嗎?”
    ——一模一樣的吐槽,她只是想,但傅展卻直接說了。他今晚似乎比平時躁一點,安杰羅沒察覺,因為他依然彬彬有禮,掛著微笑,但李竺卻隱隱有所感覺,甚至心有戚戚焉,她握住傅展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噢,”安杰羅果然什么也沒感覺到,他依然快活,“當然不是隨便亂說——首先得向你們道個歉,這是施密特說的,在東方快車上的會面不愉快,這和他本人的意愿無關,是理事會的決定。請你們諒解,風險實在太高,我們不可能‘隨隨便便把機密到處亂說’。”
    他做了個引號手勢,傅展捧場地露出微笑,至少在表面上放松了肩膀,李竺倒是比之前更緊張:時間比東方快車寬裕點,但依然不多,戲肉要來了。“在米蘭之后,你們改變了看法,是嗎?”
    “在巴黎之后我們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安杰羅說,他誠懇地把手放到桌上,身子前傾,他長得不怎么好看,但臉上充滿熱誠,這是很動人的。“可以說我們之前處在典型的囚徒困境里——但我們并非囚徒,囚徒是絕對自私的,我們卻可以合作。在東方快車上,我們的表現(xiàn)不夠好,現(xiàn)在,我們愿意先付出信任。我想,david、bambi,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釋放出的誠意。”
    他掏出一張id給他們看,證件看著很真,安杰羅的確是他的真名,至少的確是id上和照片配套的名字。
    “調(diào)整過態(tài)度后,你們的表現(xiàn)的確可圈可點。”傅展同意,“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你們想要什么。”
    “依然不變,我們想要你們將u盤送到安全屋。這本來也就是我們打算在巴黎做的,找個專業(yè)人士送到真正的安全島。”安杰羅說,“只是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比起深網(wǎng)上能找到的那些所謂‘專業(yè)人士’,你們更專業(yè)、更可靠也更安全。在深網(wǎng)找人,有些不可測的風險,你永遠也不知道和你交談的是不是fbi。”
    而他們也證明了自己的身份與能力——絕非政府人士,能力卻甚至有所趕超。他們的想法是合理的,“不過我看不出我們?yōu)槭裁匆浜稀!?br/>     “我們有開價,可以掩護你們回到中國,并且將這件事一筆勾銷。”安杰羅立刻說,他直視他們倆,眼神傳達著說服力。“這是唯獨我們才有能力做出的承諾,而且我們也有足夠的動力履約——你們見過我和施密特,知道我的真名與長相,如果拒絕踐諾,這件事永遠沒完,也就等于我和你們一樣永遠都活在危險中。”
    “你們可以選擇滅口。”
    “滅口你們兩個?”安杰羅失笑,“如果能找到這樣的打手,我們就不會找你們送貨了。守諾、誠實、善良是聰明人的選擇,david,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的。”
    這句話不知怎么觸動了傅展,他抿了一下唇,瞳色比之前深。李竺在他說話以前按住他的手。
    “聽起來挺誘惑的。”她不動聲色地說,“但用你來擔保還不太夠。”
    “你要怎么才夠?”
    “兩個換兩個——我們的生平履歷已經(jīng)被摸得底掉了,公平起見,你和施密特的詳細資料是否也應該慷慨分享?一張id可換不來信任。”李竺瞇起眼增強壓迫感,“不要試圖說謊,我們會知道的。”
    “不會說謊。”安杰羅立刻說,“施密特——就叫施密特,施密特.古登博格,他的詳細資料——”
    他側(cè)耳聆聽了一下,“稍后就可以發(fā)給你們,至于我的我可以現(xiàn)在說。”
    “真名出任務?”李竺有點吃驚。
    “沒辦法。”安杰羅有點臉紅,“叫他假名反應不過來……我們出了家門什么事都做不好,這也是需要你們的原因。”
    ……說得過去,想起施密特的表現(xiàn),李竺抽抽嘴角,他算是運氣好。“你們想要我們送貨去哪?”
    “開羅。”安杰羅縮了縮脖子。
    “開羅?!”
    “你們就沒有近一點的安全屋嗎?”
    她和傅展同時開口,都提高了音調(diào)——原本以為最多是羅馬,或者日內(nèi)瓦、蘇黎世,最多最多斯德哥爾摩,但——開羅?!
