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宗祠</br> 老平陽侯爺、老侯夫人皆已不在人世，蕭讓的三伯也隕于沙場，如今蕭家旁支只剩下蕭讓的二伯、四伯兩家。</br> 平陽侯府早在蕭讓爺爺那輩兒便分了家，今兒為這顧熙言如宗祠的事兒，蕭讓特地把幾位叔伯嬸娘早早請了來。</br> 二嬸娘張氏、四嬸娘胡氏早早便到了宗祠。</br> 張氏已經上了年歲，生的一番慈眉善目的富態，見了顧熙言和蕭讓，當即老淚縱橫，拉過她的手一陣唏噓。</br> “可憐長公主和大伯去的早，不能看見你們小夫妻倆琴瑟和鳴……”</br> 顧熙言登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蕭讓，只見他神色黯黯，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上面的牌位，對張氏的哀嚎恍若未聞。</br> 顧熙言只好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臉上逸出幾絲悲痛。</br> 胡氏比張氏年輕很多，見狀寥寥安慰了張氏幾句，沖顧熙言笑道，“這邊兒一切已準備好了，快過去上香吧。”</br> 長祭臺前早已放置一排蒲團，顧熙言跟在蕭讓的身后，隨他跪在蒲團之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三炷香，實打實的磕了三個頭，復又跟著張氏念了一段如宗祠的拜詞，才算禮畢。</br> 出了宗祠，四周古樹參天，一行人往府中的會客花廳走去，等著顧熙言給叔伯嬸娘見禮。</br> 蕭家子嗣并不繁茂，兩個叔伯家都是一男單傳，即使府中有姬妾，也不過多一兩個女兒。</br> 顧熙言一一和兩位叔伯、兩位嬸娘見了禮，幾位小輩兒又上前和顧熙言見禮。</br> 蕭家二伯、四伯皆是蔭封的軍中閑散文職，二伯家長子蕭弘簡今年春闈登科及第，拜官翰林，二女兒、三女兒去年已經開始議親，婚事已經定了下來。</br> 四伯家小兒子蕭弘翰不過十歲的年紀，斗雞走狗，乃是家中的混世魔王。</br> 蕭弘簡比蕭讓小了兩三歲，不及弱冠之年。</br> 往哪兒一站，身形模樣和蕭讓又兩分神似，卻沒有蕭讓那樣凌厲的氣場。</br> 顧熙言還沒顧弘簡年長，奈何輩分高，只好坐在八仙椅上，生生受了他一禮。</br> 顧熙言寒暄了幾句，蕭弘簡皆一一答了，方才讓出位置來，教身后的蕭弘翰上前行禮。</br> 為這今日拜見，王媽媽早已準備好了見禮用的紋銀和金銀裸子。</br> 顧熙言叫紅翡拿了個裝滿金銀裸子的香囊，遞到面前的蕭弘翰手里。</br> 蕭弘翰不過十歲，生的面容俊秀，一副清雋少年郎的模樣。</br> 身后跟著的兩個妹妹尚在垂髫，皆生的粉雕玉琢，好不可愛。</br> 顧熙言瞟了眼身旁蕭讓那刀削斧刻的側臉，暗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br> 等顧熙言一一見了禮，才剛剛巳時一刻，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br> 一群晚輩退了出去，下人們魚貫而入，奉上茶盞和點心。</br> 張氏道，“大婚那日匆匆一見，未能好好說話。</br> 長公主去的早，又聽聞這幾天賢侄不在侯府，難免要你上下操勞，真是辛苦。”</br> 顧熙言看著兩位嬸娘，笑道，“不敢言何辛苦，只是侯爺因公事耽擱了，一直拖到今日才拜見叔伯嬸娘，覺得有些失了禮數。”</br> 胡氏道，“哪有的事，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br> 這邊女眷寒暄著，也無非是問些家長里短。</br> 雖是一家人，可第一次見面，總有些拘束。</br> 顧熙言端著茶盞，看了眼身旁的蕭讓。</br> 蕭二伯正和蕭讓一臉殷切的說著什么，四伯有一搭沒一搭的插上幾句。</br> 蕭讓卻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面上沒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br> 顧熙言剛飲了一口茶，便聽到二伯道，“……侄媳婦，你說是也不是？”</br> 蕭二伯嘴里問著顧熙言，眼睛卻還是瞅著蕭讓的。</br> 顧熙言心中哂笑——蕭讓不搭腔，二伯便來她這兒投石問路了。</br> 只不過，這兒會兒她說“是”也錯，“不是”也錯。</br> 顧熙言正欲開口隨便搪塞過去。</br> 不料蕭讓骨節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竟睜開眼道，“那散騎常侍的位置有多少人盯著？</br> 呂鄔遠把功夫都用到了二叔這里，只是不知，他七年不得晉升，其中原因可曾和二伯說過？”</br> “弘簡官拜翰林不過半年，二伯可不要拖了他的后腿才是。”</br> 寥寥幾句話，竟滿是壓迫感。</br> 蕭家旁支里好不容易出了蕭弘簡這么一個成器的子弟，又是二房的命根子，眼珠子。</br> 翰林院素來講究清流，若是蕭弘簡因為此事被御史臺的諫吏參上一本，只怕他在翰林院的仕途也就到頭了。</br> 蕭二伯想到這層，已是驚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我疏忽了這一層，我這便回了他去。”</br> 蕭讓不置可否，氣定神閑的站了起來，又沖顧熙言伸了手，“將近午時，席面可以開了。”