    安杰羅嘆了口氣。
    “我們說的安全屋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不是給你個屋子,你可以進去生活,沒人會發(fā)現(xiàn)就叫安全屋了。”他顯得有點難過,真誠的那種。“對我們來說,真正的安全屋是你可以放心上網(wǎng),不用擔心被追蹤ip地址的地方——就像是《諜影重重5》里的那個超級大網(wǎng)吧,當然沒那么大,設備也沒那么老。”
    “曾經(jīng)整個歐洲都遍布這樣的圣地,但隨著時間過去,這些點越來越少,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另一場戰(zhàn)爭如火如荼,絕不比你們在巴黎和米蘭進行的那些平淡多少。這個u盤是定制品,它裝著的數(shù)據(jù)高達3t,這么大的數(shù)據(jù)包,包含著無數(shù)敏感的md5值,不可勝數(shù)的爬蟲在網(wǎng)絡上瘋狂地嗅探著它們的蹤跡,要在公用網(wǎng)絡匿名安全傳遞到某個特定的數(shù)據(jù)庫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們可以保證短時間的通信安全,但這么長的時間,不留任何足跡的穩(wěn)定傳輸——依然要冒極大的風險。這份數(shù)據(jù),對任何服務器來說,都像是火苗一樣危險。我的電腦就在佛羅倫薩的一角,但我甚至沒帶出來,美國人正在發(fā)瘋地攻陷我們的防火墻,也許我明天就會被發(fā)現(xiàn)——最好別保存這么危險的數(shù)據(jù),那還能增加我的生還幾率。”
    這只是花言巧語,回避的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李竺捏了下傅展的手,傅展回捏一下——他也想到了:安杰羅不敢冒險叫他們把u盤交給他單獨處理,他掂量著多數(shù)會被拒絕,只能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薄信任,所以就干脆不費這個事。另外,這也說明他不愿當著他們的面為u盤解密,不想讓他們知道密碼,依然不想讓他們知道u盤里是什么,
    這也說明密碼并不困難,掃一眼輸入過程就能猜個**不離十,唾手可及……
    “巴黎曾有個安全屋,但在歌劇院事件中被攻破了。”安杰羅的難過有原因了。“幾個蒙面人就這樣揮著槍沖進來,他們沒殺人——也許是不愿在新聞上行出現(xiàn),扯出疑點,給別人過多的聯(lián)想。但我的好幾個朋友都被毒打,而且服務器全完了——全被搶走了。整個歐洲的安全屋現(xiàn)在都在風雨飄搖之中。距離我們最近的洲外傳輸點在開羅,那是個新開設的點,不在服務器的儲存列表里,相對最為安全。”
    “聽說過那個笑話嗎?滿載著硬盤,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貨車網(wǎng)速是多少?”傅展說,對安杰羅的解釋,他不予置評,“現(xiàn)在,我們就是那輛貨車。”
    “你們就是那輛貨車。”安杰羅被逗樂了,這種geek的內(nèi)部笑話真是一逗一個準,“把你們送到開羅,對我們來說是可以實現(xiàn)的,我們能在深網(wǎng)買到護照,在海關做手腳,把你們送上飛機。只要到了開羅把文件傳走,你們就安全了——u盤一兌現(xiàn),大人物也就失去和你們做對的動機,他們自然會轉(zhuǎn)而去尋求新局面下的最優(yōu)解,政治動物當然不會為了私憤繼續(xù)下追殺令。”
    “如今的行動在表面上不存在任何文件,追殺告一段落后,大人物會掃除表層足跡,我們會確保這些清潔工作完美進行,刪除那些私底下的備忘錄,清空備份檔案,確保此事在系統(tǒng)內(nèi)不留任何痕跡。除了和你們有過直接接觸的有限幾個人,沒人會知道曾發(fā)生這樣的事——而這些追你們的美國人難道不知道你們的厲害嗎?米蘭的慘案難道不觸目驚心嗎?沒了上頭的壓力,他們?yōu)槭裁催€會追著你們不放?嫌命太長?”
    他的邏輯是荒謬的,仿佛在暗示情報系統(tǒng)內(nèi)部的官僚與麻木同其余機構也沒什么不同——但并不可笑,因為現(xiàn)實很可能,或者說百分之百正是如此荒謬。被隨意逗笑的青澀與此時的自信形成鮮明對比,在這一刻,侃侃而談的安杰羅的確有了傳奇黑客的風采,他有點遺憾地說,“所以,雖然有點不忍心——但米蘭的三個探員必須死,越慘越好,只有這樣,一切了結以后,才不會有所謂的戰(zhàn)友腦子一熱跑來尋仇。這是個操蛋的世界,只有你足夠壞,才不會有人來欺負你。”
    這一點李竺倒也贊同,她喃喃地說,“上帝愛壞小孩。”
    上帝的確愛壞小孩,對美國人來說,安杰羅和他的同伴們就很壞,所以他露出有點得意的笑容,但也不免羞澀,期待地看著李竺,像是在等著她的決定。他本能地回避了傅展,應當還是有點怕他。
    李竺也樂于做好警察,她沉吟了一下,微笑起來,“不得不承認,這計劃我挑不出什么毛病,從各方面而言它都無懈可擊。”
    氣氛頓時松弛下來,她語氣中透出的親近讓安杰羅很高興,借著這勢頭,李竺說,“但我還有個問題——”
    既然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彼此信任,她也就很隨意地說,“我想知道u盤里裝的是什么東西。”
    這是個重要的問題,所以她用仿佛這不重要的語氣來問,唇邊笑意未歇,肩膀松弛,在她掌心下,傅展手背肌肉隱隱抽緊,但表面上他也沒有任何異狀,他們倆笑盈盈地注視著安杰羅,等待著他的回答。
    ——有一點,這個壞小孩說得沒錯,他并不擅長說謊,即使擅長,這世上也不會有任何謊言能逃過這對搭檔的眼睛。166閱讀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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