</br> 蕭讓身居高位數年，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br> 他從落座起便一直閉目假寐，顯然是不想搭理二伯這茬，因此，顧熙言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替自己解圍。</br> 看著男人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顧熙言反應了一下，才緩緩伸手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掌之中。</br> 一旁的張氏見兩人蜜里調油的舉動，當即給蕭二伯飛了一個刀眼。</br> 蕭二伯也沒成想兩人新婚便恩愛至此，只好以手握拳，放置唇邊干咳了幾聲，“是到時辰了，咱們這便過去罷。”</br> 那廂，蕭四伯、胡氏自顧自的喝了許久茶，聞言也笑容滿面的起身。</br> ……</br> 今日中午的宴席，除了蕭氏二房、四房的人在之外，還有些平陽侯府更遠的支系的親戚來。</br> 總而言之，是為了叫新嫁娘在宗族中露露臉，來的人越多、越熱鬧越好。</br> 蕭讓一路牽著顧熙言走到了宴廳外。</br> 眼看前方人頭攢動，不時有丫鬟女眷說話聲傳來，顧熙言忙抽回了手，“眼看著宴席就快開了，侯爺快走罷。”</br> 蕭讓低頭看著她，眸色沉沉。</br> 方才在花廳中，二伯有意刁難她，明明自己就在身邊，可顧熙言壓根沒有向自己求助的意思。</br> 蕭讓冷哼：“烈火烹油的時候，就算主家不到，自有人上趕著來。”</br> 顧熙言啞然，暗自誹腹這話說得倒是在理。</br> 只聽面前高大的男人又道，“宴廳里頭，除了二房、四方的人算是侯府的正經親戚，其余的姓蕭的不過是拉來充充場面的，你是當家主母，不必緊張。</br> 該緊張的是她們才是。”</br> 方才一路心不在焉，心中想著前世之事，顧熙言出了一手心的冷汗，蕭讓豈能沒察覺到？</br> 顧熙言聽了這番安慰的話，扯出一抹笑意，低低“嗯”了聲。</br> ……</br> 待進了宴廳，顧熙言方才知道蕭讓口中的“充場面”是怎么回事。</br> 一眼望不到頭的漆紅百子矮宴桌兩側，依次坐著宗族女眷，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冷席面。</br> 顧熙言和二嬸娘張氏、四嬸娘胡氏一行人落座后，方才下令開席。</br> 顧熙言這桌坐的都是二房、四房的女眷，酒過三巡，其他桌上的遠親便紛紛來和顧熙言見禮。</br> 蕭讓的乳母桂媽媽在顧熙言身側，一邊低聲和她說著面前女眷的身份。</br> 待人都見得差不多了，只見遠遠從后邊宴桌走上來一個女子，身著淺鵝黃的煙羅軟紗，身段修長，下巴尖尖，眉眼之間頗有姿色。</br> 顧熙言方才一進宴廳，便尋到了這抹鵝黃色的身影。</br> 那女子走近了，只見張氏轉過身子，一手拉著那女子的手，沖顧熙言笑道，“這位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兒，前些日子來京中小住，恰逢今兒趕上宗族中盛事，我帶便她來侯府里開開眼。”</br> “我這外甥女兒姓曹，喚做婉寧的。</br> 婉寧，快和侯夫人見禮。”</br> 顧熙言噙著一絲笑意，一雙美目盯著面前的曹婉寧，一眨不眨，袖中的一只玉手緊攥著絲帕，青筋畢露。</br> 平陽侯是親封的一等侯，曹婉寧這樣的官宦之女見了她，是要行大禮的。</br> 曹婉寧剛準備跪下，顧熙言便叫紅翡上前制止了，只見她面的笑的熱情無比：“那算是遠房表妹了。”</br> “即使如此，便不必多禮。</br> 妹妹既住二伯府中，有空便時常來侯府玩罷。”</br> 此話一出，曹婉寧心頭大喜，等行了常禮回到宴桌旁坐下，仍覺得全身上下飄飄然。</br> 她仰頭飲下了一杯菊花酒，壓下心頭涌動的喜意。</br> 曹婉寧正值嫁齡，再加上平陽侯府二房表親的身份，也有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上門提親，因此一向自持有幾分姿色。</br> 曹婉寧方才見了顧熙言神仙妃子一般的模樣，不禁自慚形穢。</br> 又見她周身氣度華貴無比，再看看自己打扮，就連身上那件盛京中盛行的煙羅軟紗，也顯得媚俗無比。</br>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入了平陽侯夫人的眼！如此一來二去，和平陽侯府攀上關系，也是極好的。</br> 倘若運氣好，指不定還定遇上……平陽侯爺。</br> 曹婉寧是見過蕭讓的。</br> 五年前她來姨母張氏家小住，一日恰好碰到蕭讓來二房府中。</br> 少年英姿勃發，面容清雋，她一見傾心。</br> 此后，別家男兒再也入不了她的眼。</br> 曹婉寧想到蕭讓，不禁春情上臉，忙又飲了一杯菊花酒，揮袖遮住臉上的羞怯。</br> ……</br> 主宴桌上推杯換盞，顧熙言余光瞄了一眼不遠處的鵝黃身影，纖纖玉指緊緊捏住羊脂玉的酒杯，揚起一抹深深笑意。</br> 上一世，曹婉寧苦心經營，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才取得了自己的信任。</br> 這一世，她偏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做那垂釣的姜太公，把魚兒一點一點的引誘上鉤來。</br> ——曹婉寧，這一世，我們來日